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功高震主,势大招祸啊。还是涤生兄看的透彻。”左宗棠感叹地点着头。
“哎呀,你呀你呀,还是兜来兜去的绕圈子,”曾国藩笑着指指左宗棠,“正题就是不说。”
左宗棠嘿嘿地笑了。他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杯子盖儿,“我是崇尚学以致用的,说话和想法也都现实一些。既然是涤生兄诚心叫我说,那左某就私下里说说心里的一点儿想法。”
这个左季高啊,难怪人家说你酸。曾国藩用力挠着后背,等着他的下文。
左宗棠仰头叹了口气,“大清朝外不能抵御洋夷,内不能整治**的吏治。养着官员贪赃,养的兵不能战。远的不提,就看看咱的身边,哪里不是万民沸怨。官逼民反,民还有不反的道理?从这方面去想,大清朝是气数到了,纵然强自支撑,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曾国藩没有说什么,只是注意地在听。他了解这个人的性情,也喜欢他那种务实的精神,反正说什么都是在这个屋子里,也不担心传到外面去。
“从石达开的告示上看,他们也许吸取了什么经验,列出那么一串咱们三湘的名家,显然是告诉人们他们注重文人。尽管没有名说,从所谓的‘贼人录’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承认大清朝和洋夷签定的那些条约。如果单从这两方面考虑,不是和我们所期望的东西一样吗?”
曾国藩笑了笑。
左宗棠似乎没在意他的表情,依旧顾自地说着,“从大清朝入主中原开始,虽然有康乾盛世,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很多前明好的东西都没有能继续下来。前明还知道仿效洋夷,整肃军备,而大清朝不做。为什么呢?左某一管之见,大清朝毕竟出自马背上,游牧惯了,他们习惯的东西根本不合整个泱泱中国。其实他们正是惧怕汉人,所以才把应该延续的东西都扼杀了。。。。。。”
曾国藩明白左季高这番的意思,可是他不以为然。他施教门生儒学也好,理学也罢,总之他没有考虑单纯汉人这个观念。
正所谓习惯成自然,几百的繁衍,不单单是他,几万万的人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剃发、穿旗装、留辫子,仿佛这就是祖制,违背了就是丧失礼数。有人说,满清入关是汉人同化了满人,是吗?其实是满人同化了汉人。满清没有硬性推广满语,不是说满清忘记了,而是满清自己也明白,他们需要学习汉人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们要求自己的族人去学汉话,去尽量接近汉人。汉人太多,不这样做就要亡国。如果汉人立了大功,朝廷一高兴,会给你抬旗,赏你个什么什么旗的旗籍。被抬的诚惶诚恐,吹吹打打,回乡光宗耀祖。抬他的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正是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悲哀吗?
曾国藩接受不了左宗棠的暗示,他不会去反对朝廷。这不是个对先皇的赏识报恩的简单问题,而是不能违背君为臣纲的圣人儒家之言。因为他偏偏忘记了同为儒家典籍之晋书江统传上的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忘了他所崇尚的理学先师所教育他们这些徒子徒孙的“尊王攘夷”和“内中国、外夷狄”了。只能说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
第八十四章邹国剑拿着本书正借着油灯看着()
可以说此时左宗棠想得更多的是天下和血脉的问题。如果能驱逐满清恢复汉人江山,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如果能外驱洋夷,内安百姓,更是他自小的宏大抱负。他完全看明白了大清朝做不到这些,所以才有了那一番言论。只是想试探一下曾国藩的内心而已。
他现在觉得摆在面前的又是可供选择的两条道路。一是离开骆秉章投效曾国藩搞新军,也就是湘军,因为只有曾国藩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才能经得起战争。一旦成功,就会有条升迁之路,他的抱负没有官爵来支撑就是空想。第二条呢,就是反戈一击,再去太平军。如果走了第一条路,他真的开始担心会出现大清朝灭亡的那一刻。自己丢掉性命无所谓,而且也不用担心家里被牵连,至少这点他看的很清楚,不管你骂太平军是什么,他们从来不会残害对手的家属。他最害怕的就是像秦桧那样,被后世所唾骂。可这第二条路也不是好走的。他曾经斟酌过太平军永安突围所颁发的讨胡檄书,连同石达开颁布的劝降通告考虑在一起,他的确愿意接受他们的主张。但是,他也探究过太平天国的那套教义,不伦不类、有悖常理的很多天条又是他不能忍受的。现在是怎么做都不好受。
曾国藩的沉默,已经告诉他不会接受他的暗示,左宗棠话锋一转,“从整个战局上看,我还猜不透石达开为什么不先全力拿下荆襄,反来多湖南。如果荆襄被他们占了,长江航道全部被封锁,江南失去了与朝廷间的联系,那江南九省很快就不复存在了。正因为如此,先前我一直赞同涤生兄的主张,在水勇没有训练出来之前不能出战。”
“唉,”曾国藩叹息一声,我曾上书朝廷,必须先让荆襄一带的兵马去争夺武昌,可是。。。。。。“他摇摇头,觉得再说下去都没意思了。
“涤生兄是没去武昌看看啊,”左宗棠苦笑一声,把手里一直摆弄的杯子盖啪地扣到杯子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武昌、汉阳、汉口三镇简直就成了铜墙铁壁,长沙派出去的探子,不是有去无回,就是掉头回窜。荆襄那些窝囊废,还敢去攻城吗?你再去看看长沙城外,石达开号称数十万的确是夸张,可十数万总是有的了,光随军带来的民夫就得有四、五万之多,城北密布的都是挖壕的民夫。这是不拿下长沙不罢休啊。”
曾国藩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挖壕?这不正是自己苦死数日刚刚想出的对付长毛的方法吗?对待往常长毛那种固守坚城以逸待劳的作法,他本来是筹备着运用随营长夫每到一地即环城挖壕,打持久战,一点点地挖,直到困死守城抑或守垒的长毛。晕,自己还没使用呢,他们倒先做上了。
左宗棠呵呵一笑,甩甩手,“所以啊,目前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曾国藩糊涂了,“走哪里?”
“涤生兄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考较左某啊?”左宗棠站起身,“当然是荆襄啊。”
曾国藩又是一声的苦笑,摇摇头。
左宗棠反倒有些疑惑了,“涤生兄是钦命节制两湖巡抚,坐守荆襄理所应当,既可应付朝廷,也可暂避石达开的锋芒,扩充实力。”
曾国藩哀叹一声,“我建的是湘军,离开了家乡,寄人篱下,还哪里扩军去?走不得。”
“怎么不能扩军?”左宗棠随手一指,“按照涤生兄的练军方法,去组建和收编楚勇,不也是一样?”
曾国藩默然无语。他才不信什么楚勇呢,离了三湘子弟,他谁也不信。
“哪就只能勉力一战喽?”左宗棠看着他,问到。
“对,先进兵湘潭,和长沙互为倚角。”曾国藩果断地说。
“呵呵,也只好如此了。”这一瞬间,左宗棠平时看不上曾国藩的那些想法又涌了上来。什么理学大家,简直就是貌似君子,实为小人。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个人的前程,家族的荣耀。皇上被你蒙在鼓里,别人看不清楚,我老左可是眼里不揉沙子,你想建立的湘军,说穿了就是你的曾家军而已。真不明白,你满口圣人典故教育门生的时候,你都心里在想些什么?
“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天色不早,季高兄就先在大营里歇息,有话咱们明天再说。”曾国藩笑着站了起来。
“那左某先告辞了。”左宗棠也真是感觉到累了。
林海丰送苏三娘一直出了驿站的大门口,目送她离去,这才转回身进了院子。看到那个年轻书生邹国剑住的房间还亮着灯火,他看看身后跟着的柳湘荷,“你先回屋休息去吧,明天事情还多,别又在马背上当瞌睡虫。”
柳湘荷迟疑了一下,轻声地劝着,“殿下,你也好些天没有休息好,还是早些休息。洗澡水早都给殿下预备好了呢。”
林海丰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邹国剑的住屋,“我不困,先进去和他聊会儿。”
看着殿下推门进了屋,柳湘荷轻轻叹息了一声,先去灶房安排了下,然后来到安王住室的外间,在把椅子上坐下。默默呆了一会儿,她从怀里取出个红色的绣花荷包,摆弄着。看着上面那金线绣制的两个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片红晕。
邹国剑拿着本书正借着油灯看着。他本是四川资州人,十八岁考中秀人,由于不满朝廷对外软弱无能,对内横征暴敛,无意继续去博取功名,一心沉湎于历史、地理方面的书籍,打发时光。后来听朋友的推崇,他碾转数千里来到扬州,投到当世著名净宗学者魏源的门下,潜心研读老师的宏篇巨著《海国图志》。受老师的熏陶,他渐渐萌生了一种弃文习武的志向,他想从军,想有个机会能在战场上和洋夷一决高低。
这个时候,由于天军攻克金陵后,又开始进攻镇江、扬州。邹国剑随老师一家避难到了泰州的兴化。对于所谓长毛之乱,自从一进江浙那天,各种谣传就不绝于耳。真的假的难以分辨。不过,在他看到了“长毛”的讨胡檄书后,内心竟升腾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奋。他虽然出身于富庶人家,由于独特的偏好,使他曾通过多种渠道,多次拜读明末学者顾炎武的著作,并深深为顾炎武保天下与保国家的区别的论述而折服,更欣赏顾炎武那“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的圣明呼唤。对满清无数次的*更是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这种愚民的政策决不亚于秦始皇当年的焚书坑儒。
他并不是那种轻率的人。扬州被天军攻占后,邹国剑多次出入扬州城,亲眼所见使他感觉他们就是自己做要真正要找的人。经过和老师请示,尽管老师似乎不是很情愿,却也没有对他深加阻拦的意思,他决定要投效天军。
邹国剑做了充足的准备,没有前去扬州,却偏偏选定了镇江,又非带上这些天军明明不喜欢的书籍。他有他的想法,因为扬州直接面对满清的江北大营,而他也清楚,天军对所谓的读书人没有太多的好感。
在镇江,事情一开始并不复杂。镇守使衙门一听他的自我介绍,马上就给了他个闭门羹吃,至于他展示出的书籍,似乎人家并没有过多在意,或者是根本就不屑一顾。可是出了镇江城可坏了。他原本是进了一户人家讨口水吃,哪料想就碰巧遇上了一个略晓文字的人家,而且碰巧就是他们把他告到村子里的头头们那里。若不是又可巧遇上这么一个还不知道到底如何的安王,只怕他也就只好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了。
第八十五章这不是曾国藩治军的法宝吗?林海丰笑了()
读书人多软骨头,而读书人同样不乏硬汉。邹国剑属于后者,他身上有着四川人典型的坚韧。从村子里安王所说的话,他体会到,这个千岁不同于任何一个他所见到过的天军的人。这个千岁说的那些内容,又是句句中肯,一见之下,就有一种亲切感。但是,他还坚守着自己的信条,自己是主动来投军效力的,尽管比不上诸葛孔明,总需要对方有个认同,自己不是个叫花子。所以,当看见安王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斯斯文文地站起身,躬身一礼,“草民有礼了。”
这就是人们常常平时爱说的秀才的穷酸样儿。邹国剑既没有称呼对方任何什么,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对有身份的人自称学生。他有他的道理。因为,我还不是你们的属下,你是不是王爷与我毫无关系。你们既然不尊重读书人,那我也就没有必要自谦了。
“不好意思,晚饭的时候由于有公务要处理,所以未能邀请你一起用餐,吃的还好吗?”林海丰拱手还了个礼,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笑着问到。
“吃的很好,多谢!”邹国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过分了,他再次给对方躬了个身,这才慢慢地坐下。
“邹国剑,呵呵,是个好名字。”林海丰看着这个四川小个子那不卑不亢的劲头儿,呵呵地笑着,“一个读书人,干嘛要当兵呢,而且还是造反的兵?”
“你。。。你真的肯收草民?”邹国剑反问到。
“当然可以收,想当天军杀妖还不好吗?”林海丰两臂往胸前一抱,“不过,当兵有当兵的规矩,你总得叫本王先知道你的底细吧?”
邹国剑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海丰认真地听完邹国剑的自我介绍,点了点头,“恩,你有个好老师啊,魏老先生的‘师夷人之长以制夷人’的确是个好想法。还有他的《海国图志》,都是宝贵的东西啊。”
“您也知道学生的老师?”邹国剑显得很意外。
“呵呵,了解一些,可是不很多。”林海丰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拜见拜见老先生呢。”
邹国剑点点头,“老师去杭州了,想潜心静修佛法,不想再过问世间之事。”
“老先生是对这个世道感到无奈了。”林海丰说着,随手摘下王帽,放到桌子上,“我看你的地图绘制的很精致啊,怎么样,以后就教些天军的弟兄,把我们的山川、江河都好好绘制出来。这可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啊?”见邹国剑没有回答,只是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他先是有些纳闷,很快他摸摸脑袋,哈哈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的秃头好玩儿啊?”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邹国剑心想。天军不是要恢复汉家衣冠吗,怎么这个安王居然连头发都剪掉了?
林海丰一指他,呵呵地笑到,“本王剃的发可不是清妖叫剃的发。刚才咱们不是还在说起师夷人之长以制夷人吗?本王就是为了战场方便,才效仿洋人,剪光了头发。这样好啊,一旦头部受了伤,治疗起来也方便。还有啊,头发过长,天气热的时候也受不了,头上容易起东西。秀才是不是觉得本王有悖礼数呢?本王刚才还忘了,你们家乡可是孔圣人恩师的故乡哦。”
“不,不,”邹国剑连连摇着手,“千岁做的才是真的致用之学。”
“呵呵,别把我捧那么高,我不过是拿来主义,怎么方便怎么来而已,你们可别都学我。”林海丰笑着,“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千岁。。。学生不想专门绘图。”邹国剑开始变的有些拘束了。
“以后别叫我千岁,我讨厌这个称呼。再说,我也活不了一千岁,这是自然法则,谁都违背不了。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被万岁万岁的喊着,渴望能长生不老,可他们又有谁能活过一百岁?”
安王的话听着是有些道理,可是上下有别,君臣有别。见了皇上喊万岁,王爷是理所当然的千岁。邹国剑想着。
“为什么不愿意去绘图?”林海丰问到,“这是你的长项,应该发挥出来才是啊?”
“千。。。殿下,给学生一营人马,学生一定能训练好。”邹国剑鼓足勇气,看着安王殿下。
“呵呵,又是一个喜欢打仗的。”林海丰轻轻按揉着有些酸胀的两腿,看着他问到,“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喜欢打仗呢?”
邹国剑脸一红,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到,“殿下,学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洋夷面对面地交锋,以雪国耻!”
“哦!”林海丰摇了摇头,“想法是不复杂,可是,本王估计你带不好这营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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