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战战兢兢,闹不清楚郭嘉到底是试探他们还是想要怎样,究竟杀不杀的权力,是在郭嘉手中。
杨秋强自扬起笑容,手在微微发抖,问:“使君这话从何说起?我等愿降,以往得罪使君,冲撞使君,那是我等有眼无珠,使君想要怎么处罚我等都行,但这打打杀杀,就不必了吧?”
郭嘉听后,带着笑意站起身,端起酒杯在堂中走了一圈,站在成公英的桌前望向杨秋,笑道:“你等若愿为我效力,我当然不会拒人千里之外。我觉得吧,人总要有自知之明才是。下面我的话若是说的不对,你等多多包涵。”
杨秋几人赶紧举起杯子对郭嘉说道:“使君但说无妨,我等自会洗耳恭听。”
从成公英桌上拿起酒壶给自己的杯子斟满,郭嘉慢悠悠地在堂中踱步,语气缓慢,话音柔和。
“我若是你等,此生梦想便是舒坦地过一辈子,杀来杀去何时才是头呢?每日想着算计别人,提防别人,这得有多少心眼才不被累死?呵呵,你等投效我,我怎么地都要安排你等提领一营做个校尉吧?这点儿能耐你等肯定有。别嫌官小,换个角度想一想嘛,太平无事,每日花两三个时辰在军营里转一转,练练兵,其余的时间该喝酒吃肉该回家抱着妻妾睡大觉,就纵情欢乐嘛,若是碰上兵荒马乱要打仗了,你等的本事也有用武之地,斩将杀敌立个功,别说自己这一辈子,子子孙孙的家业也就拼出来了,不是吗?不是我自大,这天下有谁敢光明正大来与我开战?曹操?他敢来函谷关,我就敢一鼓作气杀进许昌!诸位,坐在对面的几个年轻人,我来介绍一下。”
郭嘉在典满桌前停下脚步,伸手道:“他叫典满,他爹是我的得力战将典韦,他旁边的两位,一位是许仪,一位是甘瑰,他二人的爹一个是许褚,另一个就是现在在武威城中的甘宁。恶来,仲康,兴霸三人跟着我二十年,今日三人,比之二十年前的三人,呵呵,你等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在我手下,你只要不玩忽职守,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杨秋三人听完,互相望了望,他们都不是傻子,听得出郭嘉话中的深意。
他们投降是一回事,会不会背叛是另外一回事。
郭嘉之所以说这些,是给他们勾勒一个安定的未来,是从侧面告诫他们,至于若是背叛的后果,真的不用说出来。
张白骑跟郭嘉入益州,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三族尽灭,而且都是死在张白骑的眼前,一刀一个。
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杨秋三人预期太多太多了。
他们本以为最惨的下场是斩首示众,好一点的是老死狱中,最好的局面就是能被郭嘉瞧上眼继续卖命。
可现在郭嘉设宴接待他们,还亲自劝降他们,甚至已经替他们设想好了一个安稳的美好生活,作为败军之将,他们还能奢求什么呢?
“罪民愿为使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秋三人赶紧表态,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
郭嘉淡淡一笑,随和地抬手示意他们免礼,缓步走上主位。
有一人,却没有表态,成公英。
他只在自己位置上吃吃喝喝,仿佛两耳不闻身边事。
与他们闲谈了几句后,郭嘉让他们先下去,暂且在军营中居住下来,详细的安排,日后再说。
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郭嘉对郭烨招了招手。
典满许仪甘瑰一一告退,郭烨走到郭嘉面前问道:“父亲有何事?”
郭嘉靠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语气清冷道:“去探一探成公英的口风,他究竟愿不愿降我。”
郭烨眉头一皱,成公英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父亲,此人降与不降,对大局无关紧要吧?”
在郭烨看来,韩遂败亡不可避免,哪怕让成公英回去韩遂身边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但是郭嘉却睁开眼,眼神丝毫不见之前的随意温和,反倒郑重之中带着冷酷。
“是否无关紧要,自己想!”
郭烨赶紧低下头领了命趋步退了出门。
盯着郭烨的背影,郭嘉轻轻一叹。
“烨儿,你的路,还长啊。”
因郭嘉没有刻意刁难杨秋几人的意图,因此在军营中四人有单独的营帐,成公英刚被带入营帐就准备休息,这半个月让他身心俱疲,是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了。
可是偏偏郭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成公英刚准备脱衣服就停下动作,规矩地给郭烨行了一礼道:“烨公子何事造访?”
郭烨苦笑一声道:“阁下让我难做了,你不愿投效我父,可我父似乎很看重你。”
成公英转过身动作轻缓地铺开床被,说:“不是使君看重我,而是使君希望我能乖乖投诚,也许事后使君不会再问我的名字,甚至转眼就会将我抛之脑后。”
这么一说,郭烨倒是糊涂了。
郭嘉如果不是看中了成公英的才华,为什么要他来探口风?
而听成公英的口气,这个原因,成公英已经猜到了。
“阁下莫非能够猜到我父的心思?”
郭烨惊疑不定地问道。
成公英转过身坐在床榻上,自嘲一笑道:“我猜不猜得到又怎样?倒是烨公子你的表情似乎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是为何?”
郭烨席地而坐,也不隐瞒地说道:“不瞒阁下,八年前我父入关中,我被我父带在身边,我的一位师长说过,若我能洞悉我父在关中的一切布局,将终身受益。可是八年过去了,我研究透了当年关中错综复杂的形势与过程,可如今我父的行事目的,我仍旧摸不着边,这让我深感惭愧。”
成公英望着郭烨,上下打量,他看出来了,郭烨很崇拜郭嘉,人之常情,子以父荣嘛,尤其是有一个成功的父亲,作为儿子想要超越,哪怕不能青出于蓝,至少也不能被人诟病虎父犬子。
“烨公子,你太心急了。在你这个年纪,天下已经找不出几个能比你优秀的人了。人生阅历与经验,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得到的。像你父亲这种人,给他十年,他就会很强,给他二十年,他就无懈可击,给他三十年,他就难逢敌手。你要学他,起码也要再过十年。”
郭烨眉头轻皱,挠头道:“你说的这些,我的师长也对我说过,但是我想跟上父亲的思维节奏,听你口气似乎猜到我父招揽你的意图,不如你说出来让我听听,看看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料事如神。”
“激将?呵呵。烨公子,这种事说则说了,你父手下能人无数,你随便去问一个人,或许都猜到了你父的心思。不过我与你也算忘年之交,让我开口也不是难事。不过在我说之前,我想反问烨公子一句,你难道不觉得使君亲自接待我等四个俘虏十分反常吗?”
成公英坐在床边,视线俯视坐在地上的郭烨。
郭烨眉头皱的更深,实际上他也觉得不对劲。
杨秋马玩李堪成公英四个俘虏,郭嘉完全犯不着亲自来接待,或是亲自招降。
你降,那就降了,你不降,一刀砍了谁也不会觉得可惜。
况且郭嘉也亲口说了,杨秋几人降了之后就是个一营校尉的官职,郭嘉麾下超过三十万兵马,难道还会亲自跑来招揽几个统领两千人的小官?
事出无常必有妖,郭嘉行事反常则肯定另有用意。
只不过郭烨猜不到有何用意,杨秋几人对西北的整个大局都不会造成影响。
想要兴风作浪也没那个本事。
“这?我猜不到父亲的意图。”
郭烨沮丧地垂下脑袋,他是真地感到失落。
成公英闭上眼轻声一叹,道:“烨公子,使君这么做,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西北已是使君囊中物,下一步,使君自然要为向东进取而做准备了。”
郭烨猛然抬头,茅塞顿开。
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父亲这是打开大门准备迎接投降的人。”
成公英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郭嘉的麾下,很少有降将,除了一个吴懿之外,几乎没有。
与之相反的是曹操,则是招降纳叛出了名。
郭嘉现在要营造的就是容人之量,用人之量,他要让曹操,刘表,孙权治地的文武都看到,他是如何对待敌人,是如何对待降将的。
如果把西北屠戮殆尽,那么可想而知没有人会愿意在郭嘉来袭的时候投降,尤其是投降之后不但失去了荣华富贵,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的情况下。
所以,征伐西北,郭嘉要杀韩遂,却要尽可能地招降敌将,并且给他们一个更好的待遇,将他们作为榜样竖立给天下人看。
……
第四十八章 踏血西行
时已入秋,在武威全军休整完毕后,甘宁率军向西,踏入张掖郡。
三军威武,气焰滔滔,一路向西无人能挡。
眼见屋兰城近在眼前,面无表情的甘宁与张辽等人的心情十分相同:恨意滔天!
韩遂这个老狐狸,一边撤,一边还在沿途郡县散布对太平军不利的舆论,甚至武威城中的屠戮就是这番言论的佐证。
从武威到屋兰,沿途七个县城,每入一城,甘宁都要镇压至少三次小规模的民变,依照郭嘉的军令,夷三族处置,所过之城,血流成河。
而眼前的屋兰,早在三日前,甘宁就得到了斥候探报:韩遂望风而逃,继续向西,恐怕此时已经逃去了酒泉郡。
甘宁想都不用想,这屋兰城中百姓肯定也会对太平军有激烈的反对行动。
“大都督,不能再杀了。再杀,主公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啊!”
吴懿策马上前,言辞恳切地对甘宁说道。
有句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郭嘉对益州百姓,关中百姓行善积德十年,而在西北屠戮一时,这两者之间的毁誉,恐怕是暴君形象会远远掩盖仁君形象。
这种道理,甘宁怎会不明白?
可是这道军令是郭嘉下达的,不是他自作主张,而这样的后果,郭嘉应该也料到,既然这样,他有什么余地违抗军令?
“不必多言,入城吧。”
甘宁大手一挥,号令三军入城。
“且慢!”
吴懿策马越众而出横在阵前,突然翻身下马朝甘宁单膝跪下,昂首一抱拳。
“大都督。末将请您三思,还是再请示主公一番吧。”
秋风萧瑟,三军动容。
将军之间在帅帐里发生争执,普通士兵是不会知道的,顶多就是听一些闲言碎语也就抛之脑后,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是的的确确将帅意见不合的一幕。
甘宁俯视吴懿。轻声道:“吴懿,退下。简直是无理取闹。我依主公之令行事,现在反而请示主公,你是叫我去质疑主公而抗命吗?”
吴懿垂下脑袋,沉声道:“末将不敢,可这屠民之举失尽人心。若与道义相悖,主公尽得河西四郡又如何?臣民不服,日后必成祸端,还望大都督三思后行,请示主公对此事再做斟酌。”
甘宁忽然双目一睁,怒视吴懿。厉声道:“吴懿!你放肆!臣民不服?不服者是暴民,有哪位臣敢不服?我太平军素来与民秋毫无犯,若非那些暴民冥顽不灵犯我在先,我又岂会妄开杀戮?我扪心自问。刀下亡魂没有一个是无辜遭难。来人,把吴懿绑了押回长安,要请示主公你就自己去!”
旁人哗然,孟达张口想要求情,但甘宁却抬起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吴懿,这个举动潜台词就是旁人别再多费唇舌,他心意已决。
张辽闭上眼睛,他不准备为吴懿求情。这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甘宁作为主帅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要是真从将帅不和演变成了兵谏,那不说这仗没法打了。这从上到下几个将领回到长安绝对会被郭嘉的雷霆怒火吞噬。
吴懿被绑着拖了下去,他还在张口让甘宁不要轻易入城屠戮百姓,可这些话,甘宁充耳不闻。
一场骚乱之后,甘宁挥军入城,果不其然,百姓在城门口就无所不用其极地袭击太平军,而甘宁没有丝毫犹豫便下令就地格杀反抗不服的百姓,并依照夷三族之令开始在城中搜捕犯事百姓的三族亲人。
屋兰城当日死亡人数破万!
韩遂从屋兰继续向西北逃亡,而这一次,他每过一城都会留下数百人煽动百姓抵抗太平军,并且在城中营造简单的防御工事,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拖延太平军,要在冬天到来之际逼甘宁撤军。
甘宁挥军向西,邵武,乐涫,会水,禄福等等县城皆被踏平,而韩遂又在甘宁到来之前从酒泉逃出,去往敦煌郡。
一月之内,甘宁率军连下三郡二十余城,屠戮河西四郡百姓超过七万……
两月之后,韩遂集中最后不到万人的兵力驻扎在玉门关,关外一副戈壁荒漠之景,显然不利于太平军远征到此,回过头去瞧一瞧,甘宁大军的补给线也被无限地拉长。
甘宁在敦煌郡广至驻军,派快马返回长安将这个消息带给郭嘉。
眼看冬天将至,韩遂据守玉门关,这仗,今年恐怕是打不完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秋叶落寞静美,郭嘉在庭院池塘边站着,吴懿作陪,身后的凉亭中,小乔抱着郭盈,吴苋与蔡琰坐在一旁,聆听郭烨给郭盈讲述打仗的故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没想到韩遂竟然是这个打算,呵呵,他居然还想东山再起,简直痴人说梦。”
郭嘉看过甘宁送来的文书,轻松一笑。
现在的局势很明显,韩遂拖长了太平军的补给线,又将战场移在了戈壁大漠之中,他占玉门关,自然防守起来得心应手,而太平军中的兵种,要么是骑兵,要么是弩兵弓箭手,唯独剩下一个长枪兵也不是攻城拔寨的擅长者。
冬天即将到来,太平军打不垮韩遂又要节省粮草的情况下,必然撤军。
而这个时候,就给了韩遂重整旗鼓反攻河西四郡的机会。
反正是拉锯战,只要太平军撤,韩遂就进,太平军进,韩遂就退到玉门关自保。
吴懿被押回长安后并没有遭到郭嘉的责备,就像是吴懿从前线被调回来一般。
“眼下的情况,主公是打算来年再集中兵力剿灭韩遂吗?”
吴懿轻声问道。
郭嘉摇摇头道:“不,河西四郡没有多少百姓了,我只要养活这几万的军队就行,不就是忍耐一个冬天吗?呵呵,这点儿家底我还掏得出来。”
既然已经打到了敦煌郡,就没有理由撤军,四万人的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让郭嘉不远千里送粮而去,也不是一件令他感到肉疼的事情。
不但运粮,还运上攻城器械,郭嘉的目的很简单,廓清河西四郡,韩遂不是占着玉门关吗?那就攻下玉门关,他死在玉门关那就罢了,若是逃出关去,那也让他逃去,反正河西四郡不能再有独立军阀存在。
吴懿点点头,这样的话,只要再过半年时间,郭嘉就将正式一统关西!
这里面的代价似乎有些沉重,不光是打仗的消耗,还有人口的流失。
“主公,末将不明白,河西四郡百姓被韩遂蛊惑,若主公能用两年,三年时间经营河西四郡,百姓自会心悦诚服。可为何要用如此刚烈手段对待无辜百姓?”
郭嘉扭过头瞥了眼吴懿,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人善被人欺,百姓是否无辜,应该先问问被袭击的将士。河西四郡,只是我拿来杀鸡儆猴的。”
吴懿满面疑惑,杀鸡儆猴?
杀给谁看的?
他想不出。
郭嘉也不会再做解释。
遥望南方,郭嘉在官渡之后时常望着那个方向。
他的目光,早已瞄准了荆州。
西北战事有了决策,吴懿忽然满面愁容,压低声音问郭嘉:“主公,我与大都督已生间隙,这,主公的用意,在下始终不明白啊。”
郭嘉嘴角微扬,似乎并不担心手下将领之间产生矛盾。
“这个你放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兴霸把你绑了送回长安,来年春天,你就去汉中水师担任都统一职。”
郭嘉望向飘着落叶的池塘,面带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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