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了一笑,便不再试探甘然,终于转向了淑妃:“你看呢?”
“回太后的话,楚王殿下所虑之事,方才妃妾与皇后娘娘在未央宫时也商量过一些。”沈淑妃委实不愿意德妃如愿,但也猜不出太后的意思,所以只得如实道,“原本皇后娘娘打算等澂嫔正式举行了册封后便为她迁居,地方也选好了,是鹤来宫。”
“鹤来宫?”太后微微皱眉,“这地方靠近北面,差不多都快到除华宫那里了,又是多年没人住的,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鹤来宫其实是前朝的时候怀宗嗜鹤,故此在宫里单独圈了一个地方豢养群鹤,甚至专门设置了内官号司鹤使,服侍群鹤,使其食精细,居整洁,群鹤羽毛若雪,姿态雅致优美。为了观鹤,又建起许多亭台楼阁,自成一宫,起初叫做鹤宫。
结果后来怀宗因贪看群鹤常误朝事,时悫烈太后病重,预感即将大行,为社稷计,一日借故吩咐怀宗离开鹤宫,悫烈太后强自乘舆前往鹤宫,命司鹤使聚集群鹤,引火焚之,群鹤哀鸣欲飞,奈何悫烈太后使人以铁网笼罩上方,群鹤莫能逃命,最后皆被焚为灰烬,只留皮肉焦臭萦绕鹤宫附近,数日乃散。
悫烈太后经此劳累奔波,含笑还于德泰殿,当夜乃逝,怀宗得知消息回到宫中,且悲且痛,安葬了悫烈太后后,独自在鹤宫居住了数日,最后终究感念太后一番苦心,未再进鹤于鹤宫,不过被悫烈太后焚烧的那些鹤皆是他心头所爱,因此徘徊之下,令人在鹤宫中加建一座望鹤台,也将鹤宫更名为鹤来宫,意喻群鹤经火升天登仙,有朝一日感念故主思慕,依旧翩翩归来。
怀宗虽然是先帝,但嘉懿太后想必是不喜欢这样的先帝的,加上鹤来宫又靠近除华宫,多年无人居住,难免年久失修,向来没有嫔妃居住,都是打发太妃的地方,听到皇后给澂嫔母子三个安排这个住处,太后对皇后更是不喜。
淑妃觑在眼里暗笑,实际上这个地方是她和皇后都同意的结果,不过这会皇后被甘然收拾下去,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无其事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若太后喜欢这个地方,周皇后已经被吩咐养病,主事的自然只有淑妃,如果像这会一样太后不喜,淑妃自然把责任全部推到了皇后头上。
说起来,多亏了霍氏这个能干的养子,今天最亏的,到底还是未央宫。
第二百六十一章 淑德之争
责任推给皇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身为宫妃,在太后面前贤惠的工夫总是要做足,沈淑妃陪着笑:“禀太后,是这么回事,四殿下渐渐大了,荣寿公主过了年也有五岁,按着宫里的规矩,公主也到了开始学一些东西的时候,加派教导姑姑之类的人手。而且宫中正五品宝林的位份,就可做一宫主位,皇后娘娘觉着澂嫔早些年就是从四品的才人,本就高过宝林,又是抚养四殿下和荣寿公主多年,很该住一住正殿,只是……如今宫里大部分宫殿都已经住了人,各宫的主位也都齐全着,皇后娘娘也是对着宫册仔细挑了半天,觉得鹤来宫固然偏僻了些,但宫室基本完好……”说到这里,沈淑妃小声道,“……因此无需太过大动土木,只需让尚工局遣人略加修缮便可。”
太后皱着眉,半晌才道:“鹤来宫……还是不行,太远了点,荣寿来年学规矩归学规矩,离得太远,到哀家这里来很不方便,再说那地方……难道宫中如今空置的宫殿就这么一座?”
“妃妾倒有个想法。”沈淑妃在太后沉思的这段时间迅速将自己所知的后宫梳理一遍,这会便试探的问道,“离仁寿宫极近,比鹤来宫更完好……”
太后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你说什么?”
沈淑妃一看太后这样子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赶紧把话说清楚:“妃妾是说曲台宫。”
“曲台宫?”不是自己以为的琼桐宫,太后这才缓和了脸色,不过依旧有些不悦,只淡淡的道,“怎么想到曲台宫上了?”
沈淑妃暗暗叫苦,其实照她和周皇后原本的打算,是先报鹤来宫上去,若太后不满,再报曲台宫,这两座宫殿,鹤来宫虽然也算精美,但正如太后所说的,地处北面,偏远,距离仁寿宫远,若太后准许许氏带着甘美和荣寿住过去,时间一久,必定会疏远;而曲台宫是长泰廿六年时光奕长公主下降前,太后亲自吩咐了周皇后打理出来的。
把这个地方给许氏母子三人住,无论是周皇后还是沈淑妃都是打心眼里不情愿的,不过她们也明白,若太后当真要抬举许氏这三人,与其让太后不满意了自己提出来,还不如她们自己说,因此咬着牙把这个地方也加了进去。
没想到太后否决了鹤来宫,这会听到曲台宫也不怎么满意,沈淑妃这会可不敢乱说了,只得含了愧疚之色请罪道:“早先曲台宫住过光奕长公主,妃妾想着澂嫔膝下可不是也抚养了我大雍如今唯一的金枝玉叶,倒也妥帖,而且曲台宫在长泰廿六年曾经认真休整过,到如今七年光景,大致物品都齐全完整,只要着几个人收拾个几天就能先住进去。”
“曲台宫倒不是不好。”太后听了,先点点头,复道,“只不过……那里已经前后嫁了两位公主去秋狄,哀家不希望有第三位了!”
沈淑妃顿时一窒!
殿中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仪元长公主当年也住过曲台宫!
“太后。”德妃按捺到现在,终于忍耐不住了,“妃妾宫里倒是还有一些空置的地方,虽然不能让澂嫔独居正殿,但昭华宫地气和暖,对荣寿公主调养颇有好处,况且距离仁寿宫也不很远,很可以经常来承欢太后膝下,不知道太后可否允许澂嫔与四殿下并荣寿公主移居昭华宫?”
沈淑妃立刻出声反对:“德妃你固然是好意,只是澂嫔抚育皇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从三品嫔位即使无法和你我正一品四妃之位相比,到底也是正经的高位妃子,四殿下来年就要移居嘉木宫,也要和外人开始接触,总不能堂堂皇子,母妃至今连个正殿都住不成吧?更别说荣寿公主生母虽然位份不高,可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岂有一直寄人篱下的道理?”
“本宫自是也希望澂嫔得以居住正殿,掌一宫主位,也替四殿下和荣寿公主增一增光彩,可是淑妃你倒是说一说,这宫里现在还空着的象样又适合澂嫔母子的宫殿有哪一座?”德妃虽然是正一品四妃中排最末的,可她当年却是一直压着沈氏的,闻言双眉一扬,冷笑着道,“澂嫔进位那是年初百花会上太后就吩咐过的,既然皇后与你早有打算,怎么这么久了连个让太后满意的结果都不曾拿出来,如今倚晴斋里出了事,澂嫔母子都失了住处,还要在这里让太后操心,余院正既说公主过个两三天就能移动,两三天后却不知道淑妃打算让公主住什么地方?难道与澂嫔还有四殿下一起住到你的永信宫里去?还是淑妃糊涂到了觉得从三品宫妃以及皇子、公主迁居是一眨眼的事,连几天收拾时间都不用!”
“太后,此事是妃妾思虑不周,愿凭太后处置!”沈淑妃反应也很快,直接不理会德妃的诘问向太后请罪。
太后淡淡的道:“哀家今儿很乏,不想听你们吵架,哀家只想知道澂嫔和甘美还有荣寿今天晚上到底住什么地方?”
“这……”沈淑妃语塞,德妃却肃然道:“妃妾斗胆请太后准许妃妾所请!”
“淑妃,宫务是你掌的,你觉得呢?”太后听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沈淑妃。
沈淑妃暗恨,飞快的想了一下六宫中人,忽然瞥见一旁敏丽夫人,脑子一转,便道:“要说地气和暖,妃妾仿佛记得这宫里除了太后的仁寿宫,敏丽夫人所居的斗锦宫也是,而且斗锦宫中花木烂漫,往往深秋时分依旧开如锦绣,因此得名斗锦?”
德妃大怒,正要说话,却听敏丽夫人斯斯文文道:“回太后、淑妃娘娘的话,不是妃妾不愿意与澂嫔妹妹同住,也不是妃妾不喜殿下、公主,只是殿下如今已是舞勺之年,妃妾……”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沈淑妃却只得哑然,敏丽夫人是四年前赵王所荐官家子,时年方二八,如今也才双十年华,才比四皇子甘美大了八岁,甘美如今还算年少,但开春后十三岁上,与如此年轻的庶母少不得就要避忌了。
德妃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淑妃道:“淑妃这般不想本宫与澂嫔还有四殿下、公主亲近么?可也是急糊涂了!你我入宫早,是看着四殿下长大的,秦妹妹可还年轻着呢!”
沈淑妃一着失误,被太后和德妃交替进逼,到此刻只得忍住怒火,转向静观的太后道:“妃妾愚钝,此事……还请太后裁断!”
太后淡淡道:“德妃你要澂嫔母子去昭华宫也没什么,这些年来你宫里一向管得不错,空置的宫室也多,足有地方安置,也好练练手。”说着太后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德妃,语重心长道,“荣寿虽然已经快五岁了,可实打实的也不过过了三个年头,澂嫔这回疏忽,但一向照料孩子们是极用心的,你在旁边也可以看看。”
德妃见太后允诺十分欢喜,连忙答应一声,沈淑妃却听出一丝不对,德妃不是与澂嫔说好了过继甘美么?甘美都十二岁了,哪还用得着特别照顾?再一想宫里如今怀孕的几个妃子,沈氏暗暗皱眉,难道太后已经属意让德妃接手那个崔氏的子嗣?
想到这里,沈氏下意识恨恨瞪了眼苏如绘。
第二百六十二章 相约(章节名是件痛苦事)
出了德泰殿,一阵冷风吹来,即使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秋衣,苏如绘还是打个寒战。
北风呼号,德泰殿附近遍种的辛夷落下苍黄的旧叶,枝头花朵全无,只剩墨绿色叶随着风雨瑟瑟。
苏如绘站在廊下看了看外面的雨,有些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这雨怎么还没停?”
秀婉催促白鹭去另一边拿伞过来,听了这话便道:“小姐不用担心,左右咱们顺着宫道走,不会湿了鞋的,再者玉堂殿里还烧着热水,小姐若觉得湿气重,回去先沐浴也可。”
苏如绘有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正要步下台阶,被太后略留一留的甘然、甘棠却也出来了,她便行了个礼,此刻这对兄弟丝毫看不出方才的芥蒂,甘棠满面春风的朝她点了点头,甘然微微抬手道了个免字,也没多看,便与甘棠一起擦身而过,两位皇子的身边人手脚利落,早就抄起伞跟了上去。
苏如绘顿了一顿才步下台阶,回到玉堂殿后便吩咐沐浴:“雨意太浓,出去一回就觉得衣裙像浸透了水似的。”
“小姐放心,换洗的衣裙都放在箱子里,空隙填着吸潮的粉包,外面密密裹了油纸,却不会如此。”秀婉伺候她出浴,换了月白襦裙,外面穿着绛色深衣,站在铜镜前看去,肌肤似玉,发如墨染,秀婉又拿干的帕子仔细替她擦干了头发,这才松松挽了个堕马髻。
苏如绘趿着丝履走回房间,取了朵绢花簪在髻上,又拿了只暖玉的桌子拢入袖中,微吐一口气,趁秀婉在那里吩咐替她准备已经迟了许久的午膳未进内室,悄悄闪入帐子里,把刚才秀婉预备沐浴的热水时自己偷偷藏进来的纸团从枕头下翻了出来。
纸团是甘然方才与她擦肩而过时塞给她的,上面很潦草,只写了三个字,琼桐宫。
苏如绘微微蹙了下眉,从旁边拿过火石,点了支蜡烛把纸团烧了,秀婉夹脚进来请她去用膳,奇道:“小姐烧了东西?怎么一股烟气?”
“我看房间里也潮得很,所以想点香熏一熏,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你管着的,刚点起蜡烛才想起来香放哪里我也不大清楚。”苏如绘淡淡的道。
秀婉奇道:“素香和幽兰香都放在原来的地方。”
“上回进宫带了一盒师傅给的安息香,我想试试那个,一时间却忘记放哪去了。”
“原来如此,那盒香是薛女史给的,奴婢想着必定十分珍贵,而且数量也不多,所以特意放到了其他地方,免得周家小姐、丹朱郡主这几位与小姐相熟,来了若要点香自己翻到了索取,让小姐为难。”秀婉忙解释。
苏如绘本也只是随口一提,便道:“是你想的周到,这盒子香是顾师伯回京叙职时特意带给师傅的,总共只有一小箱子,我这一盒还是师傅疼我特别分出来的,却叫顾师伯心疼不已。”
如此用过午膳,苏如绘独自在内室转了一圈,换好短靴,把秀婉叫了进来:“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要去哪?”秀婉看了看外面的风雨,心疼道,“若不是紧要的事情小姐不如等雨小些?”
“我是说独自出去。”
秀婉一怔,但随即小声道:“是楚王?”
“没错,所以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苏如绘看了眼门外,秀婉会意,悄悄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对她摇摇头。
“你出去告诉她们我乏了要睡会,无论谁来都挡住。”苏如绘对她道,“若是挡不了的,如太后那样,便说我去外面独自走一走了。”
“那小姐是去了什么地方?若有事情奴婢也好去告诉你。”秀婉忙道。
“我也不知道一会去哪里,而且你是我贴身宫女,若真被有心人抓到,还是不要来找的好。”苏如绘道,“就这样,你出去吧。”
秀婉诧异道:“那小姐怎么出……”一个去字还没说完,秀婉便看到苏如绘拿起一旁刚翻出来的一件银狐镶边的斗篷披上,身手利落的踩着绣凳,一步就跨上了书桌!
接着,素有贤惠端庄之称的苏如绘飘然跳过窗台,只听得沉闷几声,人已经消失在窗外!
“小姐……”秀婉面色古怪,苦笑了下,上前将窗户虚合上,免得苏如绘回来时要用,按照苏如绘的吩咐出去告诉其他人不要进来打扰不提。
苏如绘躲躲闪闪的出了玉堂殿,拣平时没什么人走的路挨到一处角门,耐心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守在此处的小黄门暂时离开,趁机溜了出去。
琼桐宫近在左近,又是多年无人看守,她进去的顺利,甘然未在纸上说琼桐宫何处,不过苏如绘心里有数,只向着春生殿方向前去。
这是深秋初冬的下午,雨色蒙蒙,天色晦暝。
琼桐宫里北风扫过,一阵阵落叶夹着凉雨坠下,打着旋儿落到苏如绘脚边,她手里撑着一柄青绸描了枝桃花的伞,一手略挽裙裾,微微低头打量裙裾可曾弄脏。
一双手忽然从手后伸出,将她拥住。
“你……”苏如绘一惊,随即蹙眉道,“怎么走路也没有声音,吓我一跳!”
甘然听出她语气里的嗔意,心下却是一荡,轻笑道:“这附近也没有人,你叫出来也没什么。”
苏如绘推了推他手臂:“今儿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甘然懒洋洋的把头埋在她肩上,“德妃求我母妃替她过继甘美,淑妃一则与德妃有怨,二则与前面淑仪殿的那位……而皇后自是不希望老四站到我这边,也是要反对的,故此暂时联手。”
“哪是和你说这个。”苏如绘沉吟着,“我怎么觉得永信宫……仿佛有些怕你似的?”
“他们怎会怕我?”甘然失笑,道,“淑妃早年做过些事,落下把柄在我母妃手里,加上其他一些事情,便对西福宫客气些,但也有限。”
苏如绘心思细腻,道:“要哄我可不是随口一句话能打发的,我记得刚进宫那会,贵妃娘娘因你被罚,第一个真心求情的是如今的德妃,沈淑妃……若不是甘棠给她递眼色,可是幸灾乐祸。”
“早年,你进宫到现在也有七年了,两三年前若说早年也不错。”甘然笑着道。
苏如绘见他不想详说,也不再追问,便道:“你约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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