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谋心道:“原来是岳叔叔自创的‘鹰爪功’,真是厉害。”脸上颇有羡慕之色。岳飞说道:“我创这‘鹰爪功’多时,今日还是第二次用以对敌,你们可知却是为何?”赵、岳二人摇摇头,岳飞道:“只因这‘鹰爪功’招招攻敌要害,只要受得一爪,不死也得重伤,我嫌其杀气太重,一直未敢轻用,适才识穿二人身份,恨其身为汉人却卖国求荣,为虎作伥,盛怒之下才施此杀手,用鹰爪功取了二人的性命。”
三人到得临安城内元帅行辕,天色已晚。用过晚饭,岳飞把赵仲谋带到行辕后院。园中灯火通明,却无一人,想是岳飞体谅赵仲谋不愿神兵之秘外传,有意要众人回避,就连大公子岳云也不曾跟来。岳飞把银枪托在手里仔细看了许久,只觉此枪除了沉重之外,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回头向赵仲谋道:“仲谋,你过来练一下你家传的枪法。”
赵仲谋答应一声,从岳飞手中接过银枪,当即一招“夺槊断旗”挺枪径刺而出,右手捏个剑诀,成直劈之状,紧接着左手回枪迎面格挡,右手化掌横扫,正一是招“格斧斩将”。随即身形一变,“回马锁喉”、“横扫千军”、“三军夺帅”三招接连而出,快若闪电。岳飞心下不住喝采,但对枪法细微之处,却颇有疑虑。只见赵仲谋银枪在地上一点,双腿成环,身子腾空而起,正是一招“跳马离窟”,跟着枪尖银光闪动,锭出十余个枪花,排成一个弧形,齐向身前丈许处散开。赵仲谋心中略喜,心想今日这招“万马悲嘶”使得比以往好多了,总算没在岳叔叔面前丢脸。跟着“百将束手”、“气慑三军”、“感恩效死”、“誓酬知遇”、“笑看飞蝗”五式珠连而发,一气呵成。赵仲谋长啸一声,纵身跃起一丈余高,双手持枪狂舞,银枪顿时化作一团白光,裹住全身,这招正是知遇枪法的最后一招“碧血耀丹心”。此枪与枪法皆为赵氏祖先、三国时名将赵云公所传,枪法取名“知遇”,只为酬刘皇叔手足之情、知遇之隆。但人世转眼千年,英雄已归黄土,唯有这杆“沸血神兵”,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沉吟半晌,岳飞道:“仲谋,你这家传的‘知遇枪法’我今日还是初见,的确厉害非凡,但有许多细微之处,我却不甚明白。”赵仲谋正想开口相询,只听岳飞接着说道:“枪法靠的是臂力,单枪更须双臂运作,断无左枪右掌之形,这是可疑之一。若说你右手是虚拟宝剑之形,那倒也是极象,但你从拳掌化作握枪这几式,却又显得颇为自然,毫无插剑之迹可寻。还有,你这套枪法,注重于双掌及上身的腾挪变化,腿上的变化甚少,因此当是一套用于两军阵前,马上交锋的枪法。但从你适才腾空而起,自上而下攻敌的两招来看,却又不象是马上的招式,尤其是先前你双腿内钩作环形的那一招,若是在马背之上,难道便能凭空夹起马身来么?这又是疑点之一。还有,通常枪法、剑法中常会有自身闪避的法门,但你适才所使的枪法却极少有闪避的姿势,似乎枪去掌往间,对方极难再有攻击自身的余地,不知这该说是创这套枪法之人的自负呢,还是疏漏,这也是一个可疑之处。”
赵仲谋闻言略有所悟,但因对马上交锋毫无经验,故而又有些似懂非懂。只听岳飞言道:“我见识有限,只能说这么多了,看来这沸血神兵的秘密我也是无法帮你破解了,只能辜负你一番厚望了。”赵仲谋忙道:“岳叔叔言重了,听您一番话,已经胜过我自己苦思数年了。”岳飞闻言微微一笑。
岳飞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月已偏西,心想:“只怕已过了亥时了吧?”随即转头向赵仲谋道:“适才军中转来你潘师伯的书信,方知你在忠义门之变中力挽狂澜,功劳不小,你先前言语谦逊,不肯居功,很是难得。我原想在此多留数日,帮你细究‘沸血神兵’的奥秘,但前方军情告急,我明日便须起程,神兵之秘我是无法帮你推敲了,你若不嫌我武艺低微,我就把‘鹰爪功’传授给你吧。”赵仲谋今日已见识过“鹰爪功”的厉害了,心中早就羡慕万分,此刻听说岳元帅欲以此功相授,心下大喜,忙跪下行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岳飞扶起赵仲谋,微笑道:“这‘鹰爪功’乃是我十余年前所创,诸多招式变化脱胎于苍鹰搏击之形,故以‘鹰爪’命名。”顿了一顿,又道:“这‘鹰爪功’共分七式,每式三招,并不繁复,以你的悟性,学之不难。”当下便将二十一招“鹰爪功”慢慢演示一遍。赵仲谋仔细观看,唯恐自己一疏神,错过了这凌厉绝伦的一招半式,心中打定主意,只须把所有招式强记于心,即便有不明之处,日后慢慢推敲也不迟。不多时,鹰爪七式,俱已演完,岳飞怕他一时难记,又演示了一遍。
岳飞向赵仲谋问道:“你可看明白了?”赵仲谋道:“招式变化我都记下了,只是指力运用上,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岳飞微笑道:“好,好,你的悟性果然不错。”当下又把“鹰爪功”中指力运用和身形变化的要诣细细讲述一遍。赵仲谋自觉已悟其理,假以时日,鹰爪功必当有成,心下欣喜不已。岳飞道:“你学成‘鹰爪功’之后,须得答应我一件事……”赵仲谋道:“师父吩咐,弟子自当遵从。”岳飞道:“这‘鹰爪功’招式间处处攻敌要害,受爪之人非死即伤,因此,我要你答应,若非大奸大恶,或是侵我河山的外族胡虏,不可轻用此功。”赵仲谋道:“弟子记下了,决不敢有违师训。”岳飞点点头,说道:“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次日一早,赵仲谋骑马一直把岳飞父子送出临安城外,这才依依惜别。望着双骑远去,赵仲谋怅然若失。
转回临安城中,赵仲谋于烟花之地找寻“枪神”多日,未获丝毫音讯,心中怏怏不乐,但自思也在常理之中——“枪神”无名无姓,又无年岁可查,更无容貌身形可拟,在不在临安城中也未可知,单凭他常去烟花之地就想找寻其人,简直难如大海捞针一般。
赵仲谋在一家酒楼中歇脚,心中烦闷,行止难定,若有所失。忽见酒楼中走进一老一少两个人来,少的约模十一、二岁光景,那年长的胡子花白,看样子已在六十开外了。二人在赵仲谋身旁坐定。赵仲谋见那少年一脸愧色,默不作声,只听那老者向他说道:“著文作诗写的是自己的言词见解,若是你文采拙劣,我也不来怪你,不过督促你多加用功而已,但你请人代笔,诗文虽好,却不是你自已所作,又有何用,难道我出个难题去考别人的孙儿不成!”那少年闻言羞愧,不敢作声。却听那老者又道:“自来成大家者并非天赋异禀之人,而多是坚毅克苦之辈,有志者事竟成,习文如此,做人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要成为自成机抒的大家,又岂能求助于旁人!”
赵仲谋闻言,忽有所悟,当下大步走出酒楼,策马而去。
赵仲谋纵马率意而行,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了临安城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山脚下,见此处山水秀美,心下甚喜。于是在山边避风处搭起一间小屋,就此居住下来。从此,赵仲谋心无旁骛,潜心学武,半年间,便将旁人二、三年方能学成的“迅极玄功”修习完毕,此时武功已与忠义门中潘国坚、赵国华等人相差无几。赵仲谋尚自不足,又以三年时间学成了《易经杂录》上所载的诸般功夫。这中间包括天下闻名的少林派易筋经内功,和李卫公自创的‘风雷十三式’剑法和一套名为‘六龙回日步法’的轻功。至此,方觉武功已有大成,当远在潘国坚等人之上,甚至比当年的李兴国也尚有过之,唯一的遗憾便是沸血神兵之秘却始终未能参透。这一日,赵仲谋练罢家传知遇枪法,不禁仰天大笑,这一笑顿觉口干舌燥,只想喝他几碗烈酒,于是提枪而出,直向临安城而去。
行未过十里,远远便望见一面“酒”字旗在秋风中招展。赵仲谋脚下加力,快步行至酒栈跟前。小二端过酒来,三杯入肚,赵仲谋顿觉豪气徒生,一眼瞥见右边墙上题着几首诗,于是向店主要过笔墨,也在墙上题诗一首。那店主见他持枪在手,又操北方口音,穿着普通,似是个南来的江湖中人,此时见他索要笔墨,不禁大感意外,但见他身强力壮,又执枪在手,不敢拒绝,心下却暗自着急,只恐他醉后涂鸦,糟蹋了此间风雅之地。
赵仲谋写罢,那店主举目一望,不禁心下惊诧不已,暗想:“幸好适才未曾出言小觑,原来这位小兄弟文才如此出众,可比先前王秀才、张秀才他们写的好多了!”只见那诗写道:
看江山锦绣,忆千古风流,慨叹英雄去无留。愁,问君可知否?昭王后,谁扫黄金楼!
赵仲谋一仰头,又是一碗烈酒下肚,正想唤酒保添酒,忽听身后一人大声赞道:“好词,好词!”赵仲谋一回头,只见一人青襟长衫,作文士打扮,与自己仿佛年纪,拱手施礼,说道:“兄台才华横溢,令在下佩服万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赵仲谋连称不敢,报过姓名。那人道:“原来是赵兄,在下邵传,安吉人氏。今日偶遇,实属有幸,若蒙不弃,请兄台移坐对饮几杯如何?”赵仲谋独处已久,正自寂寞,当下说道:“如此甚好!”
二人对饮数杯,邵传道:“小弟文才不高,对诗词一道却颇为钟爱,尤喜于词。曾遍览后唐以来所载词作,但觉自苏学士以后,鲜有佳作,到了本朝,佳作更少,只岳鹏举元帅的《小重山》等寥寥数首,堪称上选。今读兄台之词,英雄之气跃然墙上,笔墨之间豪气顿生,短短数语之间,道尽天下英雄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愤慨,实是难得之佳作。”一举杯,说道:“来,我敬兄台一杯!”赵仲谋连称不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赵仲谋数杯酒下肚,略有醉意,只觉这酒入口之时甚感醇厚和淡,比之北地白酒颇不足道,但入肚之后,后劲却是甚强。正自寻味,却听邵传笑道:“赵兄久处北地,对这江浙一带的越酒或许不甚了解吧?”赵仲谋道:“正要向邵兄请教。”邵传命酒保添上几只菜来,向赵仲谋道:“这临安城东百里有一古城,名为会稽,春秋时为越国之所在,越人造酒之技源于春秋以前,传数千年而至今,因酒作深黄之色,故称之为黄酒。相传越人但凡家中有添丁之喜,便买酒数十坛,掘地而藏,称之为‘状元红’,以期佳儿他日金榜高中之时挖出美酒宴请宾朋。状元之想千中无一,这‘状元红’多在儿子大婚之时便挖出饮宴,而此酒珍藏十数年,香醇远胜新酿,由是‘状元红’之名大噪江南。”赵仲谋道:“原来这酒称作‘状元红’啊。”邵传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这得男之家藏酒称作‘状元红’,生女之家藏酒便叫作‘女儿红’,兄台今日与小弟所饮,便是此店所进的越中名酿‘女儿红’了。此酒入口香醇和淡,后劲却是极大,赵兄适才贪饮,故而此时已略有醉意了。”赵仲谋心道:“先前在蜀中之时,我祖、父两代曾开过几十年的酒坊,当时我虽年幼,但耳濡目染对酒之一物却也有略有所知,只是这黄酒远在江南一带,一直却未曾品味,所知自然更是有限了。”当下笑道:“小弟量浅,倒教邵兄见笑了。”
正自畅谈,忽听门外马嘶声响,接连数声,二人心下好奇,一齐走到酒栈门口。只见一匹瘦马横卧在远处山道边,悲嘶不已。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匹黄毛老马,前蹄陷在山石之中已然折断,浑身鞭伤累累,双目流泪,气喘嘘嘘,渐感不支。赵仲谋心下不忍,走近身去,挖开断蹄两边山石,将老马扶起。赵仲谋欲待相救,心下无计,忽听身后邵传说道:“兄弟适才见离此三、四里外有间骡马行,若是有车相载,当可设法医治。”赵仲谋道:“那就烦请邵兄引路,小弟背负此马前往。”说罢,负马上肩,提枪在手,便即前行。邵传吃了一惊,似是对赵仲谋神力过人甚感惊讶,当下回身付过酒资,便即投前带路。
二人南行数里,到得骡马行前。赵仲谋放下老马,向店主说明来意。那店主看过老马,说道:“二位兄台不必费心了,若要马匹,尽可在本行挑选,但这老马,却不必救了。”赵仲谋大奇,追问其故。那店主道:“这匹马年齿已高,体力不支,近日又急驰远涉,若要医治,已颇费时日;此时前蹄已断,更难接续,医治时日也需更长,以此算来,便能医好,也需十两以上,而本行上好的良驹,也不过售价十两。再者,此马若是治愈,能否奔驰如前也未可知。”赵仲谋见他所言颇为有理,但见老马似懂人言,双目不住地流泪,心下不忍,一伸手,便欲从怀里掏出银两。不料这一掏却掏了个空,怀里除了几个铜钱之外,别无余钱。赵仲谋脸上一红,方才记起自己独居三年余,已将吕茵临行前所赠银两花费贻尽,此时身边仅剩下数十个铜钱而已。
赵仲谋正自窘迫,却见邵传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来,放在那店主面前,说道:“店家你放手医治便是,我们就要这匹老马。”那店主接过银两笑道:“二位小哥真是古怪,不要良驹却偏要病马,但既然如此吩咐,在下自当遵办。”当下命人将老马抬入后堂医治,要二人两月之后再来取马。
二人出了骡马行,相约再回适才酒栈。赵仲谋道:“小弟一时身边不便,邵兄银两,改日自当奉还。”邵传微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赵兄不必记挂。”随即又问道:“赵兄可曾读过李太白的《天马歌》?”赵仲谋摇摇头,邵传道:“李太白诗云:‘白云在青天,丘陵远崔嵬。盐车上峻坂,倒行逆施畏日晚。伯乐翦拂中道遗,少尽其力老弃之。愿逢田子方,恻然为我悲。虽有玉山禾,不能疗苦饥。严霜五月凋桂枝,伏枥衔冤两催眉。请君赎献穆天子,犹堪弄影舞瑶池。’这首《天马歌》写的虽然是马,喻的却是逸群绝伦之士。而今转眼百年,但良马与贤士却依旧命途窘迫,可叹啊可叹!”赵仲谋闻言心有所感,默然不语。
邵传又道:“赵兄可知相马之术?”赵仲谋道:“小弟不知。”邵传道:“家叔深谙此道,小弟与家叔相处日久,也学得一二。适才赵兄所救黄毛老马,乃是极为罕见之相,若非小弟走眼,此马名为‘紫燕’。据家叔所言,‘紫燕’脚力可与汗血宝马、赤兔马等名骐相比,实是万中选一的良马。”赵仲谋闻言惊奇不已,却听邵传又道:“此马比之常马,年齿已高,但紫燕多寿,非常马所能比,若以年岁而论,此马正值壮年。再者,紫燕极通人性,亲近之人骑之,自是一日千里,而旁人骑之,不但不服驯叱,足力也与常马无异。”赵仲谋道:“此马既是如此罕有,适才又是邵兄出钱医治,此马自当归邵兄所有。”邵传微着摇摇头,道:“小弟适才已然讲过,此马极具灵性,危难之际受赵兄知遇之恩,必当舍身相报,此马对赵兄来说已是挥之不去,对于兄弟,则是强留不住。何况赵兄行走江湖,有良驹在侧,方便许多;而小弟一介酸儒,宝马劣马,分别却是不大。”赵仲谋见邵传坚辞,自己听他讲述之后,对此马又甚是喜爱,当下也就不再勉强。
二人行不多时,便已回到酒栈,店主见二人去而复返,甚是高兴,急忙招呼二人坐下。二人远涉数里,醉意已消,于是又再举杯畅饮。言谈间,赵仲谋只觉邵传年纪或许比自己稍长,但见闻之博,却远在自己之上,不禁大为钦佩。赵仲谋醉意已生,向邵传道:“今日我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