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拆三,立三可以拆四,与势子相望可以拆五。近不必比,远不必乖。此皆古人之论,后
学之规,舍此改作,未之或知。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合战篇第四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然。法曰:宁输数
子,勿失一先。有先而后,有后而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
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
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
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必也,四顾其地,牢不可破,方可出人不意。
掩人不备。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袭之意也。弃小而不就者,有图大之心也。随手而下
者。无谋之人也。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也。诗云:“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虚实篇第五
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
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自知篇第六
夫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故知己之害而图彼之利者,胜。知可以战不可以战
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以逸待劳者。胜。不战而屈人者,胜。
《老子》曰:“自知者明。”
审局篇第七
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离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
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沿边而走,虽得其生者,败。弱而不伏
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两势相违,先蹙其外。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
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误人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能审局者多胜。《易》
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度情篇第八
人生而静,其情难见;感物而动,然后可辨。推之于棋,胜败可得而先验。持重而廉者
多得,轻易而贪者多丧。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因败而思者,其势进;战
胜而骄者,其势退。求己弊不求人之弊者,益;攻其敌而不知敌之攻己者,损。目凝一局
者,其思周;心役他事者,其虑散。行远而正者吉,机浅而诈者凶。能畏敌者强,谓人莫己
若者亡。意旁通者高,心执一者卑。语默有常,使敌难量。动静无度,招人所恶。《诗》
云:“他人之心,予时度之。”
斜正篇第九
或曰:“棋以变诈为务,劫杀为名,岂非诡道耶?”予曰:“不然。”《易》云:“师
出以律,否藏凶。”兵本不尚诈,谋言诡行者,乃战国纵横之说。棋虽小道,实与兵合。故
棋之品甚繁,而弈之者不一。得品之下者,举无思虑,动则变诈。或用手以影其势,或发言
以泄其机。得品之上者,则异于是。皆沉思而远虑,因形而用权。神游局内,意在子先。图
胜于无朕,灭行于未然。岂假言辞喋喋,手势翩翩者哉?《传》曰:“正而不谲。”其是之
谓欤?
洞微篇第十
凡棋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有宜左投者,有宜右投
者。有先着者,有后着者。有紧□(上山下辟)者,有慢行者。粘子勿前,弃子思后。有始
近而终远者,有始少而终多者。欲强外先攻内,欲实东先击西。路虚而无眼,则先觑。无害
于他棋,则做劫。饶路则宜疏,受路则勿战。择地而侵,无碍而进。此皆棋家之幽微也,不
可不知也。《易》曰:“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名数篇第十一
夫弈棋者,凡下一子,皆有定名。棋之形势、死生、存亡,因名而可见。有冲,有斡,
有绰,有约,有飞,有关,有[答刂],有粘,有顶,有尖,有觑,有门,有打,有断,有
行,有捺,有立,有点,有聚,有跷,有夹,有拶,有□(上山下辟),有刺,有勒,有
扑,有征,有劫,有持,有杀,有松,有□(上般下木)。围棋之名,三十有二,围棋之
人,意在可周。临局变化,远近纵横,吾不得而知也。用[亻幸]取胜,难逃此名。《传》
曰:“必也,正名乎棋!”
品格篇第十二
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
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不可胜计,未能入格,今不复云。《传》曰: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杂说篇第十三
夫棋边不如角,角不如腹。约轻于捺,捺轻于□(上山下辟)。夹有虚实,打有情伪。
逢绰多约,遇拶多粘。大眼可赢小眼,斜行不如正行。两关对直则先觑,前途有碍则勿征。
施行未成,不可先动。角盘曲四,局终乃亡。直四扳六,皆是活棋,花聚透点,多无生路。
十字不可先纽,势子在心,勿打角图。弈不欲数,数则怠,怠则不精。弈不欲疏,疏则忘,
忘则多失。胜不言,败不语。振廉让之风者,君子也;起忿怒之色者,小人也。高者无亢,
卑者无怯。气和而韵舒者,喜其将胜也。心动而色变者,忧其将败也。赧莫赧于易,耻莫耻
于盗。妙莫妙于用松,昏莫昏于复劫。凡棋直行三则改,方聚四则非。胜而路多,名曰赢
局;败而无路,名曰输筹。皆筹为溢,停路为□(上艹下巾)。打筹不得过三,淘子不限其
数。劫有金井、辘轳,有无休之势,有交递之图。弈棋者不可不知也。凡棋有敌手,有半
先,有先两,有桃花五,有北斗七。夫棋者有无之相生,远近之相成,强弱之相形,利害之
相倾,不可不察也。是以安而不泰,存而不骄。安而泰则危,存而骄则亡。《易》曰:“君
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
秋灯琐忆()
道光癸卯闰秋,秋芙来归。漏三下,臧获皆寝。秋芙绾堕马髻,衣红绡之衣,灯花影中,欢笑弥畅,历言小年嬉戏之事。渐及诗词,余苦水舌挢不能下,因 忆昔年有传闻其《初冬诗》云“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余初疑为阿翘假托,至是始信。于时桂帐虫飞,倦不成寐。盆中素馨,香气滃然,流袭枕簟。秋芙请联 句,以观余才,余亦欲试秋芙之诗,遂欣然诺之。余首赋云:“翠被鸳鸯夜,”秋芙续云:“红云织蟔楼。花迎纱幔月,”余次续云:“入觉枕函秋。”犹欲再续, 而檐月暧斜,邻钟徐动,户外小鬟已啁啁来促晓妆矣。余乃阁笔而起。
数日不入巢园,阴廊之间,渐有苔色,因感赋二绝云:“一觉红蕤梦,朝记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时秋芙归宁三十五日矣。群季青绫,兴应不浅,亦忆夜深有人,尚徘徊风露下否?
秋芙之琴,半出余授。入秋以来,因病废辍。既起,指法渐疏,强为理习,乃与弹于夕阳红半楼上。调弦既久,高不成音,再调则当五徽而绝。秋 芙索上新弦,忽烟雾迷空,窗纸欲黑。下楼视之,知雏鬟不戒,火延幔帷。童仆扑之始灭。乃知猝断之弦,其谶不远,况五,火数也,应徽而绝,琴其语我乎?
秋芙以金盆捣戎葵叶汁,杂于云母之米分,用纸拖染,其色蔚绿,虽澄心之制。无以过之。曾为余录《西湖百咏》,惜为郭季虎携去。季虎为余题 《秋林著书图》云:“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钞”,即指此也。秋芙向不工书,自游魏滋伯,吴黟山两丈之门,始学为晋唐格。惜病后目力较差,不能常事 笔墨。然间作数字,犹是秀媚可人。
夏夜苦热,秋芙约游理安。甫出门。雷声殷殷,狂飙疾作。仆夫请回车,余以游兴方炽。强趣之行。永及南屏,而黑云四垂,山川瞑合。俄见白光 如练,出独秀峰顶,经天丈余。雨下如注,乃止大松树下。雨霁更行,觉竹风骚骚,万翠浓滴,两山如残妆美人,蹙黛垂眉。秀色可餐。余与秋芙且观且行,不知衣 袂之既湿也。时月查开士主讲理安寺席,留饭伊蒲。并以所绘白莲画帧见贻。秋芙题诗其上,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之句。茶话既洽,复由杨梅坞 至石屋洞,洞中乱石排拱。几察俨然。秋芙安琴磐磴,鼓《平沙落雁》之操。归云滃然,涧水互答,此时相对,几忘我两人犹生尘世间也。俄而残暑渐收,暝烟四 起,回车里许,已月上苏堤杨柳梢矣。是日,屋漏床前,窗户皆湿,童仆以重门锁扃,未获入视。俟归,已蝶帐蟁橱,半为泽国,呼小婢以筠笼熨之,五鼓始睡。
秋芙喜绘牡丹,而下笔颇自矜重。嗣从老友杨渚白游,活色生香,遂入南田之室。时同人中寓余草堂及晨夕过从者,有钱文涛、费子苕,严文樵、 焦仲梅诸人,品叶评花,弥日不倦。既而钱去杨死,焦严诸人各归故乡。秋芙亦以盐米事烦,弃置笔墨。惟余纨扇一枚,犹为诸人合画之笔,精神意态,不减当年, 暇日观之,不胜宾朋零落之感。
桃花为风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谒金门》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漫,风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东风骤来,飘散满地,秋芙怅然。余曰,“此真个‘风狂春不管’矣!”相与一笑而罢。
余旧蓄一绿鹦鹉,字曰“翠娘”,呼之辄应。所诵诗句,向为侍儿秀绢所教。秀绢既嫁,翠娘饮啄常失时,日渐憔悴。一日,余起盥沐,闻帘外作细语声,恍如秀娟声吻,惊起视之,则翠娘也。杨枝去数月矣,翠娘有知,亦忆教诗人否?
秋芙每谓余云: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庾兰成云:一月欢娱,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语耳。”斯言信然。
平生未作百里游。甲辰娥江之役,秋芙方病寒疾,欲更行期。而行装既发,黄头促我矣。晚渡钱江,飓风大作,隔岸越山,皆低鬟敛眉,郁郁作相 对状,因忆子安《滕王阁序》云:“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殊觉此身茫茫,不知当置何所。明河在天,残灯荧荧,酒醒已五更时 矣。欲呼添衣,而罗帐垂垂,四无人应,开眼视之,始知此身犹卧舟中也。
秋月正佳,秋芙命雏鬟负琴,放舟两湖荷芰之间。时余自西溪归,及门,秋芙先出,因买瓜皮迹之,相遇于苏堤第二桥下。秋芙方鼓琴作《汉宫秋 怨》曲,余为披襟而听。斯时四山沉烟,星月在水,琤瑽杂鸣,不知天风声环佩声也。琴声末终,船唇已移近漪园甫岸矣。固叩白云庵门。庵尼故相识也,坐次,采 池中新莲,制羹以进。香色清冽,足沁肠睹,其视世味腥膻,何止薰莸之别。回船至段家桥登岸,施竹簟于地,坐话良久。闻城中尘嚣声,如蝇营营,殊聒人耳。桥 上石柱,为去年题诗处,近为嫔衣剥蚀,无复字迹。欲重书之,苦无中书。其时星斗渐稀,湖气横白,听城头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携琴刺船而去。
余莲村来游武林,以惠山泉一瓮见饷。适墨傎开士主讲天日山席,亦寄头纲茶来。竹炉烹饮,不啻如来滴水,遍润八万四千毛孔,初不待卢仝七碗 也。莲村止余草堂十有馀日,剪烛论文。有逾胶漆。惜言欢未终,饥为驱去。树云相望,三年于兹矣。常忆其论吴门诸子诗,极称觉阿开士为闻见第一。觉阿以名秀 才剃落佛前,磨砖十年,得正法眼藏。所居种梅三百余本,香雪满时,跌坐其下,禅定既起,间事吟咏。有《咏怀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糠粕书。” 昔简斋老人论《华严经》云:“文义如一桶水,倒来倒去。”不特不解《华严》,直是未见《华严》语。以视觉阿。伺止上下床之别耶!惜未见全诗,不胜半偈之 憾。闻莲村近客毗陵,暇日当修书问之。
夜来闻风雨声,枕簟渐有凉意。秋芙方卸晚妆,余坐案傍。制《百花图记》未半。闻黄叶数声,吹堕窗下。秋芙顾镜吟曰:“昨日胜今日,今年老 去年。”余怃然云:“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辄为掷笔。夜深,秋芙思饮,瓦铞温暾。已无余火,欲呼小鬟,皆蒙头户间。为趾离召去久矣。余分案上灯 置茶灶间,温莲子汤一瓯饮之。秋芙病肺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体力较强,拥髻相对。常至夜分,殆眠餐调摄之功欤?然入秋犹未数日。未知** 月间更复何如耳。
余为秋美制梅花画衣,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每当春暮,翠袖凭栏,鬓边蝴蝶,犹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扫地焚香,喻佛法 耳,谓如此即可成佛,则值寺阍黎,已充满极乐国矣。秋芙**洁,地有纤尘,必亲事箕帚。余为举王栖云偈云:“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 帚柄。”秋芙卒不能悟。秋荚辨才十倍于我,执于斯者,良亦积习使然。
余居湖上十年,大人月给数十金,资余盐米。余以挥霍,每至匮乏,夏葛冬裘,递质递赎,敝箧中终岁常空空也。曾赋诗示秋芙云:“一寒至此怜张禄,再拥无由惜谢耽。箧为频搜卿有意,裈犹可挂我何惭。”纪实也。
丁未冬,伊少沂大令课最北行,余饯之草堂,来会者二十余人。酒次,李山樵鼓琴,吴康甫作擘窠书,吴乙杉、杨渚白、钱文涛分画四壁,馀或拈 韵赋诗,清谈瀹茗。惟施庭午、田望南、家宾梅十余人,踞地赌霸王拳,狂饮疾呼,酒尽数十觥不止。是夕,风月正佳,余留诸人为长夜饮。羊灯既上,洗盏更酌, 未及数巡,而呼酒不至。讶询秋芙,答云: “瓶罍罄矣。床头惟馀数十钱,余脱玉钏换酒,酒家不辨真赝,今付质库,去市远,故未至耳。”余为诵元九“泥他沽酒拔金钗”诗,相对怅然。是集得诗数十篇, 酒尽**瓮,数年来文酒之乐,于斯为盛。自此而后,踪迹天涯,云萍聚散,余与秋芙亦以尘事相羁,不能屡为山泽游矣。
秋芙素不工词,忆初作《菩萨蛮》云:“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造意尖新,无板滞之病。其后余游山阴,秋芙制《洞仙歌》见寄,气息深 稳,绝无疵颠,余始讶其进境之速。归后索览近作,居然可观,乃知三日之别,固非昔日阿蒙矣。昔瑶花仙史降乩巢团,目秋芙为昙阳后身,观其辨才,似亦可信。 加以长斋二十年,《楞严》《法华》熟诵数千卷,定而生蕙,一指半偈,犹能言下了悟,况区区文字间乎!昔人谓“书到今生读已迟”,余于秋芙信之矣。
秦亭山西去二十里,地名西溪,余家槐眉庄在焉。缘溪而西,地多芦苇,秋风起时,晴雪满滩,水波弥漫,上下一色。芦花深处,置精蓝数椽,以 奉瞿昙,曰“云章阁”。阁去庄里余,复涧回溪,非苇杭不能到也。时有佛缘僧者,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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