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对准了东面拔地而起的一棵大槐树。众人见他箭法如神,眼看这比箭夺魁只在举手之间,只不知他这第三箭,却为何对准了东面那棵大槐树?却见赵仲谋忽一转身,第三箭飞驰而出,正射在西面箭靶红心之上。众人大声喝采,浑未料到世间竟会有如此神技!
东西四名验靶的家人将箭靶抬上台来,说道:“两位英雄箭法如神,这六箭都射在红心之心,只是后面这三箭距此约一百四十步,想来当更为难些。”当此情形之下,吕言也不能再出言维护,只得说道:“这位壮士箭法如神,今日比武当以他为第一。”众人一齐叫好,心想今日娶不得吕大小姐原是意料中事,但能见到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法,却也不虚此行!
全铭见这原本为自己炫耀武力而设的比武招亲,竟然如此收场,不由得满面羞惭。眼看良姻无缘,在此也只能是徒取其辱,只得与师兄一起快步走下台来,径自去了,心中尤自不住后悔:先前若不是自己有意炫耀武艺,这娇滴滴的大美人又如何会落入旁人之手?
吕言见全铭离去,自己在全守正面前正好有了推托之词,心想此事虽说办得糊涂,但事已至此,当着这数百人的面,却又怎生反悔?也只能将错就错,促成这桩婚姻了。虽然来人多半不会有全家这般的财势,但比之岑连村李枫那小子,已不知好过了多少倍!当下问道:“却不知你家公子又是哪位?此时能否现身一见?”赵仲谋道:“我家公子此时就在台下,老爷一见便知。”当下走下台来,将李枫引了上去。
李枫见比武招亲凭空掉下只绣球,竟砸在自己头上,一时间欣喜若狂,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在梦中。赵仲谋心知他喜不自胜,不免难以辞措,于是说道:“吕老爷,这就是我家公子李枫。我家公子才学出众,英俊不凡,除了武艺略逊之外,样样都胜我十倍,实是小姐的良配。”吕言一见,不由得一阵恼怒,但当着众人之面,却又不便发作,只得淡淡地说道:“李公子,你的家人竟然好高明的手段啊!”众人只道他夸奖赵仲谋武艺了得,李枫却如何不知他言下之意,说道:“托老爷洪福,又承台下诸位英雄相让,家僮这才侥幸得胜,说来实在惭愧。”赵仲谋微笑道:“公子爷还不上前拜见岳父大人?”李枫忙跪下深施一礼,说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吕言微微点头,说道:“姻缘天定,既然天意作合,贤婿这便随我回家吧!”李枫道:“小婿遵命。”吕言向台下众人抱拳施礼,说道:“今日比武招亲到此结束,众位英雄若是不弃,请到舍下喝杯喜酒!”
众人见比武招亲已有了定论,大半都无心再去喝这杯乏味的喜酒,于是各自散去;却也有数十人一心想见见美若天仙的吕大小姐,这才跟了过来,心中不住地艳羡:今日比武,竟让李枫这小子糊里糊涂地获胜,非但可以抱得美人而归,还可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享尽人间之福,实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更有人心中疑惑:李枫这小子家徒四壁,除了数百卷破书,连件象样的家什都没有,又怎会养有家僮?若说是先前那人有意相让,这美色当前,更有吕家万贯家财于后,他又怎能不为之动心?
赵仲谋怕全铭不肯死心,婚事再生反复,不敢就此离去,随李枫来到吕家,亲眼见他和吕大小姐拜了堂,进了洞房,这才在吕家客房歇了下来。次日一早,李枫夫妇二人见过父母,径自来到赵仲谋房中相谢。
李枫道:“赵兄弟之恩,天高地厚,我夫妇二人实不知当如何报答才好。请受我二人一拜!”说罢,便即跪下身来。赵仲谋忙将二人扶起,说道:“些许小事,兄长和嫂子不须记在心上。”言语间,见李枫容光焕发,一夜之间竟似脱胎换骨,颜容气宇胜于昨日十倍;吕大小姐薄施脂粉,一张俏脸掩映在大红喜服之下,更显娇羞,神色间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欣悦之情,端的是半羞半喜,倾国倾城。
二人坐下身来,李枫道:“兄弟相助之德,愚兄不敢有忘,只是这中间的缘故,我思虑一夜,却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说来再是简单不过。前晚在下在城北土地庙中歇脚,偶然间听到了二位的一番言语,见你们郎才女貌,好好的一对璧人,却为旁人阻挠而难成眷属,心中不免惋惜。次日偶遇兄长,又适逢杏子林中比武招亲,有心相助一臂之力,促成二位这段姻缘,不想积缘巧合之下,竟然得偿所愿。想来,也是姻缘天定,二位合该有此美满结局。”李枫道:“原来如此。愚兄浑浑噩噩,这一日来尤如梦中,直到此时方知贤弟用心竟然如此良苦!”赵仲谋道:“兄长言重了,些许微劳,又何须记在心上。”吕茵说道:“在公子来说,这自是小事,但对我二人而言,世间之事,更无一件比这更为紧要。吕茵在此谢过公子援手之德!”言罢,又深施一礼。
赵仲谋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兄长与嫂子良缘已成,小弟我还有些私事未了,也该告辞了。”李枫道:“不可,兄弟这谢媒酒也未曾喝过,愚兄夫妇说什么也不放你就此离去。”吕茵也道:“公子大恩我夫妇二人无以为报,就请公子喝一杯谢媒酒吧!”赵仲谋见二人盛情相邀,不便坚辞,也就答应了。
到得午时,李枫夫妇设宴为赵仲谋栈行。酒过三巡,李枫说道:“兄弟此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兄弟的一番恩义,也不知几时方能报答,值此别离之际,愚兄夫妇有二份薄礼,还请兄弟赏脸收纳。”说着,与吕茵二人各自从身边取出一个锦盒来。赵仲谋连声推辞。
李枫微微一笑,说道:“愚兄的这份礼物颇有些特别,兄弟若不嫌愚兄酒后多言,不如先听我说说这盒中之物的来由罢。”当下缓缓打开盒盖,只见盒中放着一册经书,书面上写着四个大字:“易经杂录”。赵仲谋见那经书虽不过廖廖数十页,但每张书页都泛出深黄之色,李枫小心冀冀地将它从锦盒中取出,神色间竟充溢着无限崇敬爱惜之情。
李枫道:“说起这部经书,颇有一番来历,只是愚兄文不成、武不就,莫说心中的匡济之志,就连衣食饱暖都引以为虑,想来自觉辱没了先人,提及先祖之事,不免心中有愧。”
赵仲谋道:“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昔日吕望、韩信之迥,比之兄长尤有过之,但先贤虎变,终成大业,兄长又何以妄自菲薄?”
李枫道:“得贤弟一喻,胜似千金,愚兄实不敢当。”当下缓缓说道:“说起我李氏一门,可上溯到秦朝。战国末年,燕太子丹以荆轲为使,刺杀秦王,却未能成功,秦王大怒,以李信为将,提兵击燕,终得太子丹首级。这位李信将军,便是愚兄的远祖了。其后一百余年,到了汉代文帝武帝时,我们李家又出了几位英雄人物,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飞将军李广和他的孙子李陵。但是李广与李陵祖孙二人武艺虽高,时运却是不佳,又遇上了汉武帝这样的暴君,最终都没能建立功勋,只落得个教天下英雄都为之心寒的结局……”
赵仲谋道:“想不到兄长竟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李枫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李广一门,因李陵降胡,被汉武帝全部诛杀,李陵在匈奴或许尚有后裔,但在中原,是没有后人的了。”李枫继续说道:“汉代与李广同时,还有一位将军,名叫李蔡,也是李信将军的后人。说到声名武艺,其人远在李广之下,但李蔡将军福泽深厚,宦途坦荡,一路平步青云,直至三公。愚兄便是李蔡将军的后人。”
李枫又道:“李蔡将军之后,过了六百余年,我李氏门中又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他便是大唐开国元勋,卫国公李靖。据族谱所载,先祖李靖公生性好武,年少时就拜在一位高人门下,习得一身非凡的武艺,艺成出山之后,便四处游历,广交豪杰,切磋武艺,纵谈天下之事。就在李将军二十三岁那年,在长安道上,无意中竟遇到了一位大德高僧。”
“这位高僧便是少林方丈慧可大师。其时,因达摩老祖之故,少林武功早已名震天下,先祖见大德当前,又岂愿平白失却讨教之机,当即上前请教,谈论武学之道。二人少长悬殊,不想先祖一番言语,竟教慧可大师顿生知已之感,非但将诸般武学见解要领尽数传教,就连达摩老祖面壁九年所遗的武学宝典《易筋经》也拿了出来,与先祖一起参详。这《易筋经》中的武学博大精深,以慧可大师这般承继老祖衣钵的大德高僧,也只领略十之二三而已,真经武学之深奥,可见一斑。但有道是:无智痴长百岁,有智不在年高,一个人的见解和悟性与年纪并无多大干系,经先祖一番启发印证,竟教慧可大师心中的诸般疑虑一一消解。二人谈论三日三夜,终于将《易筋经》中的武学奥秘尽数领悟。”
“先祖经过这番教益,武功大进,后来辅佑高祖平定天下,建立殊勋,被封为卫国公。先祖的一身武功,大半都传给了子孙,只有这《易筋经》中的相关武学,先祖秘而不传,想来是先祖感念这《易筋经》武学得之于少林,未蒙少林许可,不敢擅传后世。听说现今少林一派对《易筋经》中的武学所视极重,非但寺中俗家弟子不得研习,就连人品、才智、悟性未臻一流的僧众,也未蒙上辈师长传授,可见当年先祖的顾虑倒也是颇有一番道理的。”
“先祖晚年,倾胸中武学,写下一卷经文,便是这部《易经杂录》了。先祖以‘易经杂录’为名,一来是向后人说明,这经书中的武功,大半得之于少林,自己万不敢擅夺达摩老祖之功;二来呢,是想教后人知道,这经书中的武学一半是自创,一半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所得,虽然秉承《易筋经》武学要旨,但未蒙慧可大师传授,所知不全,比之少林派真正的《易筋经》自是大大的不如;三来也是怕‘易筋经’三字名头太响,难保旁人不生觊觎之心,以此为名也是韬光养晦,远离怀璧之罪的深意。”
赵仲谋道:“原来兄长这部《易经杂录》竟有如此不凡的渊源,这般宝物,又叫小弟如何再敢收授?”
李枫道:“贤弟先莫推辞,且听愚兄把话说完。”
李枫继续说道:“先祖临终时,将这部《易经杂录》传给了长子李明公,并将其中的渊源细细讲述了一番,叮嘱道:这《易经杂录》中的武功,虽不敢说是惊世骇俗,但也足以扬名天下,若是正直之士得之,固然可以匡扶社稷,成就一番大业;但若是落入了心术不正的奸邪之辈手中,未免会为祸天下。因而,先祖要李明公善加保管,不得将经中秘义轻易传授他人。”
“先祖过世之后,大唐进入了一个鼎盛时期,国家安定,百姓乐业,经中武学没了用武之地,李明公也就没再用心修习,直到李明公晚年,才将这部经书和它的渊源以及先祖的遗训传给了后人。当时与先祖齐名的英国公李绩,因其后人李敬业讨武一事,被开棺戮尸,英公李绩一门,从此灭绝,因此,李明公再三叮嘱后人切不可参与宫廷权利之争,以免前车之覆。说到李明公这番叮嘱,与先祖一惯的处世方略颇有相通之处,据说,玄武门事变之前,秦王李世民以先祖功勋卓著,又手握重兵,曾极力拢赂,盼能为其所用,与太子一党抗衡;而太子一党也意图拢赂先祖,与秦王抗衡,但先祖不为所动,以为将帅当以平定天下为任,不宜参与宫廷之争,既不偏帮秦王,也不偏向太子,虽然对两边都略有得罪,却也避免了宫廷内乱的扩大,保全了自己。”
“李明公死后,后人谨记先人遗训,索性弃武从文,既不愿参与宫廷之事,也不去费心修习《易经杂录》中武学,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安享卫国公的福荫。又过了六十余年,安禄山起兵反叛,平静了一百余年的大唐,重又燃起烽烟。我李氏先人李林公见英雄又有了用武之地,便即将数代相传的《易经杂录》取出,命门下年青一辈潜心修习,以图匡扶社稷,建立先祖李靖公这般的功绩。不想修习《易经杂录》武学的七名李氏后人,苦心专研三年,竟无所成,悟性高的,也只领会得二三成而已,虽然与寻常江湖人物相较已略有过之,但终究难臻一流高手之境,比之先祖李靖公的武功,更是相去甚远。李林公见如此结果,不禁仰天长叹,心想七人悟性不佳,难以参悟武学义理,这固然是其中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李氏一门数十年来声色犬马安于福荫的心态,消磨了后人的意志,不复再有李靖公当年的宏图远志了。事已如此,李林公也只得作罢,只是叮嘱家人万不可将其事宣扬出去,以免贻笑大方,损及先祖威名。此后,这部《易经杂录》在我李氏先人手中,成了感念先祖余荫的一件物事,众人只知先祖李靖公的功名由此而来,却无人再去研习经中的武学。”
“其后一百余年,唐室由盛向衰,这部《易经杂录》由袭爵的李氏嫡系所传,一直也没找到它真正的传人。李氏旁支之中,偶尔也出现过几个立志高远、才识卓著的人物,却为手中并无《易经杂录》,因而也不得建立殊勋。就象以七言诗闻名的李义山一般,以其人之才智心志,都是《易经杂录》传人的上上之选,但天意弄人,教英雄空有满腹抱负而难以施展,最后郁郁而终,只留下‘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豪迈诗句,不禁令后人扼腕长叹。”
“唐天佑四年,朱温代唐称帝,李卫公的福荫也就自此终结,其后五十余年间,五代更替,群雄遂鹿,中原大地重又陷于战乱之中,我李氏族人也曾想依仗这《易经杂录》中的旷世武学来匡济天下,救万民于倒悬,但修习者若不是资质悟性低劣,便是急于求成,犯了习武之忌,这部经书中的武学,始终无人能参悟五成以上,修习者因而也就没能建树什么功业。后来,我朝太祖建国,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经书中的武学重又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直至今日,这《易经杂录》中的武学一直湮没于我李氏一门手中,未能在武林中一放异彩,说来实在教愚兄汗颜无地。”
“但今时今日,形势又发生了重大的改变。靖康之难以来,大宋半壁江山沦入异族之手,中原百姓重又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习武报国,匡扶社稷,正是我辈男儿一显身手的大好时机,若得这《易经杂录》相助,自当如虎添冀。这《易经杂录》是我李氏一门世代相传之物,原本不便托付于人,但愚兄幼年丧父,自小失却教诲,不知武功为何物,更又体弱多病,不宜修习武功,若要强自为之,多半也学不到经中武艺的十之一二。因此愚兄一直想找寻一个资质绝佳一心为国的少年英雄,来承继先祖这部旷世绝学,如此既能告慰先祖卫公的在天之灵,又可驱除鞑虏,还我大汉河山。”
说到这儿,李枫向着赵仲谋轻轻一笑,说道:“这个少年英雄现在我找到了,那就是贤弟你。”
赵仲谋急道:“兄长错爱,小弟实不敢当。”李枫说道:“贤弟小小年纪便习得一身好武艺,可见资质、悟性均非等闲可比;更难得的是贤弟仗义疏财、视权势美色于无物,说到人品,更是上上之选,如此人物,正是经书传人的最佳人选,愚兄又岂肯失之交臂?其实,愚兄胸无大志,求田问舍,早生家室之想,将经书赠于贤弟也是自私自利之举,贤弟若肯以国事为先,不计辛劳,务请莫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