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容昭不咸不淡的打断他,眼神微微加深。
“你想得太长远了。这些事,自该有皇上操心。咱们做臣子的,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郭淮皱眉,目光不定的看着他,而后长长一叹。
“我知道子凤有些事情做得太过让你不喜,但她毕竟是你表妹,你…”
“舅舅。”
容昭神色淡漠微冷,“有些话我对她说过,如今再对你说一遍。无论她愿不愿意,既然已经进宫,就好好的做她的皇后,其他不该想的就不要想。若惹了祸,也只能她自己承担。”
郭淮一噎,容昭已经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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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中毒?”
叶轻歌收到这个消息很有些意外,“查出是谁做的?”
“嘉和帝已经授意温贵妃彻查,所有证据都指向——”流渊沉声道:“仙居公主。”
叶轻歌挑眉,“她不是受伤住在飞霞殿么?怎么会有机会去凤銮宫给皇后下毒?”
“皇后今天去飞霞殿探望仙居公主,回到凤銮宫后就晕倒了,太医查出来是中剧毒。而且按照时间上算,正好是在飞霞殿中的毒。”流渊一板一眼的说着,“皇后今早竟然亲自喂仙居公主服药,据飞霞殿的下人口供,当时仙居公主推脱,皇后为安她的心,自己亲自尝试以证明无毒,仙居公主这才服了药。没想到皇后回去后就中毒,关键就是,皇后中毒,仙居公主却平安无事。所有下人都说,皇后在飞霞殿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只沾了那碗药。温贵妃让人查过了,那碗药没问题,可药碗有问题。瓷碗底部被下了毒,皇后端要的时候,手指刚好触及碗的底部,才会中毒。”
“即便如此。”
叶轻歌沉吟,“那也只能证明有人要给瑶姐姐下毒,怎能证明是瑶姐姐对皇后下毒?按照规矩,皇后身份尊贵是后宫之主,谁也不可能想到她会屈尊给一个被贬的姬妾喂药。这事儿怎么算起来都只能算巧合,而非瑶姐姐刻意为之才对。怎么就断定是瑶姐姐做的?”
流渊皱眉,“因为在仙居公主的丫鬟身上搜到了毒物,而准备给仙居公主的茶水含有解药。”
叶轻歌漠然,轻叹一声。
“好一个连环计。”她摇摇头,“没想到皇后为了除掉瑶姐姐,会不惜对自己出手。”
“公主的意思是…那毒,是皇后给自己下的?”
叶轻歌不置可否,“舞笙不是个粗心大意的,她是瑶姐姐身边的老人了,熬药这种事自然应该她亲力亲为。自幼生在皇宫,什么肮脏的手段没有见过?别说杯碗蝶瓷,便是熬药的药罐以及炭火都要仔细检查。还有汤匙,药材,都会一一核实。早些年我学医,瑶姐姐和我一起帮皇兄调理身体,对医学虽不如我精通,但也非泛泛之辈。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舞笙也是懂几分的。要是这点眼里都没有,在北齐九年,她们不知道早就被害死多少次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后事先准备了毒藏在指甲,趁端药的时候抹在了碗底。毒药触及她的指腹,她自然就中毒了。时间地点都把握得分毫不差。”
她嘴角一勾,眸色微微加深。
“不过在舞笙身上搜到的毒药和茶水里的解药嘛,应该就不是皇后的杰作了。”
“公主是说,皇后有帮手?”
叶轻歌笑得高深莫测,“不是帮手,是主谋。后妃争宠这些手段已经屡见不鲜,嘉和帝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瑶姐姐接到自己寝宫,因为只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无人敢对瑶姐姐动手。只是他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若真是这样。能把眼线安插在飞霞殿,还不留痕迹的人。只有…”
“容昭。”
吐出这两个字,叶轻歌微微苦涩。
“他这是…要逼我承认自己的身份。”
流渊漠然。
“那公主…要不要出手?”
“为什么要出手?”叶轻歌反问,“我能想到的,嘉和帝也能想到。容昭本就是他心头大患,此事又设计他心上人,他只会更加恼怒容昭。”
她有些无奈。
容昭为了逼她承认身份,是不惜一切了。
明知道嘉和帝忌讳他,还敢在老虎头上拔牙,这不明摆着告诉嘉和帝他有僭越之心么?
“别忘了,所有证据指的是那碗药,不是瑶姐姐本人。而那毒,是在舞笙身上发现的。皇后不同于普通妃嫔,瑶姐姐现在又是待罪之身。敢给一国之母下毒,这事儿一旦查实,朝臣必定震荡。到时候百官谏言,嘉和帝若是非要保瑶姐姐,就得找出一个替死鬼。而舞笙,刚好是这个最好的替罪羔羊。而且这件事不会这么完了,毕竟受害人是后宫至尊皇后,断不能轻纵。瑶姐姐就算洗脱了罪名,也得在百官施压下重回冷宫。”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思索着:“也就是说,容昭布下这个局是两手准备。要么我承认自己的身份,然后让他放瑶姐姐一条生路。要么我不闻不问,任其发展。最后的结果就是,舞笙死,瑶姐姐彻底被孤立。舞笙…”
她喃喃自语着,“斩断瑶姐姐的左膀右臂,对他而言有何好处?他在怀疑什么?冷宫…对了,就是冷宫!他的目的,就在冷宫。”
可冷宫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昭,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
鸢儿,你会承认么?
容昭摩挲着手中碧玉发簪,心中如此想着。
……
温贵妃出示所有证据以后,从前争锋不断的后宫妃嫔难得的团结一致,纷纷请求重惩瑶姬。嘉和帝气得面色铁青,为这事儿接连发罪了好几个妃子。本想着杀鸡儆猴,最起码让她们安分点。可没想到,这次这些往日里对皇后诸多建议的女人,这次却死不松口,打定主意非要让他把凶手绳之以法。
偏偏祸不单行,朝堂上随之附和,尤其被他警告过的礼部尚书,竟然第一个带头谏言。
百官逼迫,后宫施压。
一时间后宫和朝堂一致对外,非要致瑶姬于死地。
嘉和帝面如死水,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把矛头指向了舞笙。知道出这么大的事儿只杀舞笙一个丫鬟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最起码缓和几天再说。
然令他以外的是,本对此事不置一词的秦梦瑶在此时站了出来,承认是自己对皇后下毒。
嘉和帝完全震惊了,看着跪在他面前面色淡漠的女子,几乎都快不认识她了。
“瑶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比起他的失态,秦梦瑶显得很是镇定。
“那日清妃手执匕首刺伤罪妾,皇后却一力替清妃开脱,罪妾心有不服,才出此下策。一切都是罪妾的主意,和舞笙无关,但求皇上宽厚,不要迁怒于她。罪妾,感激不尽。”
“公主…”
舞笙都快哭了,拉着她的袖子说道:“明明不是您做的,您为什么要承认啊?公主…”
秦梦瑶不为所动。
嘉和帝简直难以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你说…是清妃刺伤你的?”
“是。”
秦梦瑶一直很平静,“所以只有罪妾才有此动机,请皇上明鉴,莫要牵连无辜。”
嘉和帝面色十分难看,以他对秦梦瑶的了解,自然不相信她会这么愚蠢的给皇后下毒还留下证据。可她为什么要承认?就为了保住这个丫鬟?
他心中抑郁而苦涩,为了一个丫鬟,她都能牺牲如此地步么?
他眼神复杂,“瑶儿,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谋害皇后之罪坐实,便是朕…也保不了你。”
秦梦瑶抬头,浅浅一笑。
“本就是罪妾做的,皇上按律处置就是,罪妾毫无怨言。”
“不,不是这样的…”
舞笙哭道:“皇上,是奴婢做的,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恨皇后娘娘抢走了原本属于公主的正宫之位,还气势嚣张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所以奴婢…奴婢才心生歹念,对皇后下了毒…”
秦梦瑶轻轻叹息一声,“没有我的指使,你如何有胆子对皇后下毒?况且你我主仆,你做的,和我做的本无区别。后宫之怨,朝廷之怒,并非你一命可填平的。”
嘉和帝震动。
舞笙已经泣不成声,“可是公主,您是冤枉的啊…”
“已经不重要了…”
秦梦瑶话还没说完,董朝恩急切走进来,脸色有些白。
“皇…皇上…”
嘉和帝正一肚子气没处发,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有话好好说。”
“是…是。”董朝恩跪在地上,惶然道:“瑶姬娘娘招供之事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到了宫外,现在丞相已带着百官入宫,跪在朝圣殿外,请求皇上处置瑶…瑶姬…”
嘉和帝震怒,“他们敢?”
董朝恩没敢接话。
秦梦瑶幽幽道:“皇上,事已至此,唯有把罪妾交出去,才能平息朝臣之怒。”
嘉和帝烦躁的走来走去,而后脚步一顿。
“容昭呢?也跟他们一样?”
他眼底划过一丝嗜血的冷意。
“穆襄侯并未进宫。”
嘉和帝皱着眉头,面色并未因此和缓多少,反而更冷。
“他倒是摘得干净。”
正在这时,又有宫女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凤銮宫那边有人来报,皇后娘娘已经苏醒。”
嘉和帝一怔,随即道:“摆驾凤銮宫。”
他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顿,回头对秦梦瑶道:“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这件事朕会处理。”
……
嘉和帝终究没有处置秦梦瑶,只是碍于百官施压,暂时将她禁足。
接到消息的叶轻歌有些意外,“朝臣后宫一起施加压力,嘉和帝竟然不为所动?”
她知道嘉和帝能够独宠秦梦瑶多年,必然是对她有几分真情的,却没想到竟对秦梦瑶如此情深意重。难道他不知道,若他一意孤行,朝臣集体罢官,这可是要动摇国本的吗?
叶轻歌沉默着,她忽然想起了父皇母后。
当年父皇执意为母后空置六宫,朝臣也这般逼迫,父皇依旧不为所动。虽然那时候她还没出生,但也能想象那样的场景有多震撼。
她曾以为,这世间再无帝王能如父皇对母后那般专情不悔。
嘉和帝在她眼里就是个阴险不择手段的小人,却不曾想,竟也是个情痴么?
原来除了父皇,这世间还有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的。
“瑶姐姐…”她恍惚的说道:“无论她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到北齐来的,今日这个男人能为了她与整个朝堂后宫作对,也不枉她千里迢迢远嫁而来了。”
……
晋王府。
容昭脸色很沉,“他什么时候能把时时刻刻对我的顾忌怀疑放在那个女人身上?当真以为有我给他守着这个江山他就肆无忌惮了么?”
他悲哀的闭了闭眼。
容家的男人是不是都被人下了诅咒,一个个的都认准了一个女人?
先帝如是,他父王如是,他如是。现在就连那向来心思深沉狭隘的少年帝王,亦如是。
“苏陌尘到哪儿了?”
“一直在燮城,没有前行。”
容昭皱眉,“恪靖那点小伎俩,苏陌尘还不看在眼里,他为何一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急急往外走。
以苏陌尘的能力,要揪出温云溪刺杀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已经到达北齐境内,他本为大燕的摄政王,在北齐遇刺,这笔账若是算起来,北齐得给个说法。而他一直迟迟没有行动是为什么?如今秦梦瑶被查出谋害皇后,无论出于国之大义或者其他,苏陌尘不可能冷眼旁观。
那么要救秦梦瑶,只有一个办法,以相等的条件交换。
以不追究凶手为条件,要求朝廷后宫同样不追究皇后中毒一事。
……
容昭急急入宫,可依旧晚了一步。
就在嘉和帝去看皇后的时候,燮城八百里急报已经传至宫廷,苏陌尘亲笔书信。嘉和帝看完信后立即召集丞相以及六部尚书在御书房议事,容昭到皇宫的时候,便看见郭淮一脸阴霾的出来。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秦梦瑶无罪,依旧住在飞霞殿。皇后的毒也已经解了,嘉和帝不痛不痒的杀了几个宫人算是给了这件事一个很好的交代。
从此,朝廷,后宫,再不许对此事有任何微词。
……
踏进御书房,容昭看着嘉和帝,首次对他露出冰冷至极的眼神。
“放了瑶姬,失了百官臣民的心。这比买卖,很划算?”
他语气讥诮而讽刺,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恭敬。
嘉和帝也满面阴沉,一挥袖将桌子上的奏章打翻在地,沉沉看着他,“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容昭,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容昭神情更为嘲讽,眼神微微有些疲倦。
“是你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
嘉和帝微震,怒气更甚。
“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容昭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包含彼此才能看得懂的意味深长和不为人知的阴暗,“我一直没忘自己的立场。可是皇上,你已经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你——”
嘉和帝惊怒的看着他,这个人从小怪张无忌冷傲不羁,偏偏又少年功成名就天下敬之。
若不是因那件事,他们之间,只怕连这表面的和睦都做不到了吧。
想起了旧事,他微微有些恍惚。
“小昭,你恨么?”
很突兀的一句话,容昭却听得懂其中含义。
他垂下眼睫,半晌,讥笑一声。
“你指的是谁?恨你,还是…你的父皇?亦或者我身上流着的血液,亦或者我头上冠着的姓氏?”他笑得自嘲而微微哀凉,“我,有立场恨么?”
嘉和帝再次一震,目光有些复杂。
容昭似乎累了,“放心,容家的江山,我会守住。你想要的朝廷局势,我也会帮你稳固。只是——”
他忽然眸如利剑,冷而坚决的看着嘉和帝。
“容煊,你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自参军以后,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少年帝君直呼其名,“我最后一次容忍你为了那个女人一再退让。我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从今以后,只要她的所作所为有半分危害北齐江山,我定不手软。”
他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嘉和帝低低的声音。
“不手软么?那么叶轻歌呢?你是不是也如此决绝?”
容昭霍然回头,目光大炽。
“你若敢动她分毫,我便敢让北齐江山易主。”他沉沉看着微惊的嘉和帝,语气似地狱来的修罗,“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
嘉和帝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坐了下来。
北齐江山易主?
呵呵…
是,容昭做得到。
他知道,凭容昭的能力,若是想要这个皇位,简直轻而易举。尤其是…
他眼神沉了沉,立即起身,没让任何人跟随,直接去了永寿宫。
茗太妃看到他来,很是讶异,而后立即媚笑着迎上去。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嘉和帝一把推开她贴上来的柔弱无骨的身子,冷眼看着她颦眉的动人模样。
“交出来。”
茗太妃还在讶异他今日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