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总大人和城内外涌动的人流一样,象是被使了定身法,竟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潮水般奔涌而来的战马敲响大地,如雷灌耳的喊杀声冲破云霄,再加上城头了望哨那失了声的一片惊呼,“长毛来了!”人流刹时乱了套。出城的人急着要缩回城来,而城里的却还不知所措,拿不定是出去还是回去的主意,两下交顶,一时堵塞了门洞,大人叫,孩子哭,乱成了一锅粥。
城头上,由于错误地判断了太平军进攻的方向,人数本来不多的清兵,也有一部分被守备大人抽去支援岌岌可危的南门,这里剩下的总共不超过百来号人。如果没有号声和马蹄声惊醒他们,绝大部分的兵勇,还都这里靠着,那里坐着的伸长脖子,目光也都是朝着一个方向,侧耳细听着远方时而激烈,时而沉寂的炮声,也想着各自的心事。有经验的兵勇,甚至可以凭借炮声的起伏,想象的出那些地方的争夺战有多么的残酷,还可以猜测的到双方孰优孰劣。其实,在他们心中,早明白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否则,守备和知县大人的家眷也不会立即开溜了。
这些绿营兵们原本也应该是无畏的勇士,当兵关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取一家老幼急需的微薄收入,也都是从离开家门,走进军伍时早做好的精神准备。可惜的是,他们长期混迹于地方纷繁杂乱的事务之中,跟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渐渐习惯的是白吃、白拿、白占,学会的是利用手中哪怕只有丁点儿的权力,也要去捞取永无止境的好处。军纪废弛,训练成了难得一见的新鲜事儿,真刀真枪的拼杀,他们好象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这一切,不是虚幻,恰恰都是满清绿营兵已经多年形成的痼疾。
当然,如果是人多势众,再有官长的严厉督战,兵勇们相互壮胆,倒也能为之一战。只是千万别落了下风,一旦出现大势已去的情况,那兵勇们绝对是脚底板儿抹油,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当这些已经预感到大势不妙的兵勇们突然在迷惘中被唤醒的时候,看到夜色里已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批马队呼啸着疾弛而来,再听到那撼人心魄的奇怪号角,他们首先想到是城门还在大开着,完了!如果远处冲过来的是天军的步兵,守城的兵勇们兴许心里还能稍微踏实些,可要命的是,偏偏来的就都是骑兵,兵勇们的精神迅速濒临崩溃。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守城兵勇也不管下面黑压压的人是谁了,开始胡乱向城下射箭,丢掷几个随手够得到的杂物。随后,部分的兵勇,又是自然不自然地跑下城头,可能是想和千总大人共同守护下城门吧,也可能是为了最后时刻溜之大吉寻找个便利条件。
城门口,醒悟过来的千总从石凳上跳了起来,一手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一手抽出腰刀,“关城门,快关城门!”他大声嘶喊着。看到手下的一些兵勇开始的兵勇开始踢打,还有的兵勇竟挥刀砍杀起堵塞在门洞里的慌乱人群,正试图关闭两扇沉重的大门,他略微放了点儿心,一边儿将钱袋子系到腰间,一边儿打算组织聚拢过来的部下,准备和天军决一死战。
偏偏他一扭头,看到一顶不适时宜地刚刚被轿夫们丢弃在门洞边儿的小轿子,“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把轿子放到了这儿,赶紧给我扔一边儿去。”他恼怒地一脚将轿子踢翻。
哪知道随着一声尖叫,翻倒的轿子里,滚落出来一个肥胖的妇人,那原本在她怀里紧抱着的珠宝箱子也随之摔了出去,珠宝散落一地。到了关键时刻,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和胖妇人一起出来的家人都顾自地跑散了。连磕碰带被惊吓,还有心疼满地乱滚的珠宝,胖妇人尖声哭叫着,趴在地上伸手去捡拾散落的财宝。
几个驱赶人群的兵勇,一见地上散落的珠宝,眼睛顿时一亮,立即扑上去开始了争抢。一个没有抢到东西的兵勇,居然恶意地用脚一踩胖妇人的手,随着胖妇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号,他终于满意地拿到了一颗胖妇人手里落出的珍珠。不过,他只高兴了一下,在城门洞子里响起的一阵枪声中,他的脑袋就被打开了花。
邹国剑和爆破手们逆着人流冲进城门洞,此时,爆破手怀里紧抱着的炸药包已经失去了意义。一马当先的邹国剑挥动六轮枪打倒两个试图关闭城门的清军兵勇,“天军占城了!”他大声喊叫着,第一个跃过了城门。恰好眼前遇到的就是用脚去使劲儿跺踩地上一个女人的清妖,他抬手一枪将那个清妖放倒,“留下几个守住城门,其他弟兄赶紧抢占城头,保护大队进城!”他边扭头向身后的爆破手们发着命令,边弯下身去搀扶地上的胖妇人。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脑后有一阵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把头一侧,左肩上顿时一凉,紧跟着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个随后冲上来的爆破手,一枪撂倒从旁边的轿子后面窜出来偷袭邹国剑的清妖头,急忙扶住几乎跌倒的邹国剑,“队长,你伤了!“
邹国剑推开想要给自己包扎的士兵,“别管我,先把这个女人扶到边上去,不要影响大队的进城。”随后,他咬了咬牙,伸手拿过爆破手夹着的炸药包,倚着城墙站稳,指挥几个士兵,牢牢控制住了城门。
大队的红军骑兵冲进了东门。当先的陈玉成策马进了城后,的确象他和潭绍光保证的那样,一圈马停了下来,“邹国剑,好样的!”他冲着正守着几个炸药包,靠着城墙站立的邹国剑大声地叫着。
邹国剑笑了。完成了任务的轻松,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真的乏了,肩背上的伤口也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血,已经把他的上衣整个粘到了后背上,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双腿一软,终于倒了下去's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军对江阴西、南两面的进攻开始并不太顺利。
按曾水源本来的设想,是利用先一步抵达西门的部队,趁清妖不备,对江阴进行偷袭,一旦得手则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如果万一失利,就顺势把西门的进攻转为佯攻,掩护南门对江阴进行大规模的攻城准备。总的来说,曾水源还是认为这种偷袭的把握性很大,毕竟是夜间,便于自己的部下接近并炸毁城门。
可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却使西门天军的偷袭陷于了被动。
西门驻守的一个绿营兵的小把总,下午看中了一个随家人进城卖菜的姑娘。他就留下了心,他知道,凡是来城里做买卖的,大都是这四五里内的人家。于是,盯到姑娘出城的时候,把总特意叫手下的兵勇跟踪探听到了姑娘家里的位置。晚上一下岗,把总就带着手下的几个弟兄,先喝个半醉,然后,晃晃悠悠出了城。几个兵勇嘻嘻哈哈地边走边打逗着,调侃着。他们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实在的,他们心里非常羡慕把总大人的桃花运。
出城没太远,一个兵勇先是感觉肚子难受,赶紧跳下官道,噼里啪啦造起了米田共。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兵勇加入了这个行列。把总有些恼怒了,“你们***真是懒牛上阵屎尿多了,快给老子抓紧,要不老子”话没说完,他只觉得肚子里象是被刀搅了似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慌忙窜到道边儿,几乎是随着裤腰带刚刚解开,那稀里哗啦的怪声就响了起来。
“唉,真***背兴,”一个兵勇咕哝着。
“不不会是那家酒楼的掌柜的故意故意害咱们吧,”另一个兵勇双手紧攥着,嘴里哎哎呀呀地叫着劲儿,“我我他妈早看着看着他不象个好好鸟儿,不不就是白吃白吃他几顿饭饭吗。”
“我我说把总大人,回去要好好收拾收拾那家伙了。”又一个兵勇不依不饶地拱着火。他的肚子虽然还在疼,可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只要把总大人一点头,呵呵,银子少不了又有的分的了。
把总就是把总,拉屎蹲的位置都比别人高一等,随着一阵的痛泻,肚子里舒服了许多,脸上居然也有了不少的轻松和惬意,他美美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那个掌柜的是该倒霉了,回去老子就”他下面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看见远处有黑压压的人群在移动,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儿,如同敏捷的青蛙,一跃一跃地靠近过来。
不好!把总惊的呼地站了起来,“长毛来啦!长毛来啦”他裤子都忘了提,撒脚就想向回跑,哪知脚刚迈开,就被当啷在两脚面上的裤子一扯,由于太过心急了,一个狗吃屎扑通栽倒在地。
夜色黑沉,正迅速打算接近城门的爆破手们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潜藏的清妖。几个爆破手一愣。
趁着对方一愣的机会,那个把总又爬了起来,领着几个手下,提着裤子就朝城门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大叫,“长毛来啦”
顿时,江阴城头鼓角齐鸣,警报骤起。
本来就是匆忙间才组织好的天军,见偷袭不成,只好采取强攻,十几门大炮向城头开始怒吼,压制清军,以掩护爆破手炸城。前锋也迅速向前推进。
冲到半途的爆破手们这时已经明白清妖并不是有意的埋伏,而且人数只有五六个,于是纷纷抽出背上的大刀,追着奔逃的清妖砍杀,同时向城门靠近。
那个把总提着裤子跑的也是飞快,他头特不回,只是一个劲地奔跑、喊叫,跑的耳边呼呼生风,跑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原来还有这手奔跑的绝佳功夫。
“快开城,放我进去!”他最后的呼喊是这个。可惜,黑洞洞的大门并没有随他的喊叫打开,回答他的是城上雨点般的乱箭,还有身后天军士兵的犀利刀风。
出城的清军都丢了性命,而天军的爆破手们也纷纷中箭倒地。一个身负数处箭伤的爆破手,把怀里的炸药终于送到了城门下,“轰隆”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开个大洞。
天军前锋呐喊着冲向城门,两军短兵相接,开始了城门的争夺。在绝望中,城里的清军拼死反扑,并把死伤兵勇的尸体和各种杂物堵到城门洞子里,天军攻势受挫。
由于江阴绿营兵力有限,南门一直是由一只地方团练负责协助守护。这只团练是城中几个大户联合豢养的看家狗,里面不仅有各大户以前的武师、家丁,还有城内的地痞和无赖,它的统领叫苗玫德。苗玫德的家是江阴豪门,却从不喜欢读书,酷爱使枪弄棒。和那些土豪恶霸一样,这苗玫德也是一个对太平军有着刻骨仇恨的人。
西门吃紧,南门的绿营兵马上赶过去增援。等到再次接到命令他的这五百练勇分兵支援西门的时候,苗玫德没有动。因为他发现了南门外,也已经开始有大批的人马在运动。
曾水源在西门只留下了三千多的人马,主力全部集中到了南门外。从他的内心里,是很希望自己的部下们能顺利地拿下江阴,作为战将,没有人会甘心情愿地和别人共同分享胜利的果实。
上百门大炮齐声轰鸣,落地开花的炮弹,掀翻了城头清军的一门门铁炮、铜炮,炸的城上的练勇站不住脚。城门很快也被爆破手们炸开了,曾水源一阵的得意,这种新炸药就是好使,省了许多以前挖地穴、填炸药的麻烦。
可是,就当潮水般的天军将士涌向城门的时候,恶毒的苗玫德想出了个毒计。他命令手下的练勇把几桶火药跟着堵到了门洞子里,随着火药的点燃,冲进城门的天军士兵死伤惨重。
曾水源看着败退下来的将士们,浑身血脉膨胀,眼珠子都红了。一个小小的江阴,居然都这么难啃?他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如果没有安王殿下战前一再重申战场上各级指挥官的位置,他早驱马冲上去了。
曾水源狂燥地一甩拿着望远镜的手,刚想命令炮兵继续打炮,忽然,他眼前一亮,一个想法涌上了心头。他叫来第二梯队的将领,细细吩咐了几句,而后亲自到了炮兵的阵地。
天军的大炮又开始怒吼了。伴随着强烈的炮火,一队队的天军,架着云梯开始向城墙涌去。
天军的炮火一停,苗玫德立即组织练勇从掩藏处窜出来,蹬上城头。练勇们张弓搭箭,抬起事先准备好的滚木、灰瓶,还有的推上来火药筒,就等待面前的天军进抵城下了。
出忽城头的清军意料,他们等来的不是天军攻城的将士,而是比先前更为猛烈的炮火。城头上顿时被火光、烟尘淹没和笼罩,准备好的火药筒被炸燃,城楼也被炸的木瓦四散,一个个练勇被炸的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侥幸生存的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儿。
苗玫德被四下乱飞的弹片击中了左肩。他躲到马道下的一个角落里,一咬牙拔出还露着半截在外面的弹片。他看看身边儿的几个惊魂未定的亲信,“弟兄们,长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刚才在城门不是被咱们杀了不少吗。现在他们仗着炮火欺负咱们,咱不急,等他们的人开始爬城再出去。绝不能叫长毛得势,他们进了城,就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统领大人,这城怕是守不住了。”一个亲信言语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恐惧,“您听听这里,还有西面的炮火,太猛烈了。”
“那怕什么?”苗玫德眼睛一横,“再坚持一会儿,江边儿炮台那的绿营兵就会赶来支援。我丑话早放到了前面,打跑长毛,论功行赏。谁要临阵退缩,老子也不杀长毛了,先回去把他全家杀了再说。到时候可别怪老子无情!”
天军的炮火开始延伸了,城外,喊杀声又连成了片。
苗玫德估计差不多了,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他刚想带着剩余不多的练勇再上城头,却忽然听到背后的城里响起了阵阵的清脆枪响。接着是“天军进城了”的乱纷纷喊叫。这声音,是从东门逐渐蔓延过来的,更多的是城中百姓有意的附和,顷刻间遍及全城。
苗玫德再控制不住身边儿练勇的溃散了,他知道大势已去,瞪着两只饿狼似的血红眼睛,窜到了又堆放到城门处的火药堆前。他拾起一只被遗弃的火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在幻想着有大批的天军涌过来,到时候火把只要一丢
不过,已经用不上他丢什么火把了。天军铺天盖地的炮火,引燃了排放整齐的几个火药筒,苗玫德带着他的梦,化成了齑粉。
由于他的凶残,他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就在这天,接近凌晨的时候,苗家大宅突然失火,火起的很怪,谁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反正是从四外和里面里面一起烧。天军尽管组织了一切的力量去灭火,可是火势却难以制止。眼睁睁的,江阴的第一户豪宅,就这样葬身火海,变成了一片的废墟和瓦砾,没有一个生还者。
这是江阴难得一见的大火,以至很久以后,江阴的百姓们每每一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忍不住地会说,“报应啊,那苗玫德害死了数百的天军好汉,老天都不容苗家!呵呵,那个火才叫大,那是天火,是老天爷专门惩治丧了良心的人的。呵呵,你说奇怪不,那么大的火,就硬是没牵连到附近的任何人家。”
尤其是,当天朝地方政府后来对江阴城登记人口,安放门牌的时候,负责的天朝官员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江阴竟没有一个姓苗的。当然,很多人可能以前姓过,自打天军破城,就改了姓。官员们也曾经劝说过那些人们,一个苗家出了败类,并不等于是姓苗的都是恶人。可人们不信那个,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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