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来人如萍,聚散难为情……”
“不见古时宴,挽断东风行……”
“灯下漫曾经,且说月更明……”
……
“夜凉疑为水,远道绵绵辛……”
“折柳赠谁手?他乡或成荫……”
……
袅袅歌声从雪中传来,苏如绘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向琼桐宫看去。
“是璎华夫人。”苏如绘轻声道,“这歌声如此凄婉,不知道是不是冷坏了。”
“小姐快走吧,还有老长的路呢,站在路边别冻到了。”秀婉微微蹙着眉,轻声劝道。
“嗯。”苏如绘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若说以前的几阕曲子不似薛紫暗手笔,这阕,却是不似宫妃该唱的词。
倒是……更近似于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妓。以苏如绘的身份与年纪,自是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但是门阀世家惯常有在家中蓄养歌。妓舞伶的风气,一面是自己欣赏,一面也是与友同乐。
这种女子自幼被买下调教,娇媚动人处,往往不让官家的教坊。
而苏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郑野郡夫人对此管教极为严厉,规定那些亦。妓。亦伶的女子只能在几间跨院活动,有所召则出,无所召则驻,院子内外都有许多身强力壮又忠诚于安氏的嬷嬷与侍卫看守。
郑野郡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单单怕武德侯偷腥,而是她的长子苏如铁与庶子苏如峻,都是已经须知人事的年纪,担心这两人年少慕艾,不知轻重的恋上那些身份卑微却受过专门教导如何迷惑男子之人。
苏如绘记得,苏府除了时节或遇事举宴,平时就是亲友离都或返都,亦会大设筵席,令家伶出来献艺。也正因如此,这些家伶学曲时,那些什么折柳送别、长亭互揖、别后相见的都是务必要会的。
刚才琼桐宫传来的几句,赫然就是感慨聚散,正是门阀世家送别的应景曲子,却与宫中迥然相异,不但相异,而且,不合规矩。
苏如绘思索之间,不知不觉,却已经看到了未央宫的宫门。
“如绘?你来了!”皇后说是为了一件宫务去了景妃的锦云宫,因之苏如绘直接去了周弃病住的地方。一个穿夹袍的姑姑领着苏如绘绕完漫长曲折的回廊,终于出现在一座幽静的院落前,院子里,蓦然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随即一迭声的叫嚷传了出来,“小姐不可!”
“小姐您还没穿裘衣怎么就能跑出去!”
“外面冷,小姐——”
“快!快把炭盆端出来!”
苏如绘听得不对,赶紧加快了几步越过那姑姑跑进去,却见周弃病面泛潮红,只穿了夹衣丝履,就那么冲出烧了热热炭火的屋子冲了出来,也幸亏一个知道轻重的小宫女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把她按在檐下,否则再往前就是雪地里了。
饶是如此,她肩头也沾了几片杨花般的碎雪,脸上居然是掩不住的喜悦。
“弃病!”苏如绘知道周弃病身子弱如垂柳,最是怕冷,自打第一场雪下来后,就被周皇后拘得不离未央宫半步,顿时大急,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也不及彼此见礼,喝道,“快快进屋!”
又对屋子里正七手八脚拿了东西追出来的宫女、嬷嬷们喝道:“还不快拿件裘衣来给弃病披上!”
一阵忙乱之后,周弃病和苏如绘与身边宫女一起强塞进了内室的棉被里,这时候她脸上那抹因为激动的潮红逐渐褪去,呈现出极为苍白的真正的肤色。
“咳、咳、咳……”周弃病尚且冰冷的手拉住苏如绘的袖子,正要说什么,却先一阵咳嗽打断,顿时只顾着咳嗽说不出话来。
一名许是服侍她许久的嬷嬷见状,忙对外面喝道:“慕康、慕健!快去煎药!”
苏如绘闻听,猛然转过了头,道:“秀婉,把东西给嬷嬷,先切一点去熬了给周小姐喝!”
那嬷嬷听了却欠了欠身,面有难色道:“苏小姐好意,奴婢替我家小姐领了,可是小姐现在吃的药是皇后娘娘请的太医开的,若是贸然进其他药材,恐怕药性冲突,反而不美。”
秀婉忍不住道:“嬷嬷做什么不先看看我家小姐要给你的是什么?”秀婉本是贫户之女,进宫后也没跟过主位,见识不多,因此一向颇为节俭,这次苏如绘大手笔的送出一株刚刚到手的白玉金参,已经让秀婉心疼得滴血,好生安慰了自己半天,才能接受青州苏嫡女的慷慨气度。
却没想到,东西拿到这里来,这嬷嬷看也不看就要推辞,一时气不过,便讥诮起来。
“张嬷嬷!”正在这时,周弃病的咳嗽暂时止歇,她缓了口气,虚弱道,“我相信如绘……咳、咳、咳咳……”那张姓嬷嬷听罢,面现犹豫,却是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想来她既不愿逆了周弃病的意思,又担心会害了她,故而为难不决。
苏如绘连忙替她抚背顺气,一面瞪了一眼秀婉,对那嬷嬷道:“嬷嬷担心你家小姐,这也是人之常情,却是我见弃病难受一时情急,却忘记了。不若这样,嬷嬷派一个宫女去请太医来瞧一瞧可好?”
那张嬷嬷听得此话,正要答应。
“小姐,奴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药会与白玉金参冲突的,有了这支参,那些太医的药有什么好喝的?”秀婉委屈的插嘴道。
苏如绘替周弃病顺气的手顿时一顿,怒道:“秀婉!”
她年纪不大,然而出身累世冠冕之族、历代簪缨之家,这份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已自然流畅,这还是秀婉服侍她后第一次看到小姐对自己发怒,顿时一惊,差点儿将手里的锦盒给摔了。
“啊呀!”就在这尴尬时,却是张嬷嬷掩口惊呼,“白玉金参!天!折太医的那个方子能用了!”
苏如绘正恼怒秀婉为了心疼这株已经说好送给周弃病的白玉金参做出种种小家子气来,却蓦然听到张嬷嬷这么说,而身边周弃病也露出惊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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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余太奇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在胎中时,因夫人误食了凉物,致使小姐寒毒积身,体虚多病,因之皇后娘娘才时常接小姐入宫调养,不久前,太医院院正找了一个方子,说或可根治,但是药引里却要一味白玉金参,可是宫里虽然有这东西,却是专供太后、陛下所用,数量有限。”那张嬷嬷接过锦盒,欢喜得似乎皱纹都少了许多,滔滔不绝的告诉苏如绘,“我家主人与夫人已经派人寻了好久,可是最多也不过找到一株银参,眼看小姐这病拖着……老奴替主人、夫人和小姐,叩谢小姐大恩了!”
说着张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竟是认真对苏如绘叩起首来,苏如绘赶紧令秀婉上前搀扶,她也没想到这株白玉金参竟正好解了周弃病的麻烦,便笑着道:“既然是正得用的东西,嬷嬷还在这里谢我做什么?快快去配齐了其他的药材,替你们小姐去煎药是正经。”
张嬷嬷感激道:“是是,苏小姐提醒奴婢了,奴婢真是欢喜坏了,还请小姐在这里陪我家小姐暂坐,奴婢先叫几个小宫女来伺候着,这就去配药!”
秀婉见她这般恭敬,又见周弃病苍白病弱依着床头的模样,便抿嘴笑道:“你们只管去替周小姐忙罢,这里我来伺候就行。”
那张嬷嬷却转过身来又对她行了个礼,诚心诚意的道歉。秀婉知道她是周弃病身边的得力嬷嬷,又见苏如绘都不甚计较,也连忙还礼。
苏如绘见周弃病看到那株白玉金参后似乎精神也好了许多,竟连咳嗽都逐渐平息下来,于是嗔道:“弃病这可是太跟我见外了,这株白玉金参到我母亲手里也有段时间,你若是早点告诉我你缺了这参入药,难道我不会早点让母亲直接送去你家么?生生拖了这么久!”
周弃病和苏如绘因是在春生殿时的交情,彼此之间倒是颇有几许真情,说话一向随意,听了便露出个笑容来道:“是是……可这参如此金贵,我却是拿周家和青州苏比,以为你们也断然没有了。”
“听母亲说也是偶然得到的。”苏如绘伸指一点周弃病眉心,笑道,“昨儿母亲带进宫来,我就想到了你,却是你自己运气好。”
“我运气好,也是遇见你后才有的。”周弃病眼波一转,嘻嘻笑道,“可见如绘你是我命里的福星!”
两人说说笑笑间,就听外面一迭声的人喊道:“恭迎皇后娘娘!”
竟是周皇后来了。
苏如绘知道皇后可能是被白玉金参之事惊动,临时从锦云宫回来的,她心里微微惊讶,看来周皇后对周弃病这个侄女当真是不一样,竟然一听说有了药引就亲自来看,连景妃那边都丢下了。
“臣女……”周皇后足下生风的走了进来,苏如绘刚刚欠下身去说了两个字,皇后就将手一抬肃然道,“免!”
苏如绘起身,就见周皇后身后只跟了两个姑姑,甚至鬓发都有些散乱,竟是走路急了。周皇后先看了周弃病的脸色,又问了几句,见她脸上笑意深含,显然是知道自己可能恢复如常人的欣喜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也十分欢喜。
“本宫知道弃病的病可以根治,一时心急,如绘不会被吓到了吧?”周皇后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温和的看向正垂头敛目站在那里的苏如绘道。
“姑母……”苏如绘还没回话,周弃病却拉住周皇后的袖子撒娇道,“如绘竟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还报的,姑母您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苏如绘暗道这周弃病果然是受皇后宠爱,当着自己面就喊起了姑母而非皇后。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周弃病表示没把自己当外人,不觉嘴角微露笑意。
“白玉金参那么珍贵的东西,本宫还真一时找不出来什么差不多的还报的。”周皇后闻言,便含了十分的笑,故作思索后,道,“要不这样,安秋和安春,你们一会带着如绘去库房,让她自己挑?”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当初臣女迁居春生殿,弃病常常去探望臣女,若说还报,臣女今儿就是来还报的。”苏如绘笑道,“却哪里还能要皇后的东西?”
周皇后心情极好,道:“你这却也说错了,弃病去探望你,这是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交情,可你送的这株白玉金参,却要救我侄女儿一命的,本宫岂能不替侄女好好酬谢于你?本宫这里还只是个过场,弃病的父母若是知道,该亲自去苏府谢过才是。”
苏如绘慌忙推辞道:“皇后娘娘既然说了这是我与弃病的交情,又怎么提酬谢二字?再说此参是家母无意中得到,臣女反正也用不上,本意是给弃病补一补身子,只是凑巧弃病正缺此药罢了。此物非臣女所需而赠出,哪里能够当什么谢字?”
周皇后闻言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周弃病道:“这可怎么好?如绘一口咬定是和你的交情,竟是巴巴的把我们长辈落在一旁了,不如还是等你身体好了,自己想法子回报她吧。”
苏如绘正要说不敢,便见周弃病略一思索,甜甜笑道:“弃病明白了。”
周皇后复问起苏如绘在鹿鸣台住的可好,又叮嘱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来向自己说,虽然鹿鸣台在仁寿宫,但她也是能照拂一二的。苏如绘自然是惶恐着谢过,她也没想到自己送株白玉金参竟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周皇后显然是记住了自己的这个人情,才会说让周弃病慢慢还的话。
如此一个多时辰后,一个朱袍老者被引了进来,后面赫然跟着张嬷嬷,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捧着一碗药汁。
“余院正。”周皇后见到那朱袍老者,点了点头,不等对方行礼就道了个免字道,“你先来替弃病切个脉。”
“臣领懿旨。”院正余太奇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差不多是长泰初登基时就在太医院供职,医术高明,极得太后倚重,平素里也只有太后、皇帝与皇后才能让他诊断,其他的宫妃,除非是这三位亲自开口指定,否则是没资格请动他的,皇后居然请他前来,显然进一步证明了对周弃病的重视。
因周弃病年纪还小,也不是宫妃,余太奇却已年过六旬,因此也没什么讲究,便拿了个锡奴来,垫了张狐皮捂热,再请周弃病伸出手,免得冷到了。余太奇伸出枯瘦的两指搭上,片刻后,点头道:“小姐的病情与上回差不多,此药可用。”
这话听的苏如绘云里雾里,正想问那方子难道不是这位院正开的?但太医院一直都只有余太奇一个院正啊。
这边张嬷嬷也松了口气,亲自向皇后告了个罪,坐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着周弃病。
周皇后对余太奇道:“院正开了这个方子后,家兄与家嫂都是心急如焚,可巧昨天郑野郡夫人入觐,带了一株白玉金参给陪侍太后的苏小姐,苏小姐慷慨相赠,弃病身边的张嬷嬷也是高兴坏了,竟没问过院正就先煎起了药,幸亏安春看到问了一句,才令人去锦云宫告诉哀家。哀家想着,上回诊脉已经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这三个月里一直喝着药,也许方子也要略作调整才好,因此才劳动了院正这一趟!”
苏如绘这才恍然,便听余太奇道:“无妨,周小姐这病乃是胎里带出来的,这段时间吃的药也只是抑制而已,臣说句实话,上回那方子是对病根毫无用处的。这以白玉金参为药引的药才是真正的根治,自是不须诊断就可直接服下。皇后请放心,以老臣所见,小姐按方连服,只要将那株白玉金参完全用完,便可无恙。”
“多谢院正!这段时间,却是麻烦了院正。”周皇后温和的笑了笑,对身后安秋道,“桂月阁的峨蕊与敬雪呢?都取了来给院正。”说着对余太奇道,“知道院正不爱俗物,这峨蕊和敬雪,却是太后那里赏赐下来的特例,据说是贡品里的珍品,院正正好带些回去尝尝!”
“太后赏赐娘娘的,臣怎么敢用?”余太奇拈须笑着,推辞之意却不强,显然他是真的喜欢喝茶,因此只是有些犹豫。周皇后哪里还不知道,待安秋取来两罐茶叶,余太奇也只是略作推辞就收了下去。
这会儿工夫,周弃病已经喝完药,便露出困倦之色,道是想睡了。
余太奇点头道:“这是药性开始发作,但让周小姐睡下,之后每隔几个时辰会醒来一次,照样熬了药喝下去,臣要提醒小姐身边的嬷嬷,这段时间一直到停药,最好向皇后娘娘领一些燕窝,单做燕窝小粥,菜也尽量挑清淡不易积食的,因为小姐在喝这药中会十分的嗜睡。”
“多谢院正提点,奴婢记下了,敢问院正,我家小姐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张嬷嬷示意一旁的小宫女收下去药碗托盘,恭恭敬敬的问道。
余太奇摇了摇头,周皇后见周弃病果然是十分困了,便轻声让张嬷嬷服侍她更衣入睡,示意其他人离开。余太奇自是揣了那两罐好茶喜孜孜的告退,苏如绘却被周皇后带到了长乐殿。
第五十六章 谣言
啊,我还是没提到周青燃,子兮是不是急了?唉,本来要提的,但是想想还是先虐一虐宋氏……嘿嘿。
长乐殿里飘着丁香清气,温暖如春,架子上两盆海棠正开得娇艳,海棠花上是一只鹦鹉架,上面停了一只翠羽蓝翎的鹦鹉,见到人进来也不多嘴,只是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不时低下头去啄一啄翅膀。
苏如绘举目一看,却觉得奇怪,殿中只需着春裳,然而四周却不见炭盆的影子。她在殿下小坐,周皇后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见苏如绘站起,含笑道:“无须多礼,坐吧。”
苏如绘仍是欠身行了礼才敢小心坐下一点,周皇后在凤座上坐定,又见安秋已经给苏如绘奉了茗茶,露出一丝赞许,道:“先前贤妃说你敏捷大方、可爱温善,本宫也只知道你这些罢了,没想到你却是咱们宫里的小福星,贤妃病得那恹恹的,你去陪了几天她就好了,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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