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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娘女侠啊!”他暗暗怨泣道:“虽然你是我的两度救命恩人,虽然你命我来此是一番好意,使你并非不知道我将要遭遇到什么困难,你该事先告诉我呀!我武维之并非畏难之人。你先让我明白一切,我一样会不计成败,舍命一试的啊!要是那佯,我现在又何至于被这无情老鬼讥刺揶揄呢?”
突然间,仿佛有一个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柔地道:“唉,孩子!我是你师站,难道还会有意令你受委屈不成?好孩子,坚强起来。师姑用心之苦,无法明说,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慢慢体会得到的”悚然一惊,茫然举目,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心底的声音。
“是的。”他清醒地想:“师姑这样做,定有良苦用心,应该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应该做的应该马上就做,不怨天、不尤人一一我要坚强起来!”他举油拭去眼泪,顺手从怀中取出那只感有玉杖的锦盒,放下左手书箱,目往无情屏后,左手一掀盒盖;右手一托,斜斜用向无情屏。
无情屏后,两道寒星一现而没。雪、飘着,天色阴晦。无情屏上“无情屏”三个大字又渐渐为雪花掩没。空山沉寂,万籁无声。
武维之浑身被雪,一动不动,像个雪人。他等待良久,不见屏后无情叟出声,还以为无情叟有意折磨于他。星目光闪,怒火陡增,咬咬牙,厉声向屏后喊道:“无情叟,装聋作哑难道也是你的职权么?”
屏后冷冷地答道:“少侠有何吩咐?”
武继之厉声又道:“你要我这只右手还要再举多久?”
屏后冷冷地说道:“如你高兴,你可以永远举下去。”
武维之怒发如狂,才待宁舍一命,起身扑到对岸向无情叟大兴问罪之师时,屏后冷冷一笑,又道:“老夫认得那只锦盒,它胜过玉杖,但并不能代替玉杖!”嘿嘿冷笑,渐去渐远,终至不复可闻,武维之屈臂摊掌一看,手中所托竟是一只空盒,哪还有什么玉杖的影子?
“噢,那紫脸驼子八指天王偷而黑白无常又拦劫了他蓝凤,蓝凤,我怎对得起你?我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以及我自己天哪,天哪!”一时疏忽,误人误己,都缘自己阅历警觉不够。武维之忧惭交并,急怒攻心,一阵嘶呼,扑地载倒,人已晕厥过去。
雪,飞舞着,像要埋葬整个大地。西北风横空呼啸,似在怒吼:醒来!醒来!
风雪交加,天色逐渐灰暗。
也不知隔了多久,武维之这才轻唉一声,慢慢的苏醒过来。
他恍恍惚惚地,仿佛听到风雪中一直飘忽着一种若断若续的呼唤。而这时,当他神智略清,身躯稍微缩动了一下之后,那种呼唤立即在耳边更为清晰地响了起来:“醒来,小子!
醒来,小子!勇敢一点,冲过无情屏。要死,死到那一边去!”
武维之惊然一惊,霍地翻身坐起。举目四顾之下,空山岑寂,万籁无声,除了雪在漫天飞舞,风在横空呼啸外,触目苍茫一片,哪来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暗忖:“是我听错了么?我没有听错啊!”凝神追忆,耳际似仍索绕着袅袅余音。他坚决地相信,他没有听错,一定没有听错!不但是从人口中喊出来的声音,而且听上去非常耳熟,就好像以前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般。至于以前究竟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尤有可异者,那人传呼的虽是激励之词,声浪却十分焦躁迫促,且同时透着一种近乎谴责的愤怒。言外之意,好像在骂:“小子,你假如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除了啖狼喂鹰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哼!真是没出息!”
有一点他敢确定,就是那人语气像师父,但绝不是师父。不过,他虽知道那人不是师父,内心却深以为人家责喝的很对。“是的,冲过去,我应该冲过去。”他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无信而不立!纵令赴汤蹈火,也得取到一颗两极丹,才对得起蓝凤。况我身为人子,为尽孝道,更应量生死成败于度外。”
“如我拚舍一命,还有何处不可去得?”他又想:“是的,冲过去!我应该冲过去,谁也挡不了我!”想至此处,不由双拳紧握:“我要凭勇气克服困难,我要以毅力左右命运,而不应懦弱地听由命运无情的安排和打击。”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抖去一身雪花,仰脸长吸一口清气,深深吐出;松开紧握的双拳,脸上现出一抹坚定而宁静的笑容。然后,他又在原地重行盘膝坐下,面对隔涧无情屏,闭目垂睑,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一片淡淡的白气从他周身冉冉散发出来。白气愈来愈浓,终于变成一团厚厚的浓雾,将整个身躯罩在其中。又是片刻之后,一声龙吟清啸,雾气立消。他再度从地上站了起来,提起那只轻便书箱,目光在无情屏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举起脚步,神态严肃地向对涧走了过去。
绕过巨石无情屏,是一块空地,再向前,有一座高大的雪堆;雪堆背后,像燕尾似地,有两条左右分开的上峰坡路。武维之来至雪堆之前,停步抬头,不知该走哪条坡道才好?就在这时候,雪堆上雪花飞扬,蓦然现出一个门户,原来是一座茅屋。茅屋前,这时站着一个老人;长发垂肩、脸如枯枣,双目闪光如电,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武维之微定心神,连忙上前躬身道:“无情老丈”一语未竟,但见无情叟蓦地右臂一圈,兜头盖脸地便打出一掌,掌劲疾厉,如惊电奔雷!武维之冷不防此,头一抬,前胸迎个正着。一阵血气翻涌,踉踉跄跄,一直倒跌了三四步,方始勉强定住身形。
武维之遭此冷袭,止不住又气又怒,咬牙暗忖:“好呀!你这老奴不但无情,而且无耻呢?”方待运功还击,心念忽转,又忖道:“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这样做!他如通情达理,也不会叫无情叟了。他的职守是不许外人擅人此山;如今我硬闯进来,纵令我有苦衷,但我如不能出示玉仗或寒梅,依旧是其曲在我。我应忍气陈之以理,服之以方,才是正逢。”
念定,武维之方二度喊出声:“无情老丈”底下话尚未出口,陡觉眼前一黯。抬头时,无情叟已迫至身前五步内。他欲待发声喊止已是不及,无情叟右臂一圈一推,原式不变,又是一掌。
这一掌,力道校第一掌更为劲疾,武维之出为并无还手之意,双方距离又近,是以又被兜胸打了个正着。重心一失,又跌退了四五步。眼前金星乱冒,胸中气翻血源,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血喷在雪地上,红白相映分外鲜明,就像一朵赤梅。
武维之朝地上瞥了一眼,轻轻一叹,忽然更加心平气和起来。他眼光一带,看到身旁有块大石;若将全身其气聚于右臂,并指俯身一划,石块如切,滚落一旁,他用手拾起,托在掌心。一面以衣袖拭去唇角的血渍;一面微微一笑,苍白着脸色,傲然说道:“老丈可以看出,晚辈并非没有还手的能力。”
无情臾双目电闪,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武维之随手丢落石块,双手背负,头一仰大声又道:“如说这便是灵台人老父女的待客之道,那么就请老丈再发第三掌吧。”话说完,缓缓政平视线,苍白的使脸上,弥漫着一片近乎空灵的肃穆之色。面对无情叟,屹然挺立,一动不动。
第九章
无情叟楞目片刻,右臂一圈,果然是不留情地又打出了第三拿。武维之迎面跌倒,鲜血如注,喷向半空!然后化成纷纷血雨,点点滴滴地落满一身。眼前一黑,几乎失去知觉。
他勉提一丝游气,挣扎着爬身坐起。心胸一阵翻腾,喉涌甜泉,鲜血再度顺着唇角进流而出。他努力睁开双目,恍惚地看到无情叟仍在面前,他脸向上,微笑着、虚弱地又道:
“晚辈……虽然……不无遗憾……但无情叟三个字,今后却可因此大放光辉……别住手,老丈,再有一掌……就……就可以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武维之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风扬雪花,发出沙沙之声。模糊中黑影一动,无情叟转身离去。武维之黯然地想:“哦,原来用不着再加一拿了。”想至此处,神思困倦,眼前骤然觉黑云涌压而下……
武维之又一度悠悠醒转过来。他吃力地吐出一口闷气,同时缓缓睁开眼皮。
眼前一片昏黄,没有了飞舞的雪花,也没有了呼啸的风声。他努力定了定神,这才发觉眼前的昏黄之色,原来是从背后射出的灯光。而他自己,亦正盘膝坐着,盘坐在一只又厚又软的垫子上。
哈,他明白过来了。不知自什么时候起,他已离开了无情屏后面的那片雪地,现在是在一座屋子中,当他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掌正从他背后灵台穴上移开之时,心头一动,忍不住脱口低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身后,一个慈和而平静的声音答道:“还在灵台山中。”
答话的,竟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武维之想及自己还在灵台山中,心头不禁又是一动,于是忙再问道:“啊,是女侠救了我么?”
背后慈和而平静的声音低低答道:“是的,我救了你半条命。”
武维之闻言一任,忍不住又问道:“一半?那还有一半呢?”
背后低低答道:“你自己。”
武维之脱口道:“我自己?”口中疑呼,身躯一动,想要回头后望。背后声音阻止道:
“动不得!你受伤大重,就这样已嫌说话太多。赶快依你师门内功心诀,缓缓运气调息
”
武维之虽依言稳住身躯,却忍不住仍问了一句:“晚辈不揣冒昧,敢问女侠如何称呼?”话问出口,心情异常紧张,几乎是屏息以待。拒知身后并未立即回答,好半晌,始听到虚弱声音轻轻说道:“累得很,等会儿再慢慢说吧!”
武维之轻唤一声,甚是惭愧。暗忖自己身负重伤,差不多已成了徘徊在鬼门关外的一名游魂;如今居然痛楚尽释,几与受创之前无甚异样。单凭这一点,就不难想像到人家在自己身上耗去多少真元?自己未道半句谢言,反而絮絮不休,影响人家调息,这还成何话说?愈想愈觉无地自容。再听身后,业已寂然无声。他知道人家已然人定,当又暗疚地忖道:“大恩不言谢,只有以后徐图报答了。”
武维之心定神收,忽觉舌齿盈香,不禁又是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能回复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服过什么灵药,想着想着,又是一叹,同时慢慢会上双目。
约顿饭光景。真气运行三六玉阀,下达涌泉,上叩紫府。万流归宗,聚凝丹田;三激三摩,还放奇经八脉。当下他立感灵台明净,通体舒泰,真气轻提,悄然飘身落地。举目扫瞥之下,不由蓦地一呆。
但见佛盘莲座,一灯如豆;立身之处,竟是一座佛龛之前。移目而上,佛龛前的拜板上放着两只陈旧的蒲团只是自己刚才坐过的;另一只上面,此刻正合掌垂肩端坐着一位身披淄衣、头罩淄篷、慈容有如光风弄月的比丘尼。
武维之打量甫毕,座上比丘尼双目适睁,偏脸颔首笑道:“这儿是灵台绝尘峰的止水庵,贫尼法号止水,乃本庵住持。小施主能在四个时辰之内康复如故,资质之佳以及内功之纯,实足惊人。”
武维之慌忙趋前拜倒,叩首道:“谨谢师太活命之思。”
座上止水尼容他拜毕,这才点点头道:“为了说话方便,小施主还是坐过来吧!”
武维之依言坐到止水尼对面。止水尼向他注视了片刻,敛容缓缓说道:“本庵座落灵台山内,素托本山主人、武林前辈、人老诸葛老施主灵光庇照,可说常年清静,凡与尘世隔绝。小施主能遇贫尼,也该算是缘有前定。况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救难济急,均为份内之事,原不足言谢”
武维之急急地低声道:“师太如此说法,实令晚辈不安。”
止水危继续说道:“依本山诸葛老施主规定,非经许可,生客不准在此停留。小施主体伤已愈,本该立即离开此间;但佛门弟子首戒贪嗔虚妄,是以仍要在使小施生明白一件事的真相之后,才能安心遵循规定肃客下山。”
武维之欠身恭声道:“愿聆法谕。”
止水尼肃容缓声道:“那就是救你一命的,并非贫尼。”
武线之闻言,不禁微微一愕。止水尼缓音又道:“刚才,贫尼曾直认救了小施主一半性命,那是贫尼一时失言,事实并非如此,贫尼谨此外为声明,并表歉意。”武维之心中虽是震讶,却是无从置答。
止水尼注视着他,嘴角一动,方待说出什么,却又往口。停了好半晌,这才以显改了原意初衷的语气,静静问道:“小施主,贫尼能先向小施主相问一事么?”
武维之忙不迭欠身道:“晚辈知无不言。”
止水尼注视着他道:“小施主对日间伤你的那位无情叟,观感如何?”
武维之不防有此一问,不禁一楞,一时竟是无法回答。这时,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些问题上去:此庵离无情屏多远?这位师太怎知我是伤在无情臾手下?以前也有人被无情臾打伤过么?“止水尼静静催促道:“请小施主回答贫尼这个问题,同时更请小施主要回答心底真话。
如小施主要修饰原意,就请不必回答!”
武维之不胜惶恐,忙欠身道:“晚辈年事虽轻,却不作违心之言,请师太相信。”
止水尼点点头道:“贫尼相信。”
武维之想了一下,道:“晚辈有个感觉,他叫无情叟远不及改叫绝情叟为适切”止水尼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眼目不转眼地望着他,等地续说下去。
武维之又想了一下,仰险道:“我很他,像谁换了我都会恨他一样。”
止水尼又点了点头。武维之忽生感触,大声紧接着又道:“但我也可以不恨他噢不,我说错了,我根本就不恨他!”
止水尼哦了一声,脸然微微一变。
武维之望了止水尼一眼,轻轻一叹,垂头低声道:“师太也许要误会晚辈后面两句话可能言不由衷;但请师太垂察,晚辈所说,实在是字字真言。晚辈先说根他,那是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这个,师太当能明白。他将晚辈伤得这么重,如说不很他,别说师太,谁也不能相信!一止水尼点点头道:”现在小施主可以解释后面两句了。“武维之始正脸,肃容道:“理由非常简单,第一,晚辈并非无拳无勇之人;假如当时晚辈放手与之相拼,虽不敢夸称不知鹿死谁手,但可想见的,他要将晚辈伤成这样,势必也将付出相当代价。如今只晚辈一人负伤,那就说明晚辈挨打是出于自愿;自愿挨打,何能怨人?第二,这一点也同时可解释晚辈自愿挨打的理由;晚辈硬闯,错在晚辈。同时晚辈相信,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情也者,很可能另有原因!”
止水尼听毕,慈目一闭,轻轻念了一声佛号。默然良久,止水尼忽然启目望着武维之道:“贫尼心中,藏着一段简短的故事,这个故事只能对一个人述说一次。现在,贫尼发觉小施主该是最适宜的人,'奇+书+网'不知小施主是否有此闲情一听?”
止水尼忽将言谈带出题外,武维之虽感不解,但仍即恭答道:“有幸领聆师大雅音,实是晚辈奇缘。”
止水尼调匀了呼吸,法相肃穆,开始静静地述说道:“远在六十多年前,武林中有过一位鲜为人知的奇人。之后,奇人道成仙去,留下三件同样不为人知的宝贝:一张丹方、两名俱得十成真传的男徒!
那两个传人,大的已有家室,但性情却是非常孤傲,嫉恶如仇;小的性情温和,伺俄风流,却是单身一人,师兄弟性情虽然有异,但由于受了奇人长年熏陶,兄友弟恭,相处得可说异常之好。奇人西去后,师兄弟合力搜遍天下名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