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的自然是老夫人的心腹。
晏大夫走后,老夫人又回头看着满面扭曲喃喃自语喊冤的楼氏,目光里憎恶杀意毕露。
“楼氏假孕失德,扰乱府中人心,兼之杀害数条人命,罪不容赦。但念其多年来于侯府颇有功劳且又孕育一女,特允其一全尸。来人,赐白——”
‘绫’字还未出口,楼氏霍然抬头,目光森冷而诡谲,闪动着异样的红光。
“今日我若死了,明日整个长宁侯都得跟着我陪葬。”
她语气没有任何激动,但字字威胁冷酷,暗指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秘密,成功的打断了老夫人的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平静而立的叶轻歌,老夫人眼神慢慢又冷了下来。她不傻,今天这事情前前后后推算下来,怎么都有叶轻歌在一旁推波助澜的效果。如今听楼氏的暗示,她不免想起三年前不惜一切隐瞒的那件事。
楼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真逼急了,狗急跳墙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那件事并未完全灭口。
长宁侯则满面阴霾,“你这恶妇,还想在这里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楼氏慢悠悠的插过话,“侯爷知晓妾身今日是怎么出来的,何不细细回想,妾身何德何能,劳动宫中太医为妾身把脉,串通妾身撒谎而惊动圣上。这可是欺君大罪嗯…”
她的话点到为止,长宁侯已沉了脸。
叶轻歌忽然上前两步,微微的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看了眼老夫人和长宁侯,温和道:“此事因我而起,请祖母和父亲暂且回避一下,轻歌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绝不连累侯府。”
长宁侯皱了皱眉,几次欲言又止。
那件事是导致他们父女决裂的重要因素,若非知晓这么多年来楼氏做了那许多的恶事,只怕到现在他都无法对这个女儿释然。如今见她低眉浅笑却毫不慌乱做作,气定神闲而信心十足,莫名的让他心安。
思索一会儿,他便点点头。
“嗯。”
老夫人也看了她一眼,心知楼氏向来阴狠多疑,说不定还真的留了后手。
也罢,若这事能完美解决自然是好,若不能,那也只能采取极端手段了。
母子俩出去了,叶轻歌也让画扇出门等候,整个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楼氏还瘫软在地上,也不想起来了,就那样坐着,嘴角隐含讥诮的看着叶轻歌。
“别想着花言巧语蒙骗于我。叶轻歌,我一时不慎才会败在你手上,不过你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叶轻歌依旧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楼氏脸上得意的笑和算计,微微一笑。
“你真的想让你的女儿给人做妾么?”
楼氏瞳孔一缩,笑容僵硬在脸上,恶狠狠的瞪着她。
“叶轻歌,你敢!”
“你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机。男人的宠爱没有了,手中的权势也没了。你作威作福高人一等的所有条件都荡然无存,这样一无所有的你,拿什么来威胁我?”
叶轻歌上前两步,语气依旧不温不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推我下地狱,你女儿也得跟着陪葬。你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费尽心思把我赶出家门,让你女儿成为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不就是想让她独享所有尊荣富贵,来遮掩你曾经的卑贱和默默无闻么?但今天的你,已经输得血本无归,再无资本为你女儿争取所谓的锦绣前程。”
她眼睫垂下,看着楼氏布满扭曲阴暗的脸。
“你可以选择鱼死网破一拍两散,你死了不足为惜,可惜你女儿大好年华却要因为你而葬送一生幸福,你忍心?”
楼氏浑身开始颤抖,叶轻歌的话像尖锐的利剑,一寸寸剖开她的皮肤,扎进她的心口,血肉模糊中伤口粼粼。她却只能咬牙忍着,愤恨而恶毒的瞪着这个笑得和善的少女。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她恨声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诡异的笑起来。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万人唾骂,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刚想起就被叶轻歌不轻不重的打断。
“或许有那么一天,可惜,你永远也无法活着看见那一天的到来了。”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楼氏似被炸了毛一般跳起来,拔步上前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叶轻歌,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叶轻歌轻轻一躲,她因冲力过大而扑倒地面上,摔得呲牙咧嘴的惨叫。
“别白费力气了。”叶轻歌叹息一声,“你已经没有退路。”
楼氏转过头,咬着牙怒骂:“是你,是你对不对?你让人给我下了药,延缓我的月信,我的衣服也是你让人埋的。还有那天晚上…临安公主差点摔倒,也是你…是…是你身边那个丫鬟。”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如刀剑的刺过去,“她会武功,一定是她做的。是你指使她的对不对?你…”
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早就开始设计我了。这几年你虽然没在侯府,可兰芝就是你在侯府的眼睛,你通过她一点点剪出我的势力,收买我的心腹,让他们背叛我。你故意将这件事闹大,惊动宫中,放我出来…即便…即便我没有被装作怀孕,也逃不过你的大网。”
楼氏越说声音越冷,还掺杂着莫名的惊恐,骇然的看着始终面带微笑的叶轻歌。
“海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骤然目若闪电,死死的瞪着叶轻歌,“海棠也只是你的棋子,你故意报官将我抓走,然后趁机让那贱婢接近侯爷,目的就是为了刺激我。你知道我在大理寺受尽苦难,回来后定然会去找侯爷,然后…”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满面悲愤无助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连环计。
而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人设计。
不,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临安公主。
突然了悟的真相让她不堪打击,再次瘫软在冰冷的地上,痴痴的惨笑。
“你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不动声色的架空我所有的权利,利用那些人指控我,又借老夫人的手灭口。故意刺激得我摔倒,暴露假孕,真相大白,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海棠。呵呵…可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呢。不用你亲自动手,都可以轻易的除掉你所有的绊脚石,自己还摘得干干净净。”
“叶轻歌,我楼佩英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败在你手上。”
她悲愤的流着泪,嘶哑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叶轻歌已经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你很聪明。可惜,明白得晚了点。”
她摇摇头,状似十分惋惜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还垂死挣扎做什么呢?你该知道,有些事情暴露出去,对谁都不好。”她慢慢的说着,语气至始至终都那般不缓不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认这么多年在侯府一呼百应,却还是掉入我的陷阱之中。那其他事呢?要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知情者并没有完全被灭口。”
叶轻歌眨眨眼,笑得温柔。
“比如,你的女儿。”
楼氏身体不可避免的颤抖,恐惧的看着她。
“你…你要做什么?不许你伤害我的女儿。叶轻歌,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敢动她,你敢动她…”
“放心。”
叶轻歌微笑着安抚她,“她还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楼氏咬牙,心中对叶轻歌恨之入骨,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冷声道:“说这么多你不过是有求于我罢了。”
“错了。”叶轻歌曼声道:“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楼氏眯了眯眼,头发披散下来,那一双眼睛格外的精锐森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轻歌一只手敲着桌面,漫不经心的说:“我表姐她们不容我好过,所以利用你来毁了我。可如今表姐中毒,或许很快就会丧命。要知道,她不止是卢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是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妹妹。祖母和父亲会压着这件事不外传,也可以杀了所有知情者灭口。但如此一来大动干戈必然引人怀疑,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话到此微微一顿,眼神里有一种缓慢而妖异的光泽流泻而出,点缀唇色如樱。
“容昭现在正在调查三年前的始末。这个敏感时期,长宁侯府稍微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侯府依照覆灭,你那娇贵的宝贝女儿,也就跟着碾碎成泥了。”
楼氏脸色惨白,始终警惕而阴狠的瞪着叶轻歌,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叶轻歌也不在意,“当然,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毕竟,我也是长宁侯府的女儿。侯府倒台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现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保全侯府,也可以保你女儿不被你杀害公主而连累坐罪,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笑得越发温柔,像盛开的曼陀罗,美得让人沉醉。
楼氏眼皮一跳,眸底划过一丝亮光,随即又冷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叶轻歌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或者恼怒,“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今晚容莹就会死于慢性毒药,她腹中的胎儿也会死。无论出于她卢国公府世子夫人还是皇家公主的身份,这件事必定会惊动大理寺亦或者刑部。短短几天,京城内两大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说,皇上会如何想?而如今整个京城的守卫权都在容昭手上,此事自然会交由容昭处理。”
楼氏抿着唇,心里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兰芝如今还在大理寺。你出来了,她就成了重点审问对象。我手上掌握着你所有的犯罪证据,况且我回来那天,容昭可是亲眼看见有人半途刺杀我的。人证物证都有,即便里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也无法颠倒黑白脱罪自保。”
楼氏恨得想要将她撕碎。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对,没错,兰芝是我的人,她从来没背叛过我。就连你要派人刺杀我,我也早就猜到。我身边既然有画扇保护,兰芝如何不知?你自以为设计先杀我再推兰芝做替死鬼的一石二鸟之计,不过是在我默许之下的计中计。我没死,自然死的就只能是你了。”
叶轻歌姿态优雅语气平和,“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海棠的确是我用来刺激你露出破绽的棋子。除了我需要快速而直接又高效率的拉你下马,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原本温和的眸子渐渐冷却,渡上了寒冷的冰霜。
“怀着孩子看见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欢好的滋味,如何?”
尽管,那是假孕。
撕心裂肺,蚀骨剥皮之痛,莫过于此。
仿佛三年前那场大火又在眼前燃烧,鲜血成河,国破家亡,天崩地裂。
叶轻歌闭了闭眼,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声音却有些飘忽和空茫。
“当初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你勾引她的夫君又故意让她知道害得她怒火攻心早产。”她看着楼氏,眼神里有一种深切的恨和厌弃。
“多讽刺啊,她最好的姐妹和她的丈夫一起背叛了她,就在他怀孕的时候。当时的你,是不是特别得意?你什么都比不过我娘,出身,美貌,才华…就连我父亲的爱,你也得不到。当她倒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很兴奋吧。毕竟,她是你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就连你所谓的爱情,也是建立在对我娘的妒忌羞辱之上。呵呵…你这样的人,又哪里懂得什么叫*?你只不过是一个自卑、贪婪、占有欲强又自我感觉良好的蛇蝎毒妇罢了。”
她句句穿心,字字戳中楼氏内心深藏的那些阴暗丑陋,让她竟有些难堪的别过眼去,继而又笑起来。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像是报复一般,楼氏满面阴狠嫉妒的说:“别以为你娘就有多纯洁多高贵多纤尘不染。呵呵…”
她低低的笑,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娘,她可真是有手段的女人呢。她引得先皇为她痴迷,不惜冷落青梅竹马的侧妃也要娶她为后。可她自命清高,偏偏不愿做那三千后宫之一,便要来和我抢男人。”
楼氏说到这里,语气里又克制不住的恨。
“她凭什么?不过就是靠着一张脸和一个好的出身罢了,处处都要欺压于我。”泪水从眼眶滑落,洗刷着她年少时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光。
“选秀不过一个过场,谁都知道,先皇早就内定了她为皇后。可选秀头一晚,她故意洗了冷水,第二日就病倒了。呵呵…你那个姨母,自负美貌心机深重嫉妒心强的女人,戴着面纱假冒你娘入宫选秀,妄想坐镇后宫,成为一国之母。”
“可惜…可惜先帝一眼就认出了她。然而当时顾忌她们姐妹情分以及安国公府的面子,先帝并没有发怒,本来谴责她回去也就罢了。但先帝那时痴恋你娘,选秀也是为了你娘。太后知晓先帝所属意人选出自安国公府,至于叫什么,却不知晓。所以留了牌,等先帝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楼氏慢慢的说着,那是关于上一辈那些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先帝不甘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后,但安国公府毕竟是贵裔府邸,开国元老,不能折辱了江忆茗,所以便封了她为三品茗妃。那些年,几乎宠冠后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楼氏又开始痴痴的笑起来,“大抵这是男人的通病吧,得不到最爱的,便找一个长得像的替身宠着。”
叶轻歌没打断她。
北齐律法规定,秀女必定出身官宦之家。且一家不可有两女入宫,长者为首选。是以江忆茗进宫以后,先帝不可再娶其姐为后。
“可是女人啊,即便拥有再多的富贵再多的尊荣又如何?得不到自己夫君的心,拥有的一切也不过只是虚妄。若那个男人待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也就罢了,偏偏她就是那个独特的一个。这么多年的恩宠如宝,她如何能不被这个男人的宠爱惑了心智想要更多?尤其是一个自负的女人,在原本对这个男人的心上人有着嫉妒仇恨的前提下,这种*就会无休止的燃烧膨胀。她恨你娘…”
楼氏闭了闭眼,神情竟有浅浅叹息和淡淡怔愣。或许是那些荣耀被一点点拨出,原本腐蚀殆尽的心竟有那么片刻的清明。
“所以你们合谋害死了我大哥,是吗?”
叶轻歌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楼氏听得却是一震。
“你…知道?”
叶轻歌嫣然微笑,眼神里却是无尽冷意。
“祖母注重子嗣,又素来不喜欢你,自然会对我兄妹二人多家照顾保护。而那时的你根基未稳,就算被你侥幸得逞,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破绽。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帮你抹去了一切痕迹。自然,在此之前有个前提,就是有人默许你那么做。而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你的丈夫。”
最后几个字出口,她眼神里讥诮和冷意交织出森冷的寒光。
楼氏慢慢睁大眼睛,“你…你居然…”
叶轻歌端坐不动,眼神低垂,姿态优雅而从容,至始至终神情雍容而淡定,端得是矜贵而温雅。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一般贵族女主不可比拟的尊贵和威严。
楼氏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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