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人都走了,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小皇帝侧头看着苏陌尘,“先生,三个月后姐姐就会打到上庸了么?”
“嗯。”
“可等到那时候,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先生你的。”
他眼神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苏陌尘摸了摸他的头,“这是我欠她的。”
小皇帝瘪了瘪嘴,“你早知道姐姐还活着,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清楚呢?如今她在滇京,和容昭在一起,你不伤心么?”
苏陌尘只是笑笑,无人看见他眼底空洞的荒芜悲凉。
“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是要用惨痛的代价去交换的。”
“那个代价就是你吗?”
“嗯。”
“为什么?”小皇帝抓着他的手,有些急了,“就没有两全的方法吗?”
苏陌尘低头轻叹一声,“这世间许多事都难以两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得已和无奈。”
小皇帝抿了抿唇,道:“到了那一天,你就不能对姐姐解释清楚么?或许…或许姐姐会原谅你呢?”
苏陌尘笑了,语气悠远而厚重,掺杂着时间空间无法承载的疼痛和寂寥。
“覆水难收。有些事结局已定,再怎么尽力挽回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你要记得,万事要慎重,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否则,会痛苦一生。”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闷声道:“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跟其他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吗?”
苏陌尘摇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抢回姐姐不才是最重要的么?”
“她…”苏陌尘默了默,嘴角噙起一抹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苦涩笑容,“来不及了。”
小皇帝还是不甘心,“上次你去北齐为什么就不带姐姐回来呢?那时候还来得及的…”
“皇上错了。”苏陌尘道:“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的假设都只是虚妄。所以,早就来不及了。”
小皇帝闭上了嘴巴,神情却有着淡淡的哀伤。
苏陌尘牵过他的手,“今天累了吧?回紫宸宫休息一会儿。”
“哦。”
小皇帝跳下地,跟在他身边,往紫宸宫而去。
**
“苏君兰被抓了?”
年轻的太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心腹宫女,急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道:“据说是因为苏姑娘犯了命案。”
“命案?”
太后更是吃惊,“什么命案?”
“三年前过世的淮安侯老夫人,是…苏姑娘亲手所杀。”
“什么?”
太后先惊而后眯了眯眼,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苏君兰被抓了,那淮安侯定会返回上庸。当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住了嘴,又愤然道:“可恨那苏陌尘日日派人监视于我,害我连一丁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只能关在这大殿里哪儿也不能去。还有那个小皇帝,他整天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旁人一步也无法靠近。”
说到这里她悠然一顿,停了下来,眼神里精光闪烁。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对那小皇帝的保护如此严密?尤其是这几个月,简直形影不离的跟在身边,生怕旁人伤了那黄毛小子一根头发。按理说那孩子不过就是从宫外随便抱进来的野孩子,犯不着他如此保护才是。当年苏后生的那个孩子可是切切实实被尽天摔死了的,主上亲自查验过,断然不能作假。可他为何这么护着这个小皇帝?”
宫人没说话。
太后若有所思,而后坚定道:“那个孩子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太后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这些年他一直不肯让我靠近那孩子,他应该知道,目前我们还不宜对那个孩子出手。”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都说那孩子是我生的,可谁又相信。我这个做娘的,三年来都未曾见过自己的孩儿一面?”
“或许…”宫女不确定的说道:“摄政王是觉得皇上在他身边更安全,才一直亲自照顾。”
太后嗤笑。
“这满皇宫里都是他的人,哪儿都安全。”
宫女不说话。
太后又默了默,沉声道:“主上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太后咬牙,急躁道:“主上怎么还没消息传来?苏君兰被下狱,淮安侯怎会不受影响?万一他半途中带着兵马回来,那北齐的大军不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我上庸城?”她越说越气,“还有那个苏陌尘,竟真的对那个燕宸动了真情,为了她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下去,我族一统天下的霸业何时才能完成?”
“太后。”
宫女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太后嗤之以鼻,“宫里都是他的人,我怕什么?”她森然道:“就怕他为了个女人忘了自己姓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
“苏君兰?”
秦鸢挑眉,听到这个答案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之前她心里就隐隐有猜想,如今被证实了,也算在意料之中。
“嗯。”容昭点点头,“苏陌尘已经下令将她关了起来。”
秦鸢蹙眉,“这时候关了苏君兰,岂非动摇舅舅平乱的决心?他到底想做什么?”
容昭默了默,神情微微复杂。
“鸢儿,我觉得…”他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我觉得…”容昭想了想,道:“他好像有意让咱们打到上庸去。”
秦鸢一愣,沉吟了会儿,道:“这会不会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把兵全都调回上庸,等咱们打回皇城,再里外夹击,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不。”
容昭却道:“如此浅显的计策,不符合他的作风。他善于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与其将全国兵马调集上庸围困,不如现在趁势将我们打回去,何必让咱们占领那么多座城池?这不是舍本逐末么?依我看,他好像是在为我们扫清障碍。用苏君兰为把柄,调走你舅舅,咱们长驱直入直逼上庸,攻下皇城。”
他皱眉,费解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那么做?而且这几日大燕朝堂百官都安静了不少,也不再追问你是否还活着。御史令和刑部尚书以及左右首辅似乎达成了一致协议,再也未曾和三公聚集百官去宫里质问于他。这一切的发展,都显得十分怪异。”
秦鸢也是不解其意。
“他向来心思诡谲行事出乎意料,总之他这么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可这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容昭低着头,神情更加复杂。
“鸢儿,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的赤罗殇?”
“嗯?怎么了?”秦鸢看着他,“你查出来了?”
容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玉侧妃与父王说起过赤罗殇。”
“玉侧妃?”
秦鸢不无惊异。
“嗯。”
容昭道:“那时候我太小,又心不在此,就没怎么在意。你那天提起,我才觉得会熟悉。前几天我终于想了起来,就去查了玉侧妃的身世,发现她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博阳城城主之女。而她冒充玉绮罗嫁给我父王,定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秦鸢难掩震惊,艰难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皇兄也知道她的身份?”
容昭沉默的点点头,“他是玉绮罗的儿子,玉绮罗若真是有别的目的,然而她早就死了,未罢休的目的自然是交给她的儿子来完成。”
秦鸢抿了抿唇,“会不会就是因为要夺皇位?只是她没想到,皇兄会重生在她儿子身上…”
“不。”
容昭道:“我怀疑他们有更大的阴谋。”
“他们?”
“是。”容昭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皇兄还未曾见过你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并且还知道你在水月庵,让流渊和画扇照顾你?赤罗殇是一条线索,我们都没有听过这种花,而苏陌尘和玉绮罗都知道。这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秦鸢被他说得脑子有些乱,“那么也就是说,皇兄知道苏陌尘的身世,对吗?”
“是。”
容昭笃定道:“我甚至怀疑你的重生也和苏陌尘有关,而且他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会容许你靠近他?而且你说过,自你重生后,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你自己本就懂歧黄之术,三年来试过无数种药方却治标不治本,归离不过给你喝了七天的药你就痊愈了。你继承了他的衣钵,连你研究了三年都束手无策的症状,他为何不过几天就开出了药方并且药到病除?这不是太诡异了么?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他知道你这个心悸之症是怎么来的,故意让你去驿馆,为你诊治。”
秦鸢怔怔的看着他,“可是…如果他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杀了我?”
“因为他放不下你。”容昭抿着唇,有些晦涩道:“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才会让归离救你。”
他说完后就低下了头,周身的气息隐隐落寞。
秦鸢怔怔的靠在床上,努力的消化这些讯息,好半天才说道:“但是,他明明害死了父皇母后,害我国破家亡,他知道我定不会原谅他,知道我有朝一日定会回来报仇复国。他救我,不就等于养虎为患么?”
“也许…”
容昭恍惚的说道:“他是后悔了,你死了以后他痛不欲生,所以想将这一切都还给你。”
“还给我?”
秦鸢突然笑了起来,眼角微微嘲讽。
“他要如何还?我父皇母后还有我弟弟的性命,他该如何还?”她眼神里凝聚出浓浓的仇恨之色,“后悔了又如何?痛苦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他造下的恶果,即便他做得太多,即便我的重生和他有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
容昭抬头看着她,忽然激动的抓着她的双肩。
“鸢儿,你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秦鸢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回到他身边?他如此负我伤我欺我,害我失去家国失去孩子,我与他有毁家灭国的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还会与他在一起?”
刚才她太过震惊心绪烦乱,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惶惑害怕。
他担心她知道这一切后会心软,会对苏陌尘旧情复燃。若是三年前告诉她这些,或许她会疑惑,会忍不住有所期待。可三年的时间已经磨光了她对苏陌尘所有的爱恋,现在只剩下仇恨。
于是她对容昭安抚的笑笑,“我答应过你的,不会离开你,你不用害怕。”
容昭猛然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力道大得快要将她揉碎。
“这是你说的,不可以反悔。”
他呼吸有些急促,“鸢儿,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他当年那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总之我不会对你放手。是他先抛弃了你,如今即便他要跟我抢,我也不会把你还给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秦鸢靠在他肩头,轻轻道:“不会的。都说覆水难收,他知道我的性格,要么爱要么恨。况且如果他真的和玉绮罗有关系,可能所图谋的就不止是大燕,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所以,我们要早些打回上庸,找他问个明白。”
“好。”
容昭闭了闭眼,抱着她的手却未曾有丝毫的松懈。
秦鸢轻叹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
“容昭。等攻占了皇城,我就让你做大燕的皇帝,好不好?”
容昭一怔,微微松开她。
“你说什么?”
秦鸢抿唇,“皇弟死了,大燕再也没有可继承皇位的皇子。大燕未曾有女帝继位的先例,为何雪儿无论是谁登基都很困难。但皇位不可传他人,你若做了我的驸马,我便可以将皇位传给你,你为帝,我为后,将来我们的孩子仍旧留着大燕皇族的血脉。这是最好的办法,相信朝中大臣也不会反对的。”
她垂下眼睫,轻轻道:“你为了我丢了家国天下,我便将大燕的江山给你。皇兄当日让你跟我来大燕,想必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他夺了本该属于你的北齐江山,我就将属于皇兄的大燕社稷交给你。从此以后两国互通友好,互不侵犯。你说,好不好?”
容昭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鸢儿,我帮你,不是为了做什么皇帝,我只想要你。”
“我知道。”
秦鸢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因觉得愧疚想要用江山来补偿你,你也不需要。只是,我不可能丢下大燕。本来让雪儿的驸马做大燕的皇帝也可以,但长幼有序,且雪儿自幼养在深宫,很多人都对她不甚了解。反倒是我,因为出生的关系,倒是很得民心。再加上你又帮我复国,是大燕的恩人功臣,我若倾国相嫁,朝臣们也不会有微词。”
她靠在容昭怀里,喃喃道:“我曾任性引狼入室,丢掉了国土山河。如今,复国是我的使命跟责任。容昭,你就当为了我,好不好?”
容昭忍不住笑了,“什么是为了帮你?江山美人兼并,这明明是我占了大便宜,到你口中反倒是嫌这偌大的江山送不出去似的。”
秦鸢哀怨的叹了一声,“因为在很多人眼里,江山是累赘包袱,是烫手山芋,如何接得下?你既说我是美人,那我也不妄自菲薄了。美人投怀送抱,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
容昭抵着她的额头,目光温柔而宠溺。
“只是鸢儿,你不怕我得了江山权利,日后也和苏陌尘一样负你伤你?”
秦鸢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你不会,我相信你。”
容昭挑眉,“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秦鸢自信道:“皇兄说得对,一直以来,其实我并非单纯的拿他对你的评价来做自己的精神安慰逼迫自己相信你。其实一开始我就潜意识的相信你不会伤我骗我,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利用你伤害你。或许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她们认准了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千依百顺,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久而久之,女人习惯了,男人的存在感也因这种习惯而降低到近乎为零。”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自嘲也有些庆幸。
“若非皇兄点拨,我不知何时才能看得分明自己的心。”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天皇兄对我说了那番话后,我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心里是有你的。可直到那天你失踪,我去找你,想到你可能就此离我而去,我突然便十分害怕,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以后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这些年我做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我料定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忍心对我出手。可若你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毫无保留的纵容我宠我爱我帮我助我?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有谁会抱着安慰我?我生病受伤的时候谁能不眠不休的守在我床边等我醒来然后哄我喝药吃饭?我冷了谁会给我温暖的胸怀供我依靠?我孤独了谁会一直默默的陪伴我身边不离不弃?我任性使小性子的时候谁会肆无忌惮的包容我?”
她眼角微微湿润,声音也有些沙哑。
“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才会对我这么好。”她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若你没了,我复国又有何意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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