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会恨她吧。
秦鸢这样想着,毕竟她曾那样对苏陌尘,还狠心的在那孩子面前对苏陌尘用刑逼供。
小孩子本就十分敏感。他原本就不相信苏陌尘会谋反叛乱,如今得知真相,怎能不恨她?
可这样的顾虑在醒来后打消了,那天她虽然伤怀悲切,但她没错过那孩子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担忧而关切。
她想,这也是苏陌尘的功劳吧。
毕竟在那三年里,他日日对那个孩子说着她的好,让自己的形象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当年他那么做的时候,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提前给那孩子灌输了太多关于她的事迹,让那孩子还未懂得恨之前,先懂得爱。
因为恨的滋味太过痛苦,他感同身受,所以不希望那孩子重复走自己的路。
小宇一出生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便代替了所有人的身份,将那孩子教得恩怨分明,有情有义。
在她还恨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她铺好所有后路。
景帝回来了,却未再当政,而是退居太上皇,指点教导秦宇帝王之术。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中旬。
快过年了,宫里开始张灯结彩,人人挂着笑脸,似乎连空气也添了几分欢喜之意。
容昭本来早就该回北齐,但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耽搁了,如今年关时节,秦鸢自是不会同意他一个人孤单的回北齐,然后守着孤零零的晋王府凄冷的过年。
今年发生了许多事,悲伤的,欢笑的,喜悦的,痛苦的,都随着除夕夜那年的鞭炮声放逐远去。
牺牲的人不会再重活,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而活着的人,则会永远将那些人的影子,刻在心底。
坐在屋顶上,秦鸢靠在容昭肩头,看着天空层层爆开的烟花,五光十色绚烂迷人。
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过了年,我就二十了。”她有些感叹,“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容昭揽着她的肩,眼神宠溺。
“这还是我和你过的第一个年。”他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轻轻的说:“鸢儿,我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个除夕,都有你在我身边。”
秦鸢抬头望着他,夜色很黑,但空中爆开的烟花却灿若星子,照得他眼神光华灼灼,情深如许。
她心中一动,点点头。
“好。”
容昭嘴角扯开一抹温柔的笑。
“等过完年,我就回北齐。开春的时候,我就来迎娶你。”
“嗯。”
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夜风很冷,而她心中却划过浓浓的温暖。
……
屋顶下,太上皇和太后相视而笑。
“看凝儿这个样子,看来已经释怀了。”太后有些感叹,“以她的性子,我真怕她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太上皇拍拍她的手,“别想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俊逸的目光溢满了柔情,“还是曦儿说得对,苏陌尘和凝儿不合适。而容昭,从前我觉得让凝儿远嫁北齐,万一以后受了委屈咱们鞭长莫及。如今看来,容昭对凝儿那可是一往情深,不会让凝儿受委屈的。再加上曦儿在北齐…”
他话到此,微微一顿,眼神遥远而叹息。
夫妻多年,太后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曦儿了?”
“嗯。”
秦曦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最为骄傲的儿子,当年因非天的缘故,那孩子早产,先天不足英年早逝。不成想上天怜悯,让他重活一世。算起来,他们夫妻也快有四年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
“等凝儿出嫁了,咱们就去一趟北齐吧。”
……
除夕终将离去,新年的第一天,一大早就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琉璃世界,好不美丽。
大雪接连下了三天才停下来,然后开始化雪。化雪是最冷的时候,秦鸢躲在屋子里都不敢出来。
二月初,天气开始回暖,容昭也踏入了回北齐的路程,于三月初达到北齐金陵。北齐的太上皇和太后也开始准备秦鸢待嫁事宜。
四月初十,容昭亲自带着迎亲队伍来到大燕边境,迎接新娘子。
送亲队伍庞大,行程自然不比军队,足足两个月,才到达金陵。
婚礼是在皇宫举行的,由元昭帝亲自主婚,朝廷百官无一错漏。司仪高喝三拜天地以后,就由新郎将新娘送入了洞房。
大红的新房,到处贴满了喜字,案台上红烛摇曳,桌子上也堆满了瓜果点心。
初为新嫁
初为新嫁娘的那种喜悦和惶然于秦鸢而言不复存在,她静静的坐在床边,想着方才容昭出去之前在她耳边说等他。隔着盖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般温柔醉人,再结合今日气氛,她莫名的耳根子红了红。
正想着,便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容昭带着醉意的走了进来。
立在一旁的画扇立即福了福身,“王爷。”
容昭挥挥手,“你出去吧。”
“是。”
秦鸢听见房门再次被关上,而他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她心中莫名的开始涌现出紧张来。
“鸢儿。”
容昭已经来到她面前,低柔的唤。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将她心中所有紧张惶惑尽数打散,轻轻应了声。
“嗯。”
容昭心里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喜悦,而后又有些感叹。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这个过程,整整十年。
十年前,她十岁,他十三岁。
她是大燕皇室娇宠的公主。
他是北齐战无不胜的将军。
十年后,她二十岁,他二十三岁。
她成为了他的妻。
他成为了他的夫。
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澎湃汹涌的情绪平复,然后拿起秤杆,将喜帕挑开,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秦鸢是美丽的,他知道,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入他骨髓之中,任是光阴流逝,也无法磨灭分毫。
然而此刻看见身着大红嫁衣的她,缺依旧美得让他惊艳。
她半低着头,眉眼沉静而温柔,红唇轻抿,如水的笑意自然的流泻,在眼中倒影层层光华漫漫。而她眉间朱砂如血,凄艳妖娆,似那三途河边绽放的彼岸花,灼灼而刺目。
“鸢儿。”他情不自禁的嘀喃,“你好美。”
秦鸢抿唇微笑,看着他同样大红喜服,而华艳的眉目更加深邃精致,在烛光下寸寸逼人,那般华耀的美丽,早已超出了笔墨形容的极限。
眨眨眼,“新婚之夜,你就准备这样一直看着我到天亮吗?”她笑得得体而温柔,“夫君。”
一声夫君,挑起了他压抑心中所有的火热激情。他蓦然转身,将安台上的酒杯端起来。
“鸢儿,喝了这杯合卺酒,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
秦鸢接过酒杯,与他手臂相交,眸光荡漾如芙蕖,美得霞光溢彩。
“我的夫君,不许纳妾,不许抬通房,一辈子只能爱我宠我一个人。”
容昭心中一动,诚挚而深情道:“此生有你,我已无憾。”
她看着他的眼,他亦看着她的眼。而后仰头,杯中酒入腹,一滴不剩。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佳人在前,容昭渐渐有些情迷。
“鸢儿…”
他靠近她,覆上她的唇,馥郁的酒香在彼此唇内蔓延,似迷情香,点燃激情的火焰。
他呼吸渐渐加重,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罗帐放下,鸳鸯如梦。
……
这一夜有人红鸾锦被,激情缠绵。而皇宫,却有人对月轻叹,喜忧参半。
“陛下。”
镜月拿着披风走上来,“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容祯没回头,只是道:“凝儿总算找到了幸福,我也能安心了。”
“凝儿嫁给别人,你真的开心?”
月色下走出一个人,虽然已不再年轻,容颜却依旧美丽不减分毫。
容祯一怔,“母后?”
苏太后缓缓走到他面前,叹息一声,眼中含着心疼之色。
“知子莫若母。你是我生的,你对凝儿是什么心思,我怎会不知?”
容祯默了默,又浅浅而温柔的笑起来。
“我以为,母后会责备儿臣悖伦望德,对自己的亲妹妹也…”
苏太后摇摇头,眼中心疼之色越发浓烈。
“心里难受就别撑着,我最讨厌你这样云淡风轻的笑,笑得我浑身不自在。”
容祯无奈,“今日是凝儿大婚之喜,我不笑,难道您还让我哭不成?”
苏太后瞪着他,“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容祯眨眨眼,“我说的是实话。”
苏太后气结,看着他月朗风清的模样,心里又堵得慌。
“孩子,别在母后面前强颜欢笑。母子连心,你心里的苦,别人不懂,可母后明白。”她语气温柔眼神慈爱,“母后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其实你和凝儿如今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当初你为何…”
“母后。”
容祯打断她,神色难得的严肃。
“这些话,切莫在凝儿面前说起。”他眼神温润神情深邃,“凝儿是我的妹妹,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世事如何坎坷磨折,无论她现在灵归何方血缘为何,她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血缘,永远都不是亲情的代名词,那是我和凝儿之间最深的羁绊。无论她的人生会出现多少人,无论她爱上谁,最后又嫁给谁,我都是她唯一的兄长。”
“这样…很好。”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一轮明月,嘴角笑意温柔如水。
苏太后看着他泛起笑意的柔波,眼中却慢慢有了泪意。
“曦儿…”
“咳咳咳…”
容祯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
的咳嗽。
苏太后大惊,连忙上前扶着他,却骇然发现他嘴角咳出的血丝,妖艳而凄迷。
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容祯却很淡定的掏出帕子擦干嘴角的血迹,抬头又对她笑得温柔。
“母后,不要告诉凝儿。”他眼中淡淡请求,“我不想让她担心。”
苏太后望着他,这个从小温柔深沉好似无所不能的儿子,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还为他人着想的儿子。她难以想象,当初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推给其他男子的?
他没有争取,是否也是因为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母后…”久不见她回答的容祯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告诉她,好吗?”
苏后颤抖着,忽然泪如雨下。
她捂着唇,重重点头。
“好。”
……
新婚后的第二天,秦鸢和容昭进宫谢恩。
容祯含笑的接过茶杯,杯沿放在唇边,血丝溢出,他不动声色的将那混合着血丝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依旧笑得温柔。
秦鸢知道容祯的身体不好,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就有些放心不下,他却不甚在意,一句晏大夫的医术不比她差便堵住了她所有言语。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晏大夫,也是皇兄的人。
一年不见,皇兄的身体好像并没有多大起色,她心中暗暗忧心,便问了出来。
“皇兄,你的身体还没好吗?”
容祯浅浅微笑,神色颇为无奈。
“和从前一样,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用药物养着。不过你放心,我只是身体虚弱点,晏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将养着,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就是多喝几碗药罢了。”他揶揄道:“皇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珍贵的药材。所谓物尽其用,别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秦鸢被他给逗笑了,刚才的抑郁也跟着烟消云散。
“不过皇兄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如今北齐朝堂已经安稳下来,朝臣各司其职,你闲暇下来,也是该考虑考虑封后选妃了。”
屋内气氛安静下来。
容昭顿了顿,沉默着没说话,神色却有些意味深长。
容祯唇边的笑意微凝复又溢出,“唔,这倒是。”他笑得无懈可击,道:“不过选妃就罢了,你知道的,我天生喜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到时候铁定吵得我焦头烂额烦闷于心,更是不利于养病。”他若有其事的说道:“我可还想长命百岁呢,怎能毁在一群无知女人身上,你说对不对?”
秦鸢扑哧一下笑了,“对对对,皇兄说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而且啊…”她调皮的眨眨眼,“我也不喜欢有太多嫂子,叫都叫不过来。”
这话一出口,兄妹二人都笑了起来。
“你呀,都成亲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成心取笑我。”容祯口中嗔怪,眼神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秦鸢看不懂他眼底深处隐藏的情意深重,容昭却看得懂。他看着温馨和睦的兄妹,心中却涌上莫可名状的悲凉。
容祯一直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隐藏得很好,她不知道,他却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他此刻温柔笑容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
大婚本有三日假期,而且容祯还特意恩准容昭婚假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都不用上朝,然而他却天天往皇宫里跑,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秦鸢却发觉他眼底深处忧心一日比一日加重。
她也进宫了两次,容祯要选后,将内务府呈上来的那些大臣之女的肖像和生辰八字全都丢给了她,让她帮忙选。
对于这种事,她是不擅长的。而且,她希望皇兄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而不是政治联姻后的相敬如宾。
对此,容祯却只是浅笑。
“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你和小昭不就是日久生情么?你先挑选着,看中满意的,我再召见入宫,若真的无缘也就罢了。万一选中让我心仪的呢?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话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可她总觉得皇兄似乎再刻意的隐瞒什么。尤其是,最近几次她进宫,皇兄都有事,没见她。
平静的生活终于在半个月后打破。
容昭急急的走进来,将埋头在一堆画像中的秦鸢拉起来,“快跟我进宫。”
秦鸢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拉着出了门,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先跟我进宫,完了就来不及了。”
没有安排马车,容昭直接拉着她上了马,疾驰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进宫以后,秦鸢才发现今日宫里的宫人好像都有些不对劲儿,尤其是越靠近永延殿,伺候的宫人越发的战战兢兢。直到来到永延殿,秦鸢赫然发现地上跪满了宫人和太监,人人神色哀戚似哭丧。
她脑海里茫然之色还未褪去,容昭已经拉着她跨入了殿内。
一走进房间,迎面便闻到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药味儿传来,刺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她看见殿中聚满的太医,以及地上跪着的一大群宫人。还有…站在一旁默默神伤的父皇和黯然落泪的母后。
发生什么事了?
她呆滞的目光落在帐帘后,容祯躺在床上,俊美绝伦的容颜惨
伦的容颜惨白如纸,孱弱得让人心惊。
她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太后和太上皇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却都没有说话。
本来沉睡着的容祯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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