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的日子都定了下来。
回到家后,我并没有和爹娘说起这件事,只是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娘在数落爹不积极时,才懵懂地醒悟过来。原来,她的亲事也早已被娘记挂在心上了。
村里那些男孩,在我看来,仍是小时候一起撒野,流着鼻涕的模样。
要同他们其中一个人成亲,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许是爹爹对未来的女婿要求甚严,待到从春天桃花盛开直到冬日变成了干枯树干,上门提亲的人家都被爹爹回绝了。
我有时坐在屋外头,看着那昔日的姐妹们已是换上了妇人打扮,跟在她们汉子的身后,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
“若香,爹定是会给你找户好人家。”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爹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愣愣地转回头,看着两鬓染白霜的爹爹,嘴角噙笑,点了点头。
其实,我并不羡慕,成亲之后便是要这样跟在男人的身后么?我宁愿好好地养着我的盅,制着我的药,仍是做一个不长大的女孩。
那日清晨的霜下得特别重。
醒来推开窗后,村庄屋顶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
我顾不得收拾自己,就赶忙背着药篓子往着山里头去。这白霜之下,山里那些药草若是不及早采摘,只怕是会被霜打死的。我随手将装盅虫的小瓷瓶别在了腰间,森林里居住着兽人族。这个盅瓶能够防身。
不知为何,这次进山后很是安静,就连兽人族的嘶吼声都没有听见。我也是落得了轻松,便快快地采了药草,满满一篓子后,快着脚步往村庄里回。
待我回到家中之后,却发现厅堂旁那间厢房的杉木门大开,平日那间厢房都是空着的,难道家里来了客人?
我有些好奇,便猫着身子,朝那厢房内偷偷走去。
厢房内的床幔上的确躺着一个人,远远地看不清模样。我不知为何,遂大着胆子,朝屋里头走去。
卷二 翻身丫鬟当掌柜 若香的番外 离歌(中)
若香的番外 离歌(中)
床上躺着是个陌生男子。我有些吃惊,生怕被人发现般,欲逃出这厢房。而脚步却是没有退后一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熟睡的男子。
他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束发嵌宝紫金冠中,五官的轮廓分明而深邃,剑眉微微的蹙着,鼻梁高挺,唇角却是冷冷地沉着。而他的脸色惨白,额角沁密着细汗,看来是生病了。
正当我忘情地观察着他时,他似乎察觉到了,睁开了眼眸朝我望来。那眸子很漂亮,清澈的墨色。
我的脸颊突然异常的潮红,就像是村里姐妹们谈论着婚事般,我赶紧用手掌护着脸颊,转身逃了出去。耳朵里嗡嗡的,似乎听见那陌生男子的声音,又好像没有听见。我不敢再回头,一直跑到了自己的屋内,才晕乎乎地缓过神来。
待到爹爹回来后。我才知道他叫做储融宣,他并不是我们村庄的人,也不是濮南国的人,而是在我依稀听过的邻国生活的人。因为身上中了盅毒,知道天畅村的白盅治毒厉害,便是上门来寻求爹爹的诊治。
爹爹在说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额头的川字已如深壑。“那盅毒,的确像是我们村里人的盅术。想来,也是我的失职。”
我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岁月已是将他的背压弯。七岁那年也是在这个大堂上,爹爹的身影是那般的威严迫人、意气风发。我还记得大发叔那满是凶狠的目光。
爹爹尽心的诊治这个陌生的男子,像是在弥补罪过般。而我也是在爹爹身旁,帮着照顾他。我也知道他的名字,储融宣。而我喜欢叫他储哥哥,仿佛这样,我们能亲昵一些。
而当他听到我这样唤他时,本是沉沉的嘴角浮起了笑意。
“若香。”他唤着我。
他的声音低磁温柔,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是这般的动人。
他身上所中的盅毒渐渐被解开,他惨白的脸庞也恢复了血色。我每日看着他,心中腾起了甜甜的感觉,仿佛吃下了一颗甘果儿般甜蜜。
而他能够起身之后,便是急急地赶回他的国家,可是他的盅毒病根还未散去,爹爹怎么劝都拦不住,最后只得叮嘱他在盅毒发作前回到村里来。
他走了之后,我仍是习惯性地守在那厢房内。看着那空空落落的床铺。有些胆怯地用手去触摸他曾经睡过的锦被,整齐的被面上已是毫无温度。
这时我才发现,他呆在家中不过几天的光景,却是能带走我全部的思念。而现在他走了,像是转瞬即逝的星子光亮般。
我有些焦急,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他盅毒发作的日子,这样他就能回到我身旁了。
爹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说是过完今年后,便是尽快帮我寻门好亲事。
“我可以嫁给储哥哥么?”我脱口而出地问道,当即又羞红了脸。
“不行。”爹爹想也没想便是回绝了我,看着我的目光中有着悲伤,“若香,他离得你太远了,你们不合适。”
爹爹的话,像是针般插进了我的胸膛,我竟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固执地摇摇头,然后夺门而出。我不想顶撞我深爱的爹爹,但是他口中的不合适,我不明白。
储哥哥隔了一段时间。便是会回到村里来,却仅仅呆了一天,便又匆匆忙忙的赶回去。而他在村里的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会常常呆在他身旁,问着许多问题,关乎他的国家,他的生活,他都是温柔地回答我,那声音比山谷里树叶沙沙的歌唱还要动人。
爹爹看到我这般,眼神中的悲伤却是越来越浓。终究在储哥哥再次回去的那天,爹爹拦着我,说储哥哥在垵苠国内身世显赫,家里许是早已有了妻妾,心里定是容不下我。爹爹喜欢我快乐,那豪门深宅的生活并不适合一个村里的姑娘。
身世显赫?
我垂头看着脚上的云头鞋,因穿久磨破而打上了补丁。突然有些失控地想哭,我不去理会爹爹的话,抓起了放在门旁的药篓子,冲出了家门。
那一个晚上,我跑进了森林最深处,胡乱地采着一些草药,脑袋里乱乱地,只想着他清澈墨眸中那淡淡的笑意。其实我并不在意他的身世显赫,只是爹爹那句妻妾刺痛了我的心。
当我背着一箩筐的草药回到村里时,漫天滚滚的浓烟将天都给熏黑了。村里的人们神色慌张,手中拿着木桶,从河里汲了水,往那熊熊燃烧的火势浇去。
当村里的姐妹看到我时,先是一愣。随即又哭了出来,“若香,你没有在屋里头啊。”
我目光直直地看着那片火红,家里的木条墙还是今年秋天爹爹刚刚翻修过的,而现在已是被火舌吞噬着。
“我爹娘呢?”
她并不回答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那火势打在脸上,将我的脸颊也烧得滚烫,而我却不信,我要去找我的爹娘。
“若香,你别进去啊!”她带着哭腔,死命地拖着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从我的胸腔中发出,那悲戚的痛不欲生,陌生地像另一个人,恍如隔世。
待到天空鱼肚白时,最后一点火星才被扑灭。村里的人们已是疲惫不堪,拖着身子回到了各自的屋里。我不想去别人的屋里,这里才是我的家,眼前这片残破漆黑的废墟。
“对不起。”他来到了我的身后,将我揽入怀中。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已是饿得浑身无力,却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同我回垵苠国吧,我替你爹娘照顾你。”
我紧贴着他的温厚胸膛,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要替我爹娘报仇。”我抬起了眸,倔强地望着他。这场火势中。有人说看见了大发叔的身影,随后便是在村口乱木中,发现了大发叔的尸体,据姐妹说,大发叔死了眼都闭不上,这种人阎王爷都不愿意收,只能是游魂野鬼,他这般晦气也是活该。
“曾大发已是死了。”他墨眸透着悲伤,就像爹爹当时看我的那般。
“我要替我爹娘报仇。”我执意地重复了一遍,大发叔是被同伴抛弃的,那个幕后黑手是想害死储哥哥的。
他墨眸沉了下来。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最终也只得点了点头。
能和他一同去他的国家,这本是我不止一次的幻想,甚至还跑到庙里去,在那老道姑的拂尘之上,许下了这个愿望。但那时的自己若是知道,是要付出爹娘的性命的话,我宁愿用自己的爱情,自己的生命去换。
他待我真的如同亲妹妹一般,从村里到他宅邸的一路上,他都是细心的照顾我。我看着他身旁有着许多人,是他的护卫,保护着他的安全。
他同那些人说话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威严模样,那些人似乎有许多的问题来找他,他简单的吩咐几句话后,便恭敬规矩地退了下去。听那些人唤他为少庄主,这个称呼恭敬而陌生,我仍是习惯叫他储哥哥。
我仍是像以往般陪在他的身旁,而他手头却是有忙不完的事务,有时都无暇听我说的话。我这时想起了爹爹的忠告:我和他并不合适。
我心里有些难过,为自己信誓旦旦的诺言,还有这个自私的心。本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替爹娘报仇,却仍是止不住地想看着他,陪在他身旁。
连日的舟车劳顿及繁忙事务,让他的脸色又有些惨白,应是盅毒病根尚未褪去。
爹爹曾经说过,我天生就是盅师,是他所教导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这让他很自豪。而眼下爹爹已是不在了,爹爹并不喜欢半途而废。我很高兴,能够替爹爹做一些事,能够替他继续解盅毒。
我替他解盅毒的时候,他墨眸中总是有些愧疚,许是这样的举动让他想起了那场大火,我现在是个孤儿的身份,让他觉得可怜吧。于是。他愈发地对我好。
渐渐地,我嘴角又扬起了笑容。也许,我和他之间很合适。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颠簸,终于回到了他的山庄。当看到那巍峨高大的山庄门时,我并不惊讶,这是他的生活,我要加倍努力地去了解他。而且,我知道,山庄内并没有爹爹所说的妻妾,这一点让我很高兴。
我俨然成了他身旁的药师,山庄内的丫鬟们看到我时,都是会恭敬地唤我,我知道这是他的意思。他身上的盅毒已是褪得差不多了,而他嘴角却愈发地沉冷,时刻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他那时的眼神,我很熟悉,因为在前不久,他离开村子时,我也是坐在那空落的厢房,傻傻这般地看着窗外。
难道,他也在等着什么人么。
我不愿去多想,安慰着自己守好本分。但当我一天端着辛苦熬制了几个时辰的药盅,到他的房里时,他仍是侧倚在那宽敞的床榻上,而身旁却是有了一位笑靥盈盈的女子。
卷二 翻身丫鬟当掌柜 若香的番外 离歌(下)
若香的番外 离歌(下)
他墨眸中满是柔情。似要化出水来。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纠结和自私是多么的可笑。看着他和那女子亲昵的动作,我却有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
醋意上头,当即我便是尖锐而肆无忌惮地喊着他的名字,并伸手欲将他和那碍眼的女人分开。我已是什么都不愿去思考,只想做着这般泼辣刻薄的行为。
我突然的举动让床幔上的两人明显愣了,他墨眸中有着震惊,随即便是无奈。
“若香,别胡闹。”
他的声音温柔,却是生生地将我的泪水给逼了出来,我哽咽着声音,却仍是不肯放开那女子的手。
第一次感觉,在他身旁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
许是我的不安局促,让他不自在。他借口头疼,让我替他熬碗药汤。那个女子也用着眸子打量着我,俨然是女主人的姿态。
我不再倔强,如同最初见到他一般,夺门跑了出去。
冬日严寒的天空,漫天阴沉沉的浓雾,压在我的头顶上。我的呼吸有些局促,鼻子也冻得发酸。垂头一望,我的十指也是红肿,爹爹曾经说过我是个让人疼的孩子,所以皮肤也是脆弱,可是再也没有爹爹的药草替我涂抹了。
那日晚上,我执意地留在他的身旁。那个叫做岚依的女子并没有留在山庄,她似乎有着自己的事要忙。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留她在身旁,明明是那么的思念。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在今天白日里,我已是下了决定,为了爹娘而报仇,而不要再次为他的爱情所左右。但内心的想法却不能忽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那般醋意尖酸的模样,那般丑陋的神情,连自己都不喜欢。
他抵不过我的连连追问,告诉了我,那个让大发叔下盅毒害他的人,是垵苠国当朝的太子,他因为协助着另一个王爷夺储,而被太子记恨。
“对不起。”他墨眸一片歉意,柔和如水。
我沉沉地看着他,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在为爹娘的死而道歉,因为他的关系才被连累的。而这番歉意让他对自己加倍的好,却让我误会了同情与爱情间的鉴定。
再次见到桃花绽放,我已是在垵苠国皇宫内。
我看着这温煦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东宫红墙的鎏金色琉璃瓦上。反衬荡漾着五彩光芒,辗转缠绵。东宫后院内植着数株桃树,惊蛰时节后,桃花绚丽地开满枝头,浅浅嫩嫩的,如同少女一抹羞涩的红晕。
因此那场漫天绽放的桃花,便成了我的名字——若香。
突然一阵大风吹过,数瓣桃花飘扬地散落在空中,婉转着美好的弧度掉落在地上。我心生惆怅,伸出手去。一瓣粉白相间的桃花缓缓地落在掌心之中,带着春日里轻轻的寒意。
我垂眸凝视着那瓣桃花,愣愣地出神。我与他之间的每一个场景都似乎还历历在目,却又觉得越来越远的虚无,犹如做了一场梦般。就连那最后我醋意横生,丑态百出的模样,也是恍如隔世般虚幻。
我终究还是没能够逃出那作茧自缚的醋意,险些害死了他。
而如今的我,已是在这东宫内待了一段时间了,每日能够看着那仇人就在自己的身旁,仿佛只要我一掐手指,就能让盅虫将他折磨至死。
这般快意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地演练,而我却是忍了下来。太子对权势的欲望像是个血盆大口的野兽,迟早他会被自己所吞噬。那般失去权势的痛苦,比让他死还来得痛苦。
突然耳畔传来了沙沙襦裙的摆动声。
我敛眸微笑,隐去了眸角内的肆意光芒。恭敬地弯下身,唤着来人的封号。
那傲慢的公主用鼻音哼了一声,遂摆动着婀娜的身姿往着东宫内走去。那精致的锦头鞋将满地的桃花瓣深深地踩入了泥土中。
她是太子的妹妹,当朝皇后的另一个孩子,性格跋扈傲人,似乎整个后宫已是她的天下。且不知她这般肆意妄为的性格,最是能让人操控。
我望着满地的桃花残破的景象,嘴角勾起了笑意,在这片桃树下,我那些可爱的盅虫正汲取着这漫天的邪佞阴气,慢慢地成长。
再次见到岚依时,我已是成了那傲慢公主白菲容的奴婢,跟在她的身后,去了皇上新册封公主的寝宫。
在去那寝宫的一路上,白菲容重重地哼着气,那锦头鞋也是狠狠地踩在青石板上。我垂着脑袋,嘴角的笑意无人察觉。这个公主刚刚失了势,皇上将她那不可一世的母后贬为妃子,禁闭在冷宫,而太子也是处在东宫反省。
从东宫调入白菲容的寝宫,是在我的计划中,正如当初利用丞相将自己放在东宫内般。用盅虫控制一个毫无大脑的公主,确实比左右当朝丞相的意识来得容易。我也是从那时才知道,爹爹的眼光从未有看错,作为一个黑盅师。我也是有着天赋。
岚依见到我时,很是惊讶。她似乎忘记了在那个夜晚我那发狂的模样,忘记了我曾天真地受着太子党的摆布而害她的恶行,她的神情中满是对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