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果然有先见之明。”
他抬头看向凤銮宫的方向,目光便冷了几分,含着淡淡讥诮和嘲讽,以及诡谲的算计。
……
容昭拽着叶轻歌出了凤銮宫没几步就撞见急匆匆回来的安德海,他看见两人,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宫了。刚想上去见礼,容昭压根儿不待见他,脚步不停,冷声道:“好好伺候皇后,若有任何闪失,爷便先摘了你的脑袋。”
他说完便拉着叶轻歌走远了。
“哎,世子…”安德海唤了两声,然后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往凤銮宫而去。
……
出了宫门,容昭直接就将叶轻歌抛向车内,对玄瑾道:“送她回去。”
“是。”
玄瑾没任何反驳,刚欲驾车离去,容昭又把住了车辕,微侧了身,对车内的叶轻歌道:“以后不要随意进宫,就算进宫,也尽量不要招惹皇后。”
叶轻歌闷声而笑,“有劳世子今日一番殷勤护送,只是皇上未必会如您所愿。”
容昭顿时眉头一挑,回头看着厚重的车帘,不说话。
叶轻歌又轻飘飘的说道:“刚才世子对皇后说入宫非她所愿,但圣旨不可违,即便心中不愿,依旧不可违逆反抗。而世子您,就如同当年的皇后娘娘。不满先帝赐婚,更不满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但君威不可犯,您只得忍耐。可您又并非逆来顺受之人,有些事情可以忍,但触碰底线原则的事,却忍不得。”
容昭眯了眯眼,那种熟悉的,遥远的,伴随着疼痛的感觉,又开始在心口汇聚成血…
“可您不能抗旨,正如皇后娘娘身后有一个郭家,您身后还有一个晋王府,以及您手下的将士,您不能让那些无辜的人为您一时的任性随意买单,但您又不想娶我。所以,只有另谋它法。”叶轻歌声音变得有些轻,有些弱,像此刻夜中冷风,丝丝凉凉,却不够泰山压顶般的狂风巨浪。
“早先我便说过了,先帝和皇上早已容不得世子,之所以赐婚,不过是为羞辱世子罢了。世子您聪明绝顶,焉能不知?他们断定您不会喜欢一个被家族所弃且算是一个不清白的女人为妻,所以您就干脆做给他们看。让皇上知晓您是多么满意这门婚事,让皇上看见您是多维护小女子。这样,或许他们就会因为如意算盘落空而收回圣旨…”
饶是玄瑾这般冷静之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露出微微震惊之色。
容昭却早已见识过她的敏锐和聪慧,对于她此刻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没多大诧异。
“敢在宫门口揣度圣意,你胆子倒是不小。”
叶轻歌轻笑,声音越发的弱。
“如今你我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您都不怕,我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么?”
容昭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好像虚弱了很多。
蓦然,他脑海里闪烁出刚才在长宁侯府门口,画扇未说完的话。
行动先于意识,他一把掀开了车帘,入目所见让他微微一惊。
第十二章 心痛()
车内原本光线昏暗,但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的场景。
叶轻歌依靠在车璧上,满头大汗的捂着胸口,脸色也因疼痛而惨白如雪。尽管这样,她依旧微微的笑着,仿佛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无足轻重。
难以想象,她刚才还故作轻松的与他对谈。
容昭眉头深锁,“你怎么了?”
话落他又意识到此刻她大约也没力气来回答他,立即跳上车,仔细探测她的脉搏。
叶轻歌虚弱的摇头,“没事…很快就好了,没事…”
那神情,分明是早就因习惯而麻木。
容昭眉头皱得更深,准备给她输送真气,叶轻歌却道:“没用的,这是老毛病了…”
容昭盯着她,“你想死?”
叶轻歌微笑,“死不了…过了子时…便好…”
容昭半晌没出声,忽然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玄瑾站在旁边,看见他出来,便低头唤了声。
“世子。”
“你在这里看着她,我进宫找太医。”
“世子,还是属下去吧…”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逐渐靠近的马蹄声打断。
容昭望过去,却见马上之人正是画扇。她在府门前等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跟了过来。此刻一看见容昭,眼神一亮。立即停下来,翻身下马。
“昭世子,我家小姐呢?”
“在里面。”
画扇立即就要掀开车帘进去,容昭拦住了她。
“她可是有恶疾?”
画扇满脸焦急,尤其听见车内传来叶轻歌已经压抑不住的呻吟,她更是担心,此刻便再无所顾忌,道:“小姐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临近子时之前都会心悸,痛不欲生,却检查不出病因,吃什么药都没用。”
容昭抬头,见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已经月满如盘。
“那她刚才说过了子时便好是什么意思?”
画扇道:“小姐这病很是奇怪,发作的时候浑身无力奄奄一息。但一过子时,便自动痊愈,奴婢也不知是为何。”
“子时…”
容昭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道:“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会这样痛一个时辰?”
画扇神情悲楚,点点头。
“是。”
容昭默了默,又道:“这种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画扇摇头,“奴婢是从三年前才跟在小姐身边的,小姐以前的事奴婢并不知晓,只是从奴婢跟着小姐开始,小姐这病就有了。”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绵绵的哀伤,“刚开始的时候更严重,几乎要痛两个时辰之久。而且那时几乎是只要有月的夜晚,小姐都会痛,只是没有月圆之夜痛得那么厉害罢了。所以在水月庵那几年,只有冬日,小姐才是最平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心悸的毛病似乎在好转,直到最近一年,发作的频率才稍微降低。但即便如此,每次犯病的时候,依旧痛不欲生…”
容昭神情晦暗莫测,“长宁侯不知道吗?”
“侯爷?”画扇原本凄楚的脸上立即现出讥诮和嘲讽来,“在侯爷心里,小姐是他毕生耻辱,只有二小姐才是他真心疼爱的女儿。这几年奴婢年年随小姐回府祭拜夫人,侯爷从来就对小姐没好脸色,甚至连下人们都可以对小姐冷嘲热讽。世子您可以想象,侯爷如何知道小姐有这个病?所以,每年小姐都是十五过后才回府。今年却因先帝遗诏,不得不提前回来。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奴婢担心小姐会犯病,这才追了过来。”
堂堂侯府千金大小姐,不受重视也就罢了,却过得如此凄惨。连一旁的玄瑾听着都不由得有些唏嘘,原本对叶轻歌的反感也因此淡去了不少。
容昭沉默着,画扇还在哀戚的说:“每次小姐犯病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等到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微笑…”
她话未说完,容昭忽然回头,一把掀开车帘,刺鼻的血腥味立即蔓延而来。
画扇惊得瞪大了眼睛。
玄瑾也满脸震惊。
叶轻歌闭着眼睛,整个人已经完全虚软倒在榻上,左手手臂上鲜血不断的从长长的伤口溢出。另一只手拿着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疼痛将她的力气一点点抽走,手指一松,匕首落地。
铿——
清脆的声音响起,将三个人一刹那丧失的理智拉了回来。
画扇惊叫,容昭已经快速的上车,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拽入怀中,微怒道:“你想死是不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不停,一边给她点了穴道止血,一边对外面吩咐。
“拿金疮药来。”
玄瑾连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递给他,“世子。”
画扇想上车,被玄瑾一把拉住。
“别去打扰世子。”
画扇满面焦急,“可是…”
毫无疑问,容昭是一点也不会照顾人,上药的动作虽然算不得粗鲁,但也绝不温柔。
叶轻歌虚弱的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却依旧笑容清浅。
“我死了世子就不用委曲求全娶我了,于世子而言,不是更有利么?何必救了我,再苦心谋算如何退婚?”
容昭扯过她从袖口掉落的手绢,三两下给她包扎好伤口,毫不客气的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就下了马车。画扇立即跳上去,扶着她的肩膀,“小姐…”
叶轻歌微微喘息,依旧看向容昭,面色柔和带笑。
容昭侧身而立,月色下容颜好似一副山水画,千山万水写不尽其深邃瑰丽,又那般清冷而清寒,不屑道:“你可以死,别死在爷的马车上。爷可不想到时候娶个灵位回家供着,晦气。”
画扇微怒,“世子,您怎么可以…”
叶轻歌却轻笑制止了画扇的指责,慢慢坐起来,心口依旧还在痛,但她神情却那般从容不迫,娴静优雅。
先帝遗诏,不比当朝皇帝金口玉言。即便她死,灵位也得供在晋王府,这是这个皇朝的规矩。所以三年前,原本她应该和广陵侯世子宋至修的灵位拜堂,终生为一个死人守贞。但广陵侯夫人贤她命格过硬,娶回去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故而弃之。
“可若我不死,世子就必须娶我,无法更改。”她静静的说着,手臂上的疼痛可以让她暂时忘却心口那般连筋带骨的痛,也麻木着…那般深入骨髓的恨。
“若想悔婚,你我之中,必有一人亡。”
第十三章 仇恨()
刚才那番分析其实她还没说完,她也不打算告诉他。凤銮宫片刻停驻,已让她洞悉先帝苦心孤诣的这场赐婚阴谋。
“小姐…”
画扇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她这番话得罪了容昭。
容昭站着不动,眉目鲜明如画,瞳仁却黑得如化不开的墨,颇有深意般的看着她。而后转身上马,淡淡道:“送她回去。”
“是。”
玄瑾坐上车辕,驾车而去。
容昭没走,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的马车,又抬头看着冷冰冰的朱红色宫门,嘴角噙起淡淡的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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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无人,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突兀。
画扇担忧的看着叶轻歌,“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奴婢叫您。”
叶轻歌半阖着眸子,心口上那股疼痛还在继续。她手指动了动,想着刚才容昭的目光,他看见她手臂上那些还未痊愈的伤痕了吧。
“小姐。”
画扇看了看外面,小声说道:“奴婢觉得,昭世子挺关心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让贴身护卫送咱们回府。”
叶轻歌只是笑笑,不说话。
画扇也沉默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玄瑾在外面道:“叶姑娘,到了。”
画扇扶着叶轻歌下了车,回头温和的对他笑笑。
“多谢。”
玄瑾垂眸,“世子吩咐,叶姑娘不必客气。”抬头看了眼她的脸色,子时已过,叶轻歌的心悸之症已经缓和了下来,只是神色还有些疲倦虚弱。
“告辞。”
他说完便坐上车辕,驾车而去。
侯府大门并未关闭,守门的小厮却早已昏昏欲睡,一个打盹,突然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叶轻歌主仆,立即站起来。
“大…大小姐,您回来了。”
画扇冷哼一声,小心的扶着叶轻歌走了进去。
……
却说容昭带叶轻歌入宫后,叶轻眉虽暗恨在心,却也不敢在长宁侯面前放肆,忍着一腔怒气回到自己的听雨阁,便一挥袖打碎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珐琅彩婴戏双连瓶。
“叶轻歌,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勾引昭世子。”她气急败坏的怒骂,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温婉,柔美的面容上满是扭曲的恨意和嫉妒。
“娘,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一定要把那个贱人赶出去,我讨厌见到她,我讨厌她…”
楼氏挥退了一屋子的丫鬟,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眉儿,你先冷静一点。”
叶轻眉却是十分激动,“您让我怎么冷静?她一个扫把星,凭什么跟我争?凭什么一回来就耀武扬威?凭什么凭什么!”
她近乎疯狂的嘶吼。
楼氏皱眉,轻喝一声。
“这种话别让你父亲和你祖母听见,即便她再不你祖母和父亲待见,但也是你的姐姐。你祖母最是重规矩,你切莫失了分寸。”
叶轻眉委屈的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道:“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把她赶走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没了广陵侯府做靠山,却又得了晋王府这门婚事。您让我如何甘心?她一个灾星,连安国公府都不管她了,为什么就那么好运?为什么?”
楼氏面色也有些阴郁,几乎是咬牙道:“江忆薇,你死了都还要和我斗。”
叶轻眉哭声一顿,不解道:“娘,您在说什么啊?”
楼氏冷笑,眼神如地狱勾魂恶鬼,语气有些轻嘲和轻蔑,更多的是憎恶和嫉恨。
“你知道先帝为何没封后?”
叶轻眉摇头,“为什么?”
楼氏眼神更冷,一拂袖清声道:“那是因为先帝喜欢的人,是江忆薇。”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
叶轻眉惊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喏喏道:“娘,您…您说什么?”
楼氏却没解释,她站起来,一身绫罗绸缎艳丽而逼人,头上朱钗闪烁的光如同她的眼神,冰冷而狠毒。
“江忆薇死了,却还要留个祸害给我添堵。”她气得脸色铁青,早已失了平时的温婉良善,宽厚大度,恨声道:“一个叶轻歌算什么?当年江忆薇都败在我手上,何况一个黄毛丫头。哼,等着吧,我不会让叶轻歌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她握着叶轻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指给捏碎,似乎在宣泄或者证明什么一般,道:“侯府嫡女的位置是你的,世家贵族的光荣也是你的,晋王世子妃,也只能是你的。”
叶轻眉一喜,立即温顺的靠近她,撒娇道:“娘,就知道您对女儿最好了。”
楼氏拍拍她的肩,眉目深沉如夜。
许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刚才门房的人来报,大小姐已经回来了。”
楼氏眼底精光一闪,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等。”楼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兰芝过来。”
“…是。”
==
朝汐阁。
画扇扶着叶轻歌坐在美人榻上,“小姐,您现在好点了么?”
“嗯。”
叶轻歌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您先休息一会儿,奴婢到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您累了一天了…”
“不用。”
叶轻歌淡声打断。
“可是小姐,您这样…”
叶轻歌闭了闭眼,她的心悸并非生来就有,而是随着重生才有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重生有违自然规律,也或许是她的灵魂无法适应这具躯壳。她更不知道,这种病会持续多久,是否会折损她的寿命。
不过,这不重要。
前世她红颜绝艳,却命薄如纸,含恨而终。
今生既然老天爷给她重生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珍惜。
“你去荣安堂禀明一声,今日天色已晚,轻歌怕扰了祖母休息不敢拜见,明日再给祖母请安,望祖母莫怪。”
长宁侯府的人虽然不待见她,但作为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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