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伤还没全好,甘然自也不计较,含笑去了。
等他离开,思烟再次进来,却悄悄关了殿门。
甘美惊讶道:“还没到上药的时辰。”
“奴婢给夫人熬了碗安神汤。”思烟走到近前,低声正色道,“这几日,苏家小姐、太子、三殿下络绎而来,殿下究竟如何打算?”
“卫家玉佩都落在了苏氏手里,我还能怎么办?”甘美吐了口气,恹恹道,“何况相比永信宫,自是太子这边更可信,至少太子和苏氏,并没有故意谋害过我,苏氏利用归利用,倒也确实无致我于死地之心……可永信宫……”他冷笑着道,“就算永信宫不打算害我,我也不打算饶过他们!”
思烟叹了口气:“殿下可知,当日夫人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母妃……是心太软!”甘美沉默片刻,缓缓道。
“不错,夫人虽然出身污浊地,但因自幼才貌出众,就是在教坊时,也是被捧着哄着,以养就矜贵之气,即使在顾太一身上吃了个大亏,可卢王、陛下,莫不是宠爱有加!”思烟正色道,“当初夫人得宠时,别说霍贵妃!就是太后都不能直面叱责夫人,免得与陛下闹僵!”
甘美知道自己生母没疯前很得长泰欢心,却没想到到了连嘉懿太后都忌惮的地步,忍不住道:“难道我母妃的疯……另有缘故?”
“西凉沈氏望族,积累下来的见识和东西,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知道的,比如致夫人发疯的药也是。”思烟冷笑着告诉他,“可殿下也想一想,那时候,太后已经还政给陛下,以太后的能耐,看个六宫还能出什么大错吗?如此凶猛之药,没有太后的准许,沈氏又是怎么敢弄进宫的?而且当时夫人宠冠六宫,连霍贵妃都难得见到陛下一回,这宫里的人处处踩高拜低,那沈氏固然出身望族,在宫里不得宠,位份也不及夫人,她又是怎么把药下到了夫人的饮食之中?”
“是……是那老妇!”甘美切齿道,“当真是多谢高氏那包‘百年’!”
思烟冷笑:“沈氏受太后之命,害了咱们夫人,她自己可也不好过!如此猛药,宫里都没有,沈氏却能拿出来,太后心里岂有不忌惮的?所以就使人把这件事情,透露了些给了陛下,陛下当时就狂怒欲废淑妃!太后却出面拦阻,以无有证据不可诬陷高位妃子为由保下了沈氏——可太后同时又设计让已故的顾贤妃得了一件铁证……所以,夫人疯后,淑妃才立刻失了宠爱,连带着三殿下,也只能靠讨好太后在这宫里过下去!”
“那贵妃……贵妃……”甘美微微颤抖,“原来所谓太后怜恤淑妃母子,竟是、竟是这样!是太后逼得淑妃母子,不得不紧紧依靠太后吧?”
“贵妃之所以照应着夫人,是因为,已经死了的思云,把夫人发疯的经过,暗中全部告诉了贵妃!贵妃自此步步谨慎小心,才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否则,以太后那般明显的对贵妃不喜,就算有陛下照拂,贵妃又有几条命可以送?”思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殿下,设想夫人盛宠时,与沈氏一交恶就将其置于死地,当陛下为了夫人愿意忤逆太后时设计让其母子彻底反目……夫人与殿下,又何必吃这许多的苦啊!”
“殿下,澂嫔娘娘收养荣寿公主,归根到底是为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殿下还不知道吗?那位公主只是为了吸引太后对殿下的注意才刻意好好对她罢了,若非如此,澂嫔娘娘何必委屈殿下也要把最好的给她?不过是做给太后看!奴婢要提醒殿下的是……殿下记住,不管是正殿的夫人,还是已故的澂嫔娘娘,包括苟活的奴婢,心心念念所关心的只有殿下您一个人,与荣寿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请殿下不要辜负了您两位母妃的期待,将来无论作任何决定,切不可为公主耽误!夫人的前车之辙,请殿下慎思、慎记!”思烟肃然跪倒在榻前,神色殷切的叮嘱。
甘美默默颔首:“姑姑放心,我……我不会犯母妃的错误!”
得到他的保证,思烟才大大松了口气,欣然道:“有殿下这句承诺,奴婢才能放心,还请殿下继续养伤,奴婢回前面伺候夫人!”
只剩甘美的偏殿,甘美慢慢从袖子里拽出一串九连环,暖玉握在这尚且料峭的春日里,温温的格外舒畅,因是进献给宫里唯一的公主之物,打造精致,玉质流畅而光滑柔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九连环,目光却茫然一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地方……
第四百二十六章 风波起
苏如绘上穿缠枝芍药莲花纹短襦,下系六幅湘水裙,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挽了一个飞仙髻,一串儿珍珠落在她鬓角,纹丝不动,在她上首,周皇后因彻夜未眠而显得略微苍白的脸上薄施脂粉,皇后着绛色翟衣,暗绣万世如意纹,梳着望仙九环髻,凤冕堂皇,神色肃穆。
“禀皇后娘娘,人已经在殿外等候。”殿门口安夏缓步而入,轻声禀告道。
周皇后略略点头:“都带进来吧。”
数名锦衣少女鱼贯而入,皆面有惶色,惟独为首一人,梳着垂髫分绍髻,身着紫色宫装,虽然同样一夜不曾安睡,却神态自若,目光炯炯,正是沈子佩。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皇后淡然道:“平身!”
“谢娘娘!”
苏如绘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苏如染的身影,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裙,鬓发微微松散,这让她心生警惕。
“昨日之事,想必如绘你还不知道吧?”周皇后没有给秀女们赐座,取下指套按了按眉心,忽然瞥着苏如绘道。
苏如绘在座上欠了欠身,笑道:“臣女可不是糊涂着呢?”
“那么安夏说一说吧。”周皇后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
安夏点了点头,对苏如绘行了个礼:“苏小姐,是这么回事——昨天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赐宴,小姐是去到最后才散的,但奉召的秀女里,却有一人始终未至,因贵妃娘娘肚子疼,宴饮中断,陪贵妃娘娘到西福宫安置后,皇后娘娘才着人去查……这没来的一个,想必苏小姐也知道,就是沈家小姐。”
沈子佩淡然一笑。
苏如绘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平静道:“是呢,当时淑妃娘娘担心得紧,贵妃娘娘为了安抚淑妃娘娘,还特意把身边得力的念心嬷嬷派去一边在桂华宫到御花园的路上多挂宫灯,一边去找沈家小姐,只可惜直到贵妃娘娘回到西福宫,也不见沈小姐的影子,当时咱们一边担心贵妃娘娘,一边也替沈小姐捏了把汗,方才看到沈小姐好好的进来,可算放了心了。”
“苏小姐可知沈小姐因何迟误?”安夏问道。
苏如绘笑道:“安夏姑姑这话说的,仁寿宫与桂华宫离得那么远,怎会知道?不过安夏姑姑必然是已经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皇后听到“仁寿宫”三次眉头微微一皱,苏如绘态度之中隐隐的嘲弄让她嘴角抿了抿,不过转念一想,这苏氏若好对付,当年被接进宫抚养的五个女孩子里也不会出现她一枝独秀的局面了。
安夏也听出苏如绘自恃太后抚养暗讽周皇后将她召到未央宫来兴师问罪有藐视太后之嫌,面色僵了一僵才道:“如今太后病着,原本不该轻易打扰了苏小姐侍奉榻前,只是兹事体大,才会请苏小姐前来,再者皇后娘娘主持六宫也是奉了陛下之命,苏小姐你说是与不是?”
“姑姑这话说得我真是无地自容,提到太后我啊如今真是哭都哭不出来,齐嬷嬷自己瘦成那个样子,却事事不叫人插手——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上一回冷太妃和淑妃娘娘进去探望,也才是趁着太后睡着,齐嬷嬷才容她们进寝殿看一看呢。”苏如绘拿帕子擦着眼睛眼眶红红的说道。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德泰殿的事就不要多说了!”周皇后暗骂安夏中了苏如绘的计,为了维护中宫威信早早提出冷太妃暗示的把柄来威胁苏如绘,却不料这苏氏口齿伶俐,先直指齐云不容许其他人靠近德泰殿,又暗指皇后这个儿媳也有段时间没去德泰殿尽孝了,却是把自己拖下了水。
何况自太后卧病不起后,因太后已经不再过问朝政,所以宫外固然惊讶,明面上的影响却不是很大,只是长泰究竟若有意若无意的封锁了太后真正的病情,外人只当太后总有好起来的时候,如今这儿还有这些秀女,消息经过她们传到宫外去,以霍贵妃的长宠不衰,若叫人知道太后几乎是没指望再开口说话,想都不必想,甘然的地位少不得格外稳固!
周皇后暗暗咬牙,想到霍贵妃快要临盆的身子……她忍了忍,不要紧,等霍氏生产下来,她还有次机会!
“臣女遵皇后娘娘之命!”苏如绘见好就收,笑着对安夏道,“还请姑姑赐教,昨晚沈家小姐究竟为何误了娘娘诏命,而娘娘今日见召,又是有何吩咐?”
“昨晚苏家十小姐,闺名叫如染,为苏小姐你的堂姐,早早就到了宴饮会场,是也不是?”
苏如绘点头:“堂姐来得确实早。”
“听说苏十小姐曾与苏小姐避开人群闲聊了许久,不知道苏十小姐可曾告诉过苏小姐,在她离开桂华宫时发生的争执?”安夏沉声问道。
苏如绘神色肃然道:“姑姑不提此事,我一会也正想跟皇后娘娘说起!昨日堂姐闻皇后娘娘之召,不敢耽误,装束齐整之后正要离开秀女所住的屋子去御花园,哪知道就在她出门之时,对面的秀女竟以沸水相泼!若不是服侍堂姐的宫女忠心护主……”
“你胡说!明明就是苏如染狡诈狠毒,故意让那宫女走在她前面!”安夏还没说话,秀女之中有人却愤怒的嚷了出来,“她还以此为借口当众掌掴陶月姐姐!害得陶月姐姐一时想不开,若不是沈姐姐撞见……陶月姐姐就、就要这么去了!”说这番话的人声音又脆又响速度又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名秀女已经跪到了地上含悲含泣道,“皇后娘娘,求您明鉴!陶月姐姐她……她快被苏家姐妹欺负死了!”
周皇后一皱眉,安夏会意,轻斥道:“这里是未央宫长乐殿,皇后娘娘在此!岂容随意喧哗?!”
那秀女被斥得一愣,却听安夏放缓了语气,悠悠道:“皇后娘娘把你们都叫来,甚至连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苏小姐都请了过来,自然是要彻底的查清此事经过,究竟谁是谁非,皇后娘娘自有明断,还用得着你等哀求?”
第四百二十七章 永信计
原本要呜咽哭出来的秀女顿时收了声,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中宫到底是慈和的,轻叹一声:“都是千金闺阁,头回进宫,遇事心里难免慌了些,你起来吧。”
那秀女这才红着脸站了起来,苏如绘淡淡打量她几眼,却见这秀女身穿雪青底梅鹊纹绮罗裁剪的宫装,侧对着苏如绘的脸颊丰润饱满,睫毛甚长,身量娇小玲珑,特别是一根绛色丝绦勒出的腰身盈盈一握,已经显出几分风情来,她察觉到苏如绘的注视,嘴角下意识的勾了勾,但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抿住了,作出一副坦然而不屑的模样。
苏如绘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臣女在宫里这么多年,皇后娘娘的为人再清楚没有,所以臣女也以为只要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必然要彻查此事,以还臣女堂姐一个公道……可怜了那宫女了!”
那秀女见她一口咬定,甚至抬出自己在宫中长大的资历,不由一怒,正要说话,触及到安夏冰冷的目光好歹缓过了神,垂下头去轻声道:“求皇后明鉴!”
周皇后淡淡的看着殿门:“淑妃和德妃并刘修仪怎么还没有到?”
“回娘娘,刘修仪方才遣了人来,说平澜阁的徐宝林昨晚误食了凉物,如今动了胎气,修仪不放心,要留在兰秋宫里亲自照拂,特派了平儿过来说明。”殿门口一名宫女闻言,立刻欠身道。
听说刘修仪不过来了,周皇后也不意外,对身旁的安冬道:“你带些合用的药材跑一趟去看看……如今虽然已经是春日,却乍暖还寒的,徐氏是有身子的人,万万不可轻忽了!”
安冬欠身应了,悄然退了出去。
“宫女究竟是被算计还是挡了灾的事等等再说,安夏你先把昨晚的事情都说完。”周皇后见殿中沉默下来,俯身对安夏道。
安夏会意,继续道:“正如秀女孟氏所言,昨晚在采选之中一直服侍苏十小姐的宫女被烫伤后,苏十小姐将那宫女交给桂华宫的管事嬷嬷带去治疗,这时候泼水的秀女陶家小姐前去向苏十小姐赔罪,苏十小姐却猝然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陶家小姐两个耳光,这才若无其事的独自去御花园赴宴,而陶家小姐则羞愤交加,在房中悬梁,幸亏沈家小姐从外面经过,看到烛火投出影子,心下惊讶,破门而入,这才免了一场大事!”
安夏说话之时,沈子佩神态平静,而孟氏却恨恨的在苏如染和苏如绘之间看来看去。
苏如绘听了,忽道:“姑姑说的秀女陶月,可是宁国公之女?”
如今的宁国公是已经传了一代了,早先宁国公初封的陶关,论起来还是关乡侯至交,同为四破军的老人,只是陶关早年军旅之中落下病根,早早去世,将爵位传给了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宁国公陶默,陶默与其妻卫氏甚是恩爱,所有子女皆为嫡出,后院比武德侯府还要清净些,卫氏乃是凤州卫旁支,为陶默诞下二子三女,其中长女早夭,幼女应该还没到选秀年纪,这个陶月身为嫡长女,在家中自然也是受尽宠爱的,当着人面受掌掴之辱,一时间想不开,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安夏点头道:“苏小姐说的正是。”
“敢问陶月可在这几位秀女之中?”
“苏小姐,陶家小姐虽然被沈小姐所救,可是悬梁到底伤了身子,如今正移居桂华宫单独一室静养。”安夏微微蹙眉,“奴婢多一句嘴!听说宁国公世子与苏小姐的庶出次兄在苏小姐还没进宫时就因御前比武不打不相识,也难怪苏小姐一听名字就知道陶家小姐的身份,两家既然交好,苏十小姐昨日却是过于激动了。”
安夏看似因苏如染不合身份时宜的举动而出言劝告,然而苏如绘和苏如染却都警觉起来,苏如峻与宁国公世子陶野私交甚笃,按理说陶野的妹妹不该会与苏如染为难,但事情已经发生,自然有其缘故。
——苏如峻即将过继苏万泽!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苏如染和苏如绘心头!
这么说,这回针对苏如染,是有人欲同时对付宫外的苏家以及宫里参选的苏家女儿了?
帝都人人都知道,武德侯府的次子乃是庶出,其母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妾侍,而且已经去世。苏万海有嫡长子与嫡三子,爵位自是轮不到苏如峻,也因此,安氏做主把苏如峻而非苏如锋过继给关乡侯苏万泽为嗣子,帝都人人都称赞她这个嫡母大度!
可如今这番话若传了出去,原本只是苏如染与陶月之间的争执,却因为安夏把陶野与苏如峻的关系提了出来,不由得人不多想:如今的宁国公固然不似陶关那样掌着兵权,威势赫赫,到底是国公,苏如峻这样的庶子,若不想受嫡母与嫡出兄弟的摆布,自身的能力是一个缘故,人脉亦是如此。而陶野与苏如峻相交时后者还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子,并未投军,更别谈建功立业,算得上是知己之交。
现在好好的两人妹妹在采选里闹翻,心思略多的人,少不得要想一想苏如峻过继的事情里是否有什么曲折?
比如说,安氏固然叫庶子继承小叔爵位,得了个大度的贤名,但跟着却叫堂侄女离间起宁国公世子与庶子之间的感情,关乡侯苏万泽虽然有爵位,却是个成天四海为家的浪子,如此苏如峻将来就算继了此爵,也没什么实权人脉,不过一个空名——至于侯爵的那些俸禄,以苏家的门楣,就算庶子又怎么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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