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的孩子,能写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他的名字本就笔画多,难为他她写出来没有糊作一团,一笔一划倒是泾渭分明十分清晰。
只是这个字,凝儿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眉梢微动,秦梦凝却已经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询问,“怎么样啊皇兄?我写得好不好,好不好?”
他低头对上她希冀的目光,心中一动。
“嗯,凝儿写得很好。”
“真的?”
她立即欢呼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差点摔倒。
他连忙伸手去拉她,“慢点,别摔着。”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也不管自己满手的脏污,就这样圈住他的脖子,眉开眼笑道:“我练了两个时辰,终于写出来了。不过皇兄你的名字好难写啊,父皇怎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写得我手腕都痛了。”
她说到最后又可怜巴巴的瞅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惹人怜惜。
他笑笑,忍不住心中疼惜,拉过她的手腕,手势轻柔的给她按摩。又吩咐宫人打水进来个她洗脸洗手。
“怎么想起来要学书法的?”
她歪着头说道:“我看皇兄替父皇批阅奏章,写的字都好漂亮,我也想学。”
“那也别学这么难的字啊,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我教你。”
“不要。”
她瘪着嘴摇头,“皇兄那么厉害,没道理我这个做妹妹的一事无成,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徒有公主的名号却是个草包,不成不成,那会成为皇室污点的。”
他哭笑不得,“你才两岁。”
“两岁不小了。”她眨眨眼,装着一副老学究的摸样,一板一眼的说道:“我可是天降福星,哪能和普通人一样学什么都要按部就班?那还算什么天降福星啊?更何况我还有个这么惊才绝艳的哥哥,要是连你的一半都学不会,也忒丢人了些。总之我不管,我以后天天都要练习一个时辰的书法,嗯,就写皇兄的名字。皇兄的名字那么难,如果我能写好了,学其他的字就容易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他眼神宠溺,“是是是,我的凝儿最聪明了。”
……
言犹在耳,却早已时过境迁。
不知何时,那满篇的‘秦曦’,早已变成了满篇的‘苏陌尘’。
他的凝儿,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的凝儿,终究是要嫁给他人为妻的。
再是疼她宠她,他也只是她的哥哥。
那年春天,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抱着她,听她哭诉满腔的委屈,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胸口,灼烫了他的心。他在疼痛中一瞬间了悟,又在了悟后再度疼痛至绝望。
他听见自己说,“别哭,凝儿想要的,皇兄都会帮你得到……”
哪怕我会因此千疮百孔痛不欲生,哪怕我永堕地狱。
只要你开心,就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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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深不寿()
夕阳西斜,天际一缕霞辉倾泻如云,洒落皇宫层层屋檐之上,渡上淡淡的光晕。喜就上
“咳咳……”
秦曦捂唇咳嗽两声,抬头看着白衣如雪不动如山的少年。
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稍显稚嫩,却依旧玉颜如雪,丰神俊朗。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凝儿会倾心。
他嘴角勾一抹笑意。
“苏大人请坐。”
苏陌尘微微躬身,“不敢。”
他语气平平,没有桀骜也没有谦卑,眼神平静得如同静水谭渊,不起任何波澜。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凝儿么?
秦曦有些恍惚,又听得苏陌尘道:“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他向来不会奴颜媚膝阿谀奉承,对谁都是一副淡若止水的模样。
秦曦沉吟半晌,道:“凝儿近来功课见长,苏大人功不可没。”
苏陌尘眼神微漾,不过刹那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公主聪慧,微臣不敢居功。”
秦曦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看来苏陌尘对凝儿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他笑笑,突然道:“凝儿喜欢你。”
苏陌尘一怔,还没开口已被秦曦截过话。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苏陌尘默了默,道:“公主年幼……”
“她是年幼,可她不幼稚无知。”秦曦神色寂然,语气带几分凉薄和讥诮,“原来你一直都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么?难怪她那么伤心。”
苏陌尘微微一震,眼底刹那水波翻腾,久久无法平息。他低着头,微垂着眼睫,不说话。
秦曦盯着他,轻轻一叹。
“本宫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目光沉沉落下,直逼苏陌尘眼睛,“你能给她幸福安稳的一生么?”
良久的沉默,空气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半晌苏陌尘才道:“殿下何苦多此一问?其实在您心里,将公主交给谁您都不会放心。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殿下您对她更好比您更宠她爱她?”
“你——”
秦曦瞳孔一缩,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手指却不自觉的收紧,一直以来的咸淡优雅几乎无法维持。
他竟表现得这么明显么?以至于与他并不算熟悉的苏陌尘都看得这么分明了?
凝儿是否……
“殿下不用惊讶。”
苏陌尘缓缓抬头,眼神里没有抓住他把柄的得意欣喜亦或者发现他秘密的不屑厌恶,依旧是平静如水淡定如山。
“事实上在此之前微臣只是怀疑罢了。微臣只是觉得,天底下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兄长会那般过早的操心自己妹妹的终生,也没哪个兄长对自己的妹妹那样没有底线的宠溺,也没有一个兄长看自己妹妹的眼神除了纵容疼宠还有……”
“够了!”
秦曦低喝一声。
他素来温和优雅波澜不惊,便是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此刻却面色微沉,眉间略有惨情之色。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心底不堪的秘密被人戳穿的狼狈羞耻,只是觉得心痛和愤怒。
心痛所爱之人是自己的亲妹妹,愤怒这个人的直言不讳和理直气壮。
若换做旁人,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永远闭上嘴巴,然而这个人不行。
苏陌尘死了,凝儿该怎样伤心欲绝?他不敢想象。
有时候他也会想,凝儿还小,或许她根本不懂情之一字,她现在对苏陌尘放不下,不过只是因为忍受不了苏陌尘对她的无动于衷和漠视罢了。只要苏陌尘远离她,时间会淡化一切,或许再过几年,她也就忘记了。
然而他又不敢赌。
他没见过凝儿那样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看见她对谁如此在意过。
他不得不考虑,如果他真的杀了苏陌尘,凝儿会不会也就此心如死灰崩溃绝望?她会不会……恨他?
不!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也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所以他只能选择退让。
苦笑一声,秦曦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冷静。
“你说得对。”他不介意被苏陌尘窥视自己的心事,也不觉得难堪。只要凝儿不知道,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能云淡风轻,“所以,如果你给不了她幸福,就不要给她希望。”他道:“本宫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记住,本宫不许任何人伤害凝儿分毫。”
他语气平静,眼神却暗含锋芒。
“哪怕是你,也不行!”
……
很多年以后,秦曦回想起那天和苏陌尘的对话,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在怀疑苏陌尘之始就杀了他永绝后患,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他所料,苏陌尘对凝儿并非无情。
宫宴之上,他看着凝儿逼婚,却无法阻止。
他有什么立场阻止呢?
他只是她的哥哥,只是她的哥哥,她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应该祝福她才是。
苏陌尘跪求父皇赐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不知哪里开始痛,亦或者没有哪里不痛,痛到最后,已然麻木。他微微的笑着,看着她一瞬间点亮的眸子,星辉万里,不若她眸中灿烂炫目。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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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烽火,恩怨纠缠,永无止境。
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不再是她的兄长,她却依旧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妹妹。
时隔三年,再次拥她入怀,有那么一刻,他不想放手,然而又不得不放。纵然重生一世,仍旧换来这残破之躯,他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无法和命运抗衡。不能给她一世安稳,又何必争取?到头来反倒是让她怨恨上了他。此生已无期待,不如送她一场姻缘。
当命运的面纱被揭开,残忍的真相浮出水面,只剩下无奈的面对。
他无法伴她远赴大燕,无法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伴身侧,却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与绝望。
梦中她一个人在冷清的紫宸宫里无助孤单的哭泣,泪水如刀般划过胸口。再次从疼痛中惊醒,面对的仍旧是空荡荡的寝宫,冷冷的夜风刮过胸口,空荡荡的痛着。
“咳咳……”
他开始猛烈的咳嗽。
吱呀——
镜月推开门匆匆走进来,“皇上……”
容祯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镜月目光从地面上一滩血迹扫过,忍住眼中泪光,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
容祯却道:“靠着就行了。”
反正后半夜,他是睡不着了。
镜月低垂着眼,将枕头放在他背后,扶着他轻轻靠上去。
她动作很熟练,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自从公主离开后,皇上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这段时间,更是夜夜噩梦不断,病情也随之加重。她偷偷问过晏大夫,再这么下去,皇上怕是熬不过一年就……
镜月眼中含了泪花。
“皇上,您这又是何苦?”
容祯用手绢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苍白的容颜上露一抹淡淡笑意。
“以后不用再为我守夜了,好好休息吧。”
“皇上。”
镜月扑通一声跪下,刚好跪在他咳出来的那滩血迹上,那血迹樱红似火,仿若烧在她心上,烧出眼中泪光闪闪。
“奴婢求您,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再……”
容祯轻叹一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突然道:“凝儿和小昭已经攻占大燕皇宫了吧?依着凝儿的脾气,一定会折磨苏陌尘。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定然痛不欲生,咳咳……”
他闭了闭眼,神色淡淡哀凉凄楚。
镜月道:“您已经给公主留了锦囊密信,公主玲珑剔透聪明绝顶,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再说,有晋王在她身边,公主不会有事的。皇上,您切勿忧思过多,对您的身体不好…”
这些话镜月已经说了无数次,从三年前开始。
重生为容祯后,他根本未曾来得及为自己的重生惊喜庆幸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算计和阴谋中,一边要应付老奸巨猾的先皇,一边要忙着收服玉绮罗留下的那些人,还要不动声色的步步为叶轻歌铺路…这样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更何况,他本就病痛缠身,怎还能经受得起这般的日夜操劳?
容祯却只是微微一笑。
“总归能撑到她回来。”
到那时候,她就该和小昭大婚了吧。他得做他们的证婚人,这辈子做不了夫妻,最起码他得亲手把她交给一个值得她依靠的人手上,他得亲眼见证她幸福。否则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安心。
镜月抬头看着他嘴边轻柔的笑,只觉得胸口顿顿的疼痛,泪水落下,终至无声。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年关,气候也越来越冷了。
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汤药不断。他也不再勉强上朝,让大臣们将奏章递交上来,就在自己的寝宫里批阅。他喜欢清静,身边大多时候只有镜月伺候着。
腊月初,京城开始下雪,白茫茫的一片,堆在琉璃瓦上,银装素裹美轮美奂。
容祯如今病得沉重,最是受不得寒,偶尔想要出去赏雪景也会被镜月和晏大夫言辞阻拦。这个时候,他们可顾不得主仆尊卑,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容祯无奈,只得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站在门口看雪中寒梅,看飞霜漫天,想着许多年前,大燕皇宫,那个喜欢在雪地里起舞的女子。回眸一笑,天地失色。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眼中柔光泛滥。
镜月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看见他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想念公主。皇上虽然温和儒雅,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人,骨子里却极为冷淡疏离,平日里就算是笑着也笑不达眼底,俊雅的容颜上永远是那种完美无瑕又寂寞空虚的笑。也只有面对公主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这皇宫那么大,从这里看下去,这个皇宫的风景尽在眼底,万里江山皆在足下,好像什么都拥有了。然而若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拥有得再多也不过徒增累赘与疲惫罢了。
镜月垂着眼睫,想,皇上…是很孤独的吧。
**
容昭和秦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就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妹妹主婚。
然而这一切,那女子并不知道。
镜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那日秦鸢说,“如今北齐朝堂已经安稳下来,朝臣各司其职,你闲暇下来,也是该考虑考虑封后选妃了。”
镜月险些冲上去告诉她别这么残忍。
然而容祯只是微笑着答应了。
镜月偏过头去,将眼底泪光憋了回去。
无论何时何地,皇上永远不会拒绝公主的任何意见和要求。
这世上,还有谁,比皇上更爱公主?
然而公主不知,她永远不知道……
……
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却仍旧想方设法的瞒着秦鸢。
那一日容昭入宫与他商议政事,公事谈完了,容昭却没走。
容祯抬头,“还有事么?”
容昭直直的看着他,眼神里闪过复杂之色,忽然道:“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你明明对她…”
被情敌拆穿最深的秘密已经不是第一次,短暂的沉默以后,容祯慢慢的笑了。
容昭莫名的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他觉得不可置信,还有些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悲凉。
“她是你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
容祯云淡风轻的反问。
容昭眼中忽然染上怒火。
“你——”
“禽兽不如,无耻小人?”
容祯平静的替他说完。
容昭怔怔看着他,忽然失了言语。
容祯靠坐在床上,神容憔悴而孱弱,然而他却在笑。
“的确是丧心病狂,否则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亲妹妹?”
容昭默默无语。
容祯脸上的笑渐渐暗淡了下来,眉宇间的疲惫憔悴显得越发清晰。
“其实我庆幸与她是兄妹,否则我该怎么说服自己祝福她一次次的爱上别人?”
“苏陌尘说得对,把凝儿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她……”
“可我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世上,总要有人替我照顾她,呵护她,一辈子宠她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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