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偷偷地抬眸,瞥见白岚依那红花花的脸颊时,显然没有那中年女人的职业定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甚至有的还哧哧地笑了。
“愣着干什么。”中年女子对这有些冒犯的嗤笑声并不喝斥,仍是板着脸说道,“还不快替公主洗颜更衣。”
“是。”宫女们齐声应道,赶紧朝白岚依走了去。
白岚依心中暗暗叫苦,她的破坏计划还未成形,就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但也不想故意为难这些宫女,遂任由她们折腾了。
费了一番功夫之后,白岚依走到厢房侧角的穿衣铜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白岚依头戴凤冠,凤冠中间镶着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以黄金镶嵌,再缀上黄金链子,从凤髻的中央垂到额前。身穿明黄色大礼服和袆衣。衣服上用金丝绣着凤和十二个五彩艳丽的雉尾,上面镶嵌珍珠与黄金扣的青色带子。裙摆下端镶滚花边层层叠叠。织绣的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交相辉映。织金云霞龙的锦带束起白岚依纤细腰肢。金彩色云勾龙纹的红领褾襈裾,配带象征吉祥,慈悲的翠绿色念珠。
一抹浓艳。满身喜庆,本是新娘应漫溢的幸福滋味,却被酸楚所代替。
白岚依左右摆了摆脖颈,只觉得头上这个凤冠实在是沉得很。若是顶着这个一天的话,只把是要把肩周炎给勾出来了。
中年女子最后拿出了一方喜帕,悠悠地盖在了她的头上。顿时,眼前只剩下红色,她所能触及的外界世界,就是脚上那双大红绣鞋周旁的青石地板了。
“公主殿下,让奴婢扶着您走吧。”那宏亮而威严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白岚依看着那喜帕下那双圆玉的手,心中不由地有些抵触。即便是不能再反抗受摆布的命运,也要表示内心不满。她淡声说道:“不用了。我有自己的陪嫁宫女,让她扶着我便是了。”随后盖着喜帕的头盲目地一转,柔声道:“三梅。”
“是。”三梅那怯弱的声音从厢房角落响起,随后一阵轻碎的脚步声,“奴婢扶着公主殿下。”
那双纤细而瘦小的手迎了上来,白岚依嘴角微微噙着笑弧,伸出掌心,用力地握住。
白岚依由着三梅的搀扶,垂头看着那有限视觉的地面,一步步缓慢小心地走着。待到她终于坐上那四面镂空的喜轿上时。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喜轿缓缓地抬起,稳当地行走了起来。白岚依垂着头,看着自己十指紧扣的手,指尖微微发白,她终究是走上了这一步了……
耳畔的号角声越来越响彻,似乎要吹醒这片蔚蓝的天空。雅罗城闹市街道两旁早已是围着百姓庶民,争先恐后地想看看这任从垵苠国远道而来的太子妃。待到装饰得喜艳奢华的喜轿过去时,虽未见到新任太子妃的容颜,但是她那宏大的排场也不禁让他们啧啧惊叹。
甚至有人起头高唱起摩满国的土语歌谣,曲调欢乐而轻快。随后带领着周旁的人们一同合唱起来,似乎想用这热情的歌声欢迎异国妃子,掀开那遮住她娇颜的喜帕。
不同于喜帕外那热火朝天的欢庆场面,白岚依心里却随着这摇晃的轿子而一浮一沉。她嘟起了那凝着桃花色胭脂的嘴角,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听不懂。”
摩满国皇宫,整个宫城都是以暖色调为主,黄彩琉璃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虽是大漠之国,但是绿洲间的殿宇楼台,都与垵苠国皇宫相似,高低错落,十分壮观雄伟。腾龙殿位于正宫门,建在五米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台基四周矗立着雕龙石柱。殿前便是一片广阔的月白石广场,可容数千人。
而今日,册封大典是设在腾龙殿。
殿内一如往日般辉煌威严,只是今天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当朝的文武百官及垵苠国的送亲使、各国庆贺的使节,皆是列坐在在大殿两侧。在太监宫女的忙碌后。殿上的座前已经摆上了清茶点心,是备着为各人解暑的。而那金色石阶上的龙椅上,也端坐着一五旬的老者,棱角分明的脸庞,斜眉直飞入鬓,发鬓微微染着霜,但却有着不怒而威的皇族气势,他便是摩满国当朝国王重天盛。
紫映烨端坐在殿内的客座上,凤眸平淡地看着这大殿内的摆设及在场的官员及宾客。在月台对侧上坐着几位华贵裘袍的青年男子,大抵就是摩满国那六位皇子了。他们整齐地端坐着,却是神色各异。他狭眸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一遍,却未发现身穿绛红色喜服的太子,心中不由地疑惑。无意间转眸,瞥见大殿之上的重天盛正朝他淡淡的微笑。他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行了个垵苠国的礼。
突然宫门外传来了两声嘹亮的号角声,锣鼓锵锵声也由远而近的传来。腾龙殿上的人都直起了身板,侧头望着殿外望去。
紫映烨也转头朝那朱红的殿门外望去,看着那身穿着喜红凤袍的白岚依,由着小宫女的搀扶,缓缓地从大殿外迈入,步上了红色地毯上。而守在大殿侧门旁的宫女也同时将那琉璃珠串垂帘撩开,一阵清脆的珠儿撞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紫映烨转过头望向那偏殿。看着那身穿绛红色的男子时,凤眸黯了黯。
白岚依头低垂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大红绣鞋。她紧握那扶着她的宫女的手,都有些细腻的冷汗。当下了喜轿之后,她头上的喜帕仍是没有被摘去,一个陌生纤细的手朝她迎了过来,而不再是三梅。她虽是有些犹豫,也依顺地扶了上去。
而此刻,她站在那厚重的大红地毯之上,脚步踩在上面也是无声。喜帕遮住了她观察外界环境的视野,但她知道这大殿内还有着许多的人。这寂静无声的气氛让她有着逃跑的冲动。若是她此刻转头就跑,这一身沉重的行穿肯定是个累赘……
就在白岚依紧张得胡思乱想时,耳畔传来了清脆声响,似是有一道帘子被卷起的声音。有着脚步声朝她走了过来,是谁?
“宣。”大殿之上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阻断了她逃跑的念头。
牵着她手的宫女,往前推了推。她也顺着宫女的手力,缓步继续顺着那红色的地毯往前走,周旁仍是寂静一片。她脚步有意地用力踩下去,仍是听不到一些声音。她却有预感,太子重烟楼正站在自己身旁,一同走向红毯的那端。
待走到红地毯前缘时,本是搀扶着白岚依手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手松开,退到了侧旁。她顿时犹如盲人般的无助。
“紫燕太子及太子妃听旨!”礼奏官高声唱到。
白岚依虽无人在旁提醒,也知道要规矩地跪下,隐约间她见到跪前的桌案上放着册和宝绶。她一面要假装规矩地躬身跪拜,一面还在担心着这沉重的凤冠会不会错位。而礼奏官的圣旨内容也未听清,或者说潜意识里的逃避态度,不愿去听清。直到最后一句终结词“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岚依按部就班地喊道。
而与白岚依声音相融合的是另一道男声,声线温和而陌生。她不由心中一沉,这身旁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了?
就在白岚依发愣时,一锦衣尚宫走到桌案旁拿起册子,另一尚服取着宝绶,快步地站在白岚依的身侧。
尚宫大呼:“有制”。
尚仪接住呼:“再拜”。
白岚依条件反射地再次双手拜在地上,尚宫开始朗读那冗长的册文,而她却是毫无心思。她脑袋一阵嗡嗡作响,觉得她跪在这摩满国大殿上的姿态肯定是很可笑吧。她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却在这里被迫接受着政治婚姻,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成亲。这真是可笑,又让人觉得可憎可怕!
突然一道明黄的册子献到了白岚依面前,她抑制住了将它一把丢开的冲动,僵硬地接了过来。而身旁适时地盛上了一个纯金镂花托盘。
白岚依遂将那明黄册子放在了托盘之上,大殿上仍是寂静一片,说明她并没有做错程序。随后尚服又献上宝绶,她接过宝绶后顺手又放在了那托盘之上。
“礼毕!”礼奏官又是一阵高呼。
这样册封大典的礼仪便算是完成了。本是屏气凝神的大殿宾客们也开始纷纷向摩满国皇帝道贺,庆奏的乐器也开始在大殿之上悠扬地响起。册封大典后的庆祝盛宴便开始了。而大殿之外的号角声也是此起彼伏,似乎将她已是新任太子妃的身份昭告天下。
白岚依脸上毫无喜色,心中更是不轻松。此刻的她庆幸有这喜艳的盖头所掩饰,不然若是要她摆出欣喜的笑容,只怕会泪洒当场吧。
本是搀扶着白岚依的宫女再次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她那微微颤抖的手。她慢慢转回身,缓步走出了这喜庆喧闹的腾龙殿,再次走到那红色地毯的尽头,跨步迈出了那朱红色的门槛。由着宫女的指引,朝着皇宫内陌生的方向走去。
白岚依端坐在床沿边,头上仍是盖着那方喜帕,腰板挺得笔直。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几乎有一个下午的时光了。那沉重的凤冠压着她的脑袋,让她的脖颈脊椎都感到疲累。而凤冠扣得甚紧,似乎为了防止跪拜的时候掉落下来,她的额头估计被勒出了一条印痕了吧。
白岚依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了扶那凤冠。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能让你受罪。一旦戴久了,就觉得这凤冠犹如一个紧箍咒般,令人窒息的痛楚。
“三梅?”白岚依轻声呼道。虽然这房间内寂静得连根针坠地都能听见,但是她知道房内肯定还有其他人。只是这摩满国宫女太监们的定力比垵苠国的还足,连呼吸声都是几不可闻。
“太子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么?”那道宏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岚依心一沉,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三梅既然不在这个房内的话,肯定是被这女人给调走了。上午她和三梅的那胡闹的妆容,肯定是让中年女人对三梅产生了看法。
“请问怎么称呼你?”白岚依微微转头,望向声源处。
“回太子妃娘娘,唤奴婢枣云即可。”刻板而生硬的回答。
“枣云,你应该是知晓本宫的贴身宫女三梅的去处吧。”白岚依再次用手扶着那沉得很的凤冠,声音冷淡,“为何她不在本宫身旁伺候着?”她为了气势上不输于人,也用了那个她并不喜欢的自称。
“今夜是您与太子殿下的大喜日子。”枣云一丝不苟地应道,“奴婢怕您的贴身宫女不懂得摩满国的风俗,若是不小心坏了礼数,那就不好了。于是奴婢斗胆,擅自做主将她暂且调离开娘娘您的身旁。还望娘娘恕罪。”
白岚依听得她的话表面上规规矩矩,而其背后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摩满国皇宫的地盘上,即便你是新来的主子,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她云淡风清地笑了一声,“枣云,那还是多谢你的细心了。本宫也是昨日才来到摩满国,自然是对你们的礼数不了解。不过,今后你若是想调动本宫身边的宫女,还是要讨得本宫一个准许。这个尊卑的礼数,在这个皇宫内也是存在的吧。”
枣云转眸望了眼那身穿喜服的娇小身影,将腰板挺得笔直得应道:“是,娘娘。”
“太子什么时候回宫?”白岚依虽然私心希望重烟楼根本不要出现在这宫殿内,但是他若是不出现,她这满身喜艳的服装就不能换了去。她矛盾地看着她所坐着的大床上,喜庆红艳的锦被。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此刻正招呼着那些皇亲国戚以及番邦的使者,应该还会再晚些时候才能回宫。”枣云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再次用手扶了扶凤冠,状似好心地提醒道:“太子妃娘娘您还是耐心等待为好。”
白岚依朝那声源方向抛了一白眼,耐心等待?让她头顶着这沉重的凤冠一天,看她能不能这么轻松地说着风凉话。而且这一天她几乎是没有进食,早就是前胸贴着后背了。现在若是她想逃跑,只怕除了这身喜服是累赘之外,她也没有奋力奔跑所需的能量了。
就在白岚依垂头丧气地扶了又扶那个凤冠时,宫殿外传来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接而房间内齐齐地响起“参见太子殿下”的女声。
白岚依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她本有些弯曲的腰椎再次挺得笔直,双手握拳戒备地听着四周的声响。
“你们都下去吧。”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白岚依侧耳聆听着,这与大殿之上的那道男声永阳,的确是同一人。怎么办?她额头已经开始沁出细密的冷汗了,要不要也跟着一起逃跑,奋力一博。可是她拼搏后,又能改变什么呢?在佛见城与储融宣离别的那晚,注定了她已是没有后路可退了。
“可是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的喜帕还未揭呢。”枣云似乎有些吃惊,规矩地提醒道。而声音却少了应对白岚依时的那份宏亮。
“想来本王的第四次入喜房了。本王自然晓得如何去做。”他的语气极淡,却含着一股不容人置疑的气势。
“是,奴婢告退。”枣云也不敢再多争辩,欠了欠身后,碎步退了出去。
白岚依有些惊恐地将紧握的秀拳藏在手中,她突然觉得枣云没有那么惹人厌了,只要她能够继续呆在这厢房之内,尽量地拖延时间。而她听着那轻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吱呀一声,杉木门便关上了。她的希望彻底地被粉碎了。
房内现在只剩下她与重烟楼了。
白岚依猛然间想起了那个噩梦,那个没有人皮的模糊血肉,额头还露着了阴森白骨的新郎模样,不由地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小心翼翼。
“你是要自己将喜帕取下,还是我替你取呢?”那道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同是温和声线,重烟楼的声音却比白颖辰多了一份飘渺、淡然。
白岚依佩服自己这时还能思维脱线地对比两个不相干的声音。而随后一道车轮轱辘声传了来,她更就紧绷的心更是一惊,这厢房内怎么会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煞是怪异。
“不,不用了。”白岚依只觉得那车轮滚动声离她越来越近,这处在盲视中的弱势姿态让她恐慌。她急忙摆手道:“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取下就好了。”反正她也没打算在这政治婚姻中做足新娘姿态。
当白岚依取下喜帕之后,星眸瞬间重获光明及广阔的视野。而慌乱的心情也稍微一缓,但仍是低垂着眼眸,并不是因为新娘的娇羞,而是因为那个噩梦带来的紧张。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当对上那明净的眸子时,不由地震住了。
眼前这位身穿绛红色喜服的男子与她梦中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差距太大,而也不似大漠中她所想象的野狼版的猛汉。他生的一副俊朗标致的面孔,在绛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更是显得脸色白皙,甚至可以说毫无血色。而他望着她的目光,可以用温暖来形容。
这是白岚依见到这摩满国太子的第一感觉,能拥有这么温柔目光的男子不会太可怕。这让她紧绷的弦略微放松,当她呼了一口气,再次垂下头时,才明白了刚才听到的那诡异车轮轱辘声正是来自于重烟楼坐着的轮椅。
白岚依有些惊异,这与她的想象差距甚远。她想着能够在七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国的储君人选,定会是个身体健康的人选。
“把你吓着了么?”重烟楼淡淡地问,眼神温和地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
白岚依才意识到她过于失礼,赶紧将直勾勾的目光收回。有些尴尬地一笑,“对不起。并不是吓到了,而是有些惊讶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顿时懊恼她话语太过直白,遂又补充道,“是没有想到你长得这么的好看。”这句话是真心话,按着她的眼光,除了那妩媚妖孽于一身的紫映烨外,能长得如此清秀俊美的男子,重烟楼算是排在前列了。他虽然身上透着皇族优雅高贵的气势,而眉眼之间却有着道骨清风的飘逸。
“哦。”重烟楼嘴角噙着温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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