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宸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时候母后经常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却很好听的故事,而且…母后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母后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的思想和学识都与时下之人学的四书五经大相径庭,文艺而富有内涵,别开生面又颇具感染力。尤其是她开明的思想,认为人生而平等,不该分什么三六九等嫡庶之别。尤其反感顽固保守派的迂腐思想,对男人那所谓的三妻四妾更是嗤之以鼻。她思想独特人格独立,却不会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她脸上呈现出温柔和骄傲的笑容,“或许在其他男人眼里,母后善妒狭隘,可在父皇眼里,母后是独一无二的珍宝。父皇曾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为这大燕国主,而是能够拥母后为妻。所以,父皇甘愿为母后舍弃三宫六院,独宠她一人。”
容昭认真的听着,然后点点头,颇有些感触。
“都道帝王薄幸无情,你父皇却是至情至性之人。”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表明心迹,“鸢儿,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纳妾,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我只娶你一人。”
燕宸一怔,反应过来脸却有些红。
“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那天可是亲口对云灵村的村民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了。”容昭却不罢休,“你是公主,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
燕宸瞪着他,小声嘀咕。
“我又没说反悔。”
容昭立即双目亮彩如星,抓着她的手,有些急切的说道:“鸢儿,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燕宸轻咳一声,“没听见就算了…”
“鸢儿。”
容昭缠着她,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刚才明明说你不会反悔…”
“既然你都听见了,还要我说什么?”
燕宸淡定的截断他的话。
容昭一顿,而后欣喜若狂的抱着她,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鸢儿…”
燕宸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热情,却也不排斥,想想这么多年他为她神伤丧志,如今又为了她抛弃家国孑然一身。
尤其是,想到晋王死的那晚,他抱着她,说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她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
从前一味的想着复仇,却从未认真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他的感受。
皇兄说得对,她太任性了,任性的践踏他对她的感情,践踏他的心。
眼眶有些酸涩。
她靠在他身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不离开你的,自不会反悔。”
容昭更加激动,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似乎要将她刻进自己骨子里。
“鸢儿,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燕宸嘴角扯出一个淡而心酸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先放开我。”
“我不放。”他却抱得更紧了,“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燕宸无奈苦笑,“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为重要了,快松手。”
容昭有些不开心,却还是松开了她,抿着唇看着她,“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
燕宸也是一筹莫展,“苏陌尘说,赤罗殇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呈火红色,绽开如莲,却又比莲更多了几分妖娆凄艳,根茎很长,且不宜存活…”
说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
“他好像对这种话讳莫如深,也就告诉了我一些基本的东西,别的就没有了。这几年我想着报仇,差不多都忽略了这桩事,今天忽然想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妥。我将这些年跟他接触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可依旧毫无所获。那么唯一的空白,就是在他被舅舅收养前的那几年。”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他被舅舅收养的时候,已经有四岁。舅母红颜早逝,舅舅没有续娶,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他也不打算再娶妻,淮安侯的爵位继承便落了空。所以他收养了苏陌尘,希望苏陌尘继承他的家业。”
她又想起了苏君兰。
说起来,苏君兰和苏陌尘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只是苏陌尘入朝当职后父皇就给他辟了新府邸,他也因此搬出了苏府。
“你说,这赤罗殇…会不会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容昭沉吟着,“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话音一转,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他的身世?”
燕宸皱了皱眉,“上次在北齐,他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总觉得他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到底是什么,我却不知。”
“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渐渐幽深。
“我总觉得,皇兄应该知道什么,可是他又不告诉我。”燕宸有些郁闷,不自觉得拿出袖中藏着的那个银白色锦囊,用手指摩挲着。
“这是你皇兄给你的?”
燕宸点点头,“临别那天皇兄交给我这个锦囊,还特意嘱咐让我在夺宫以后才能打开。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打开这个锦囊。”
容昭看着那个锦囊,神情越发深幽。他突然站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飞霞殿,你曾疑惑你皇兄如何知道你还活着,他却没告诉你,只让你来大燕?他说,苏陌尘会告诉你答案。”
燕宸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眼神都闪过同样的情绪。
“难道…我的重生,和苏陌尘有关?”她霍然站了起来,“苏陌尘,他会不会已经认出了我?”
她想起在北齐驿馆那段时间,尤其那天苏陌尘梦靥之时,以及临别之时她问的那几个问题。他的回答,跨越时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容昭没说话,神情灰暗莫测。
“可是…”
燕宸喃喃道:“如果他真的认出了我,为什么没有揭穿我?他知道我要复国,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陌尘,你到底隐藏得有多深?
十多年,我以为至少我了解你。如今才知晓,那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象。
真正的你,永远隐藏在云山雾罩之中,任谁也无法窥测分毫。
“这只是你的猜测。”
容昭低着头,道:“或许他根本没认出你,毕竟他双目失明,况且你如今的模样和从前有异。他亲眼看见你跳入大火中,这世上唯一不相信你还活着的人应该就是他。”
“是吗?”
燕宸神情由恍惚渐渐清明,“对,他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否则那几天他有的是机会杀了我免除后患。”
她闭了闭眼,又道:“我听说前几日他终于带着那个小皇帝上朝了?”
容昭点头。
“嗯。”
燕宸冷笑,眼神里慢慢呈现出刻骨的仇恨和痛楚来。
“他可真是会做戏,随便在外面抱个婴儿进宫就说是父皇临幸宫人所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父皇一生钟情于母后,断不可能宠幸他人,又怎会来的孩子?明明是他想要掌控大倾把持朝政立的傀儡皇帝,却偏偏要找那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三年前她亲眼看见尽天摔死了她刚出生的弟弟,却又无端端多出一个宫人生的儿子登基为帝,这分明就是他的鱼目混珠之计。
容昭不说话。
燕宸默了默,重新坐了下,也没有再说话。
**
在平西郡驻扎多日,六月初,容昭再次带着北齐大军南下,两个月时间接连取三郡六城,收复编策大军十万有余。
这段时间,燕宸充分见识了容昭领兵作战的军事才能。受皇兄影响,她也曾熟读兵法,但毕竟未曾在战场上运用过,说到底,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但容昭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战神。
两个月来,北齐和大燕交战激烈。按理说大燕将士对本国土地形式熟悉程度远胜于容昭,但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陆战还是水站,无论火箭巨石等等作战工具,他都能运用自如且反败为胜。
曾有一战在城郊绿林,四面如迷宫,兵队若入,必陷入绝境无法走出。温云华提议用火攻,但若用火,必定伤亡太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下下策。可若留恋不返,也不是个办法。
容昭却断然下令用水攻。
那树林东南方向有落水瀑布,水流湍急,彼岸却十分牢固,不宜冲垮。容昭命人撤了那堤坝,大水淹没密林,无人前行。
此本为守城要地,就这么被容昭给毁了,大燕的将士们一时之间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四面包抄。
仅仅半天,就破城而败。
……
站在城楼上,燕宸看向远处。已攻下大燕十分之一的国土,她的愿望在一步步达成,她欣喜的同时却也淡淡惆怅。
想必此刻,朝堂上已经闹翻了吧?
三公首辅御史令向来忠心耿耿,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有所怀疑,就不正常了吧。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两面夹击,才能大功告成。
上庸是最难攻下的,在此之前必须有良好的基础,让尚在上庸的那些大臣感到慌然失措,动摇他们对苏陌尘的衷心。
人心慌乱了,一切都可不攻自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容昭。
“鸢儿。”
她侧头看着他,和从前一样,他每次出战回来都会事先换下战袍,沐浴过后才来见她。
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血腥味。
“这一战过后,休息一段时间再战吧。虽然我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么不眠不休的攻城,身体可是吃不消的。”
容昭扬眉而笑,“鸢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神采奕奕,含着几分小心和期冀。
燕宸看了,不由好笑,却也几分心酸。
“是啊,我关心你。”
容昭眼神更亮,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鸢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夺回大燕的。”
燕宸看着他温柔坚定的眉眼,点点头。
“嗯,我相信你。”
……
几个月来虽然收获颇丰厚,但死伤也不少。大燕的子民,燕宸总是心怀仁慈。决定复国的时候,她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战场厮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无论是北齐的战士,还是大燕的百姓,总归无辜。
本来她也应该参战的,但容昭何其聪明?一眼就看穿她不忍伤大燕子民,便让她和纯悫一起收拾事后细节。
她会医,便负责给受伤的将士们配置伤药包扎,那些死了的战士,她也参与埋葬,祭奠。
尽管微不足道,但她仍旧想尽自己的能力做点什么。
现在只要等,等着苏陌尘派舅舅出兵抵抗北齐的大军。
……
这边战火纷飞,上庸那边也是人心惶惶。唯有紫宸宫,依旧凄冷寂寥。
帷幔之后,苏陌尘静静打坐,身旁小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不时的看他两眼,手上的工作也就慢了下来。
终于,在他无数次的偷看之后,苏陌尘开口了。
“专心。这些都是朝中大事,不可马虎。”
小皇帝嘟了嘟唇,盯着他蒙着纱布的眼睛,道:“先生,归离老前辈说你的眼睛应该可以看见东西了,可你为何迟迟不拆纱布?如今北方战事告急,朝中大臣都在攒侧,先生怎能如此云淡风轻?就不怕三公联合调集军机大营的十万大军逼宫么?”
苏陌尘道:“若如此,皇上该如何?”
小皇帝怔了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之色,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陌尘摸了摸他的头,“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不止要学习文韬武略,也要学习这治国之道。你的兄长,虽身子羸弱无法习武,但胸有乾坤动辄诸国惊惧惶恐。就是你的姐姐,在军事政治方面也颇有才华。你身为幼弟,自不能落其后。”
顿了顿,他又道:“你如今年纪尚幼,让你学这些的确是太过吃力。但你天资聪颖,只要肯花功夫,就算日后成就不敌你皇兄惊才绝艳,也定是人中翘楚,当世圣主明君。你皇兄生来天赋使命,为大燕操劳多年,虽英年早逝,但他的功名传奇,历史上白纸黑字字字惊心。我相信,你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从北齐回来,他的眼睛便一直这样用纱布蒙着,即便换药的时候,他也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害怕睁开眼睛眼前一如既往的黑暗,还是不愿面对。
虽然看不见身边的小人儿,但他的面部线条却十分柔和。若他能看见,眼神必定也是和蔼慈善,温和可亲的。
整整三年,这个孩子的所有都由他亲自照顾,他养了这个孩子三年,成为这孩子最信任最依赖之人。
或许很难让人相信,他这样一个双目失明之人,会将一个襁褓中的小孩子养到三岁。
可他就是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都做着那个噩梦。
熊熊燃烧的大火,决然扑入火海中的倩影,以及她扑入大火前亲手拔下簪子戳入腹中的的画面,日日夜夜都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那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当时那般期待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像她?和她一样漂亮,一样聪明,一样…可爱又任性。
小皇帝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察觉他在走神,不由得轻声道:“先生,你怎么了?”
“无事。”
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今天忙了两个时辰了,累了吧?”
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笑嘻嘻道:“真的呢,手都写痛了。”
苏陌尘眉头微蹙,心口骤然的疼痛带回那年深刻如血的记忆。
她横眉冷目嗔怒无奈咬牙切齿的模样,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斑驳入心。
他从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记得那般清楚,甚至刻在心底。
心底蔓延着的疼痛和怜惜交错而过,那是时光的坚韧,一刀刀的划在心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从此,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疼痛。
“把手伸过来。”
当年她抄写论语喊累喊疼的时候,他不语理会反而冷言冷语的讥讽。
今日,同样的场景,他不想再错过当年心里瞬间蔓延过却被他刻意忽略的柔软,从而留下终生的遗憾。
“哦。”
小皇帝乖乖的将手伸过去。
他握在手心,为那温软的温度微微恍惚。
他授课于她的时候,她也才这般年纪。他知道自己有多严苛,甚至于刻薄。而她那般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女,每每在他这个严师的荼毒下,又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他看得懂她眼里越来越深重的崇拜仰慕以及迷恋。可他更知道,那是因为他续写了她皇兄的传奇。
他们两人之间,看不懂自己心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有她。
他看得分明,尽管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却依旧任由自己一步步沉沦。
有时也在想,若没有三年前那个计划,若一开始就对她坦白,会如何?她会选择原谅,还是决然离去?
……
内力在掌心中蔓延,纾解着那小小人儿手腕的劳累。
小皇帝感受着那股热力,惊奇的睁大眼睛。
“先生,这就是武功么?”
“嗯。”
苏陌尘点点头,“想学么?”
这孩子天赋异禀,可年龄太小,尽管知道身为帝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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