者。至于太上至真之妙,非术士所知。适来使玉清神女取之,虽有菩萨金刚,连形也不得见他的,取若坦途,有何所碍?”玄宗大悦,赏赐公远无数。叶公、三藏皆伏公远神通。
玄宗欲从他学隐形之术,公远不肯,道:“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国安民,万乘之尊,学此小术何用?”玄宗怒骂之,公远即走入殿柱中,极口数玄宗过失。玄宗愈加怒发,叫破柱取他。柱既破,又见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为数十片,片片有公远之形,却没奈他何。玄宗谢了罪,忽然又立在面前。玄宗恳求至切,公远只得许之。别则传授,不肯尽情。玄宗与公远同做隐形法时,果然无一人知觉。若是公远不在,玄宗自试,就要露出些形来,或是衣带,或是幞头脚,宫中人定寻得出。玄宗晓得他传授不尽,多将金帛赏赍,要他喜欢。有时把威力吓他道:“不尽传,立刻诛死。”公远只不作准。玄宗怒极,喝令:“绑出斩首!”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斩讫。
隔得十来月,有个内官叫做辅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远骑驴而来。笑对内官道:“官家非戏,忒没道理!”袖中出书一封道:“可以此上闻!”又出药一包寄上,说道:“官家问时,但道是‘蜀当归’。”语罢,忽然不见。仙玉还京奏闻,玄宗取书览看,上面写是“姓维名厶這”,一时不解。仙玉退出,公远已至。玄宗方悟道:“先生为何改了名姓?”公远道:“陛下曾去了臣头,所以改了。”玄宗稽首谢罪,公远道:“作戏何妨?”走出朝门,自此不知去向。直到天宝未禄山之难,玄宗幸蜀,又于剑门奉迎銮驾。护送至成都,拂衣而去。后来肃宗即位灵武,玄宗自疑不能归长安,肃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后自蜀还京。方悟“蜀当归”之寄,其应在此。与李遐周之诗,总是道家前知妙处。有诗为证:
好道秦王与汉王,岂知治道在经常?
纵然法术无穷幻,不救杨家一命亡。
乌将军一饭必酬 陈大郎三人重会()
诗曰:
每讶衣冠多资贼,谁知资贼有英豪?
试观当日及时雨,千古流传义气高。
话说世人最怕的是个“强盗”二字,做个骂人恶语。不知这也只见得一边。若论起来,天下那一处没有强盗?假如有一等做官的,误国欺君,侵剥百姓,虽然官高禄厚,难道不是大盗?有一等做公子的,倚霏父兄势力,张牙舞爪,诈害乡民,受投献,窝赃私,无所不为,百姓不敢声冤,官司不敢盘问,难道不是大盗?有一等做举人秀才的,呼朋引类,把持官府,起灭词讼,每有将良善人家拆得烟飞星散的,难道不是大盗?只论衣冠中,尚且如此,何况做经纪客商、做公门人役?三百六十行中人尽有狼心狗行,狠似强盗之人在内,自不必说。所以当时李涉博士遇着强盗,有诗云: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相逢何用藏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这都是叹笑世人的话。世上如此之人,就是至亲切友,尚且反面无情,何况一饭之恩,一面之识?倒不如《水浒传》上说的人,每每自称好汉英雄,偏要在绿林中挣气,做出世人难到的事出来。盖为这绿林中也有一贫无奈,借此栖身的。也有为义气上杀了人,借此躲难的。也有朝廷不用,沦落江湖,因而结聚的。虽然只是歹人多,其间仗义疏财的,到也尽有。当年赵礼让肥,反得栗米之赠:张齐贤遇盗,更多金帛之遗:都是古人实事。
且说近来苏州有个王生,是个百姓人家。父亲王三郎,商贾营生,母亲李氏。又有个婶母杨氏。却是孤孀无子的,几口儿一同居住。王生自幼聪明乖觉,婶母甚是爱惜他,不想年纪七八岁时,父母两口相继而亡。多亏得这杨氏殡葬完备,就把王生养为己子,渐渐长成起来,转眼间又是十八岁了。商贾事体,是件伶俐。
一日,杨氏对他说道:“你如今年纪长大。岂可坐吃箱空?我身边有的家资,并你父亲剩下的,尽勾营运。待我凑成千来两。你到江湖上做些买卖,也是正经。”王生欣然道:“这个正是我们本等。”杨氏就收拾起千金东西,支付与他。王生与一班为商的计议定了,说南京好做生意,先将几百两银子置了些苏州货物。拣了日子。雇下一只长路的航船,行李包裹多收拾停当。别了杨氏起身,到船烧了神福利市,就便开船。一路无话。
不则一日,早到京口,趁着东风过江。到了黄天荡内。忽然起一阵怪风,满江白浪掀天,不知把船打到一个甚么去处。天已昏黑了。船上人抬头一望,只见四下里多是芦苇,前后并无第二只客船。王生和那同船一班的人正在慌张,忽然芦苇里一声锣响,划出三四只小船来。每船上各有七八个人一拥的跳过船来。王生等喘做一块。叩头讨饶。那伙人也不来和你说话,也不来害你性命。只把船中所有金银货物,尽数卷掳过船,叫声“聒噪”,双桨齐发,飞也似划将去了。满船人惊得魂飞魄散,目睁口呆。王生不觉的大哭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薄!”就与同行的商量道:“如今盘缠行李俱无,到南京何干?不如各自回家,再作计较。”卿卿哝哝了一会,天色渐渐明了。那时已自风平浪静,拨转船头望镇江进发。到了镇江,王生上岸,往一个亲眷人家借得几钱银子做盘费,到了家中。
杨氏见他不久就回,又且衣衫零乱,面貌忧愁,已自猜个**分。只见他走到面前,唱得个诺,便哭倒在地。杨氏问他仔细,他把上项事说了一遍。杨氏安慰他道:“儿罗,这也是你的命。又不是你不老成花费了,何须如此烦恼?且安心在家两日,再凑些本钱出去,务要趁出前番的来便是。”王生道:“已后只在近处做些买卖罢,不担这样干系远处去了。”杨氏道:“男子汉千里经商,怎说这话!”住在家一月有余,又与人商量道:“扬州布好卖。松江置买了布到扬州就带些银子氽了米豆回来,甚是有利。”杨氏又凑了几百两银子与他。到松江买了百来筒布,独自买了一只满风梢的船,身边又带了几百两氽米豆的银子,合了一个伙计,择日起行。
到了常州,只见前边来的船,只只气叹口渴道:“挤坏了!挤坏了!”忙问缘故,说道:“无数粮船,阻塞住丹阳路。自青年铺直到灵口,水泄不通。买卖船莫想得进。”王生道:“怎么好!”船家道:“难道我们上前去看他挤不成?打从孟河走他娘罢。”王生道:“孟河路怕恍惚。”船家道:“拼得只是日里行,何碍?不然守得路通,知在何日?”因遂依了船家,走孟河路。果然是天青日白时节,出了孟河。方欢喜道:“好了,好了。若在内河里,几时能挣得出来?”正在快活间,只见船后头水响,一只三橹八桨船,飞也似赶来。看看至近,一挠钩搭住,十来个强人手执快刀、铁尺、金刚圈,跳将过来。元来盂河过东去,就是大海,日里也有强盗的,惟有空船走得。今见是买卖船,又悔气恰好撞着了,怎肯饶过?尽情搬了去。怪船家手里还捏着橹,一铁尺打去,船家抛橹不及。王生慌忙之中把眼瞅去,认得就是前日黄天荡里一班人。王生一里喊道:“大王!前日受过你一番了,今日加何又在此相遇?我前世直如此少你的!”那强人内中一个长大的说道:“果然如此,还他些做盘缠。”就把一个小小包裹撩将过来,掉开了船,一道烟反望前边江里去了。王生只叫得苦,拾起包裹,打开看时,还有十来两零碎银子在内。噙着眼泪冷笑道:“且喜这番不要借盘缠,侥幸!侥幸!”就对船家说道:“谁叫你走此路,弄得我如此?回去了罢。”船家道:“世情变了,白日打劫。谁人晓得?”只得转回旧路,到了家中。杨氏见来得快,又一心惊。天生泪汪汪地走到面前,哭诉其故。难得杨氏是个大贤之人,又眼里识人,自道侄儿必有发迹之日,并无半点埋怨,只是安慰他,教他守命,再做道理。
过得几时。杨氏又凑起银子,催他出去,道:“两番遇盗。多是命里所招。命该失财,便是坐在家里,也有上门打劫的。不可因此两番,堕了家传行业。”王生只是害怕。杨氏道:“侄儿疑心,寻一个起课的问个吉凶。讨个前路便是。”果然寻了一个先生到家,接连占卜了几处做生意,都是下卦,惟有南京是个上上卦。又道:“不消到得南京,但往南京一路上去,自然财爻旺相。”杨氏道:“我的儿。‘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苏州到南京不人往往来来。当初你父亲、你叔叔都是走熟的路,你也是悔气,偶然撞这两遭盗。难道他们专守着你一个,遭遭打劫不成?占卜既好,只索放心前去。”王生依言。仍旧打点动身。也是他前数注定,合当如此。正是:
箧底东西命里财。皆由鬼使共神差。
强徒不是无因至,巧弄他们送福来。
王生行了两日,又到扬子江中。此日一帆顺风,真个两岸万山如走马,直抵龙江关口。然后天晚,上岸不及了,打点湾船。他每是惊弹的鸟,傍着一只巡哨号船边拴好了船,自道万分无事,安心歇宿。到得三更,只听一声锣响,火把齐明,睡梦里惊醒。急睁眼时,又是一伙强人,跳将过来,照前搬个磬尽。看自己船时,不在原泊处所,已移在大江阔处来了。火中仔细看他们抢掳,认得就是前两番之人。王生硬着胆,扯住前日还他包裹这个长大的强盗,跪下道:“大王!小人只求一死!”大王道:“我等誓不伤人性命,你去罢了,如何反来歪缠?”王生哭道:“大王不知,小人幼无父母,全亏得婶娘重托,出来为商。刚出来得三次,恰是前世欠下大王的,三次都撞着大王夺了去,叫我何面目见婶娘?也那里得许多银子还他?就是大王不杀我时,也要跳在江中死了,决难回去再见恩婶之面了。”说得伤心,大哭不住。那大王是个有义气的,觉得可怜。他便道:“我也不杀你,银子也还你不成,我有道理。我昨晚劫得一只客船,不想都是打捆的苎麻,且是不少,我要他没用,我取了你银子,把这些与你做本钱去,也勾相当了。”王生出于望外,称谢不尽。那伙人便把苎麻乱抛过船来,王生与船家慌忙并叠,不及细看,约莫有二三百捆之数。强盗抛完了苎麻,已自胡哨一声,转船去了。船家认着江中小港门,依旧把船移进宿了。侯天大明。王生道:“这也是有人心的强盗,料道这些苎麻也有差不多千金了。他也是劫了去不好发脱,故此与我。我如今就是这样发行去卖,有人认出,反为不美,不如且载回家,打过了捆,改了样式,再去别处货卖么!”仍旧把船开江,下水船快,不多时,到了京口闸,一路到家。
见过婶婶,又把上项事一一说了。杨氏道:“虽没了银子,换了诺多苎麻来,也不为大亏。”便打开一捆来看,只见一层一层。解到里边,捆心中一块硬的,缠束甚紧。细细解开,乃是几层绵纸,包着成锭的白金。随开第二捆,捆捆皆同。一船苎麻,共有五千两有余。乃是久惯大客商,江行防盗,假意货苎麻,暗藏在捆内,瞒人眼目的。谁知被强盗不问好歹劫来,今日却富了王生。那时杨氏与王生叫声:“惭愧!”虽然受两三番惊恐,却平白地得此横财,比本钱加倍了,不胜之喜。自此以后,出去营运,遭遭顺利。不上数年,遂成大富之家。这个虽是王生之福,却是难得这大王一点慈心。可见强盗中未尝没有好人。
如今再说一个,也是苏州人,只因无心之中,结得一个好汉,后来以此起家,又得夫妻重会。有诗为证:
说时侠气凌霄汉,听罢奇文冠古今。
若得世人皆仗义。贪泉自可表清心。
却说景泰年间,苏州府吴江县有个商民,复姓欧阳,妈妈是本府崇明县曾氏,生下一女一儿。儿年十六岁,未婚。那女儿二十岁了,虽是小户人家,到也生得有些姿色,就赘本村陈大郎为婿,家道不富不贫。在门前开小小的一爿杂货店铺,往来交易,陈大郎和小勇两人管理。他们翁婿夫妻郎勇之间。你敬我爱,做生意过日。忽遇寒冬天道,陈大郎往苏州置些货物,在街上行走,只见纷纷洋洋。下着国家祥瑞。古人有诗说得好,道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
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
那陈大郎冒雪而行,正要寻一个酒店暖寒,忽见远远地一个人走将来。你道是怎生模样?但见:
身上紧穿着一领青服,腰间暗悬着一把钢刀。形状带些威雄,面孔更无细肉。两颊无非“不亦悦”。遍身都是“德辅如”。
那个人生得身长七尺,膀阔三停。大大一个面庞,大半被长须遮了。可煞作怪,没有须的所在,又多有毛。长寸许,剩却眼睛外。把一个嘴脸遮得缝地也无了。正合着古人笑话:“髭髯不仁,侵扰乎其旁而不已,于是面之所余无几。”陈大郎见了,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人好生古怪!只不知吃饭时如何处置这些胡须,露得个口出来?”又想道:“我有道理,拼得费钱把银子,请他到酒店中一坐,便看出他的行动来了。”他也只是见他异样,耍作个耍,连忙躬身向前唱诺,那人还礼不迭。陈大郎道:“小可欲邀老丈酒楼小叙一杯。”那人是个远来的,况兼落雪天气,又饥又寒,听见说了,喜逐颜开。连忙道:“素昧平生,何劳厚意!”陈大郎捣个鬼道:“小可见老丈骨格非凡,心是豪杰,敢扳一话。”那人道:“却是不当。”口里如此说,却不推辞。两人一同上酒楼来。
陈大郎便问酒保打了几角酒,回了一腿羊肉,又摆上些鸡鱼肉菜之类。陈大郎正要看他动口,就举杯来相劝。只见那人接了酒盏放在桌上,向衣袖取出一对小小的银扎钩来,挂在两耳,将须毛分开扎起,拔刀切肉,恣其饮啖。又嫌杯小,问酒保讨个大碗,连吃了几壶,然后讨饭。饭到,又吃了十来碗。陈大郎看得呆了。那人起身拱手道:“多谢兄长厚情,愿闻姓名乡贯。”陈大郎道:“在下姓陈名某,本府吴江县人。”那人一一记了。陈大郎也求他姓名,他不肯还个明白,只说:“我姓乌,浙江人。他日兄长有事到敝省,或者可以相会。承兄盛德,必当奉报,不敢有忘。”陈大郎连称不敢。当下算还酒钱,那人千恩万谢,出门作别自去了。陈大郎也只道是偶然的说话,那里认真?归来对家中人说了,也有信他的,也有疑他说谎的,俱各笑了一场。不在话下。
又过了两年有余。陈大郎只为做亲了数年,并不曾生得男女,夫妻两个发心,要往南海普陀洛伽山观音大士处烧香求子,尚在商量未决。忽一日,欧公有事出去了,只见外边有一个人走进来叫道:“老欧在家么?”陈大郎慌忙出来答应,却是崇明县的褚敬桥。施礼罢,便问:“令岳在家否?”陈大郎道:“少出。”褚敬桥道:“令亲外太妈陆氏身体违和,特地叫我寄信,请你令岳母相伴几时。”大郎闻言,便进来说与曾氏知道。曾氏道:“我去便要去,只是你岳父不在,眼下不得脱身。”便叫过女儿、儿子来,分忖道:“外婆有病。你每好弟两人,可到崇明去伏侍几日。待你父亲归家,我就来换你们便了。”当下商议己定,便留褚敬桥吃了午饭,央他先去回复。又过了两日,姊弟二人收拾停当,叫下一只膛船起行。那曾氏又分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