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候的张树声似乎发觉了问题。他跑遍了四门,最后狠拍着脑袋,说是上了“赤匪”声东击西的当。他要我临时掌握全城的防务,自己要带着一支人马突出北门,他猜测“赤匪”不合情理地选择这么一个根本不适合大军攻击的地点,一定是淇县方向发生了意外。
我不相信张树声的判断。因为,当面的太平红军虽然攻势不如开始那样的凶狠,却根本放弃的意思,缺口还在反复争夺当中。就在我俩争执不下之际,西面又爆发了太平红军的大规模攻城。
西面的战事,一下子完全打乱了张树声的阵脚。那里的太平红军不像我的当面,可都是在获嘉和辉县势不可挡的红军硬手,张树声哪里敢掉以轻心。
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当天色渐渐转亮,真正叫我们恐慌和吃惊的事情终于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大批的红军军队相继从南面开到了卫辉的城下,城北的卫河两岸,出现的都是曾经在我们这里见到过的红军旗号,唐殿魁的首级也被几个降兵带到了北门下。
唉……张树声当时虽然明白的晚了点儿,可毕竟还是判断对了这一点,原来昨晚这卫辉城外,真的是没有多少红军的主力,他们都去收拾唐殿魁了。
卫辉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孤城。
第三八六章 逐鹿(二十八)()
据说在后来召开的战役检讨会上,芮县战役中红九十一师的最初防御战,是很受争议的一个阶段。有人赞誉红九十一师打得好,果然是强将手下不出弱兵,正是由于红九十一师的勇猛顽强作风,在最关键的时刻顶住了各路敌军的猛攻,为友军全歼刘铭传部创造了先决条件,并由此大大缩短了整个战役取得全面胜利的进程。
可也有不少的人却认为,余廷璋这个人不是勇且稳重,而是稳重有余勇猛不足。理由很简单,既然你余廷璋已经判断出、并也是把你疲惫的一团安排在了刘岳昭不会去的西北两个方向,以图一团能够得到最快的恢复。尤其是战役的最后发展,也恰恰验证了刘岳昭自始至终也没有敢动过要突破西门外防御的念头,而在南门外最吃紧的时候,你余廷璋不还是照样临时调动了一团乃至二团部分参战。那就怪了,你为什么不在老鸦岭阻击战打得最艰苦的时候,或是把预备队投入到老鸦岭,而以一团一部临时作为战役预备队呢?或是更干脆的就把一团的一部抽调去直接支援三团,仅仅在西门外布上疑兵呢?
当然,后一种意见的起源,恐怕还是来自于防御阶段中三团的重大损失。红九十一师三团参加老鸦岭防御战的七个连队,连同团属各分队,伤亡过半,这直接又导致了在此后的各个战役中,三团再难有上佳的表现。出身三团的各级将领们,很难说心里没有抱怨。
但是,战场上的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可能和也许都不是绝对的真理,更没有完美无缺的哪一次战役出现。要说战场上的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任何的局部利益,都必须无条件地要服从于全局的利益。
余廷璋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刘岳昭经过了反复的探看,开始发现了老鸦岭上来回奔忙的,那些时隐时现、数量不多的太平红军的身影儿。又经过了反复地在心里的布局和盘算,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看样子刘铭传已经到了岭的那一侧,却遭遇到了太平红军的顽强阻击,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突不过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南门外此时依然是稳如泰山的困城红军,旗帜不乱,人色不慌,只是一味地埋头挖着一道又一道的沟濠,他就更坚定了一点,不能再这么的困守在城中等候刘铭传的出现,要打出去、杀出去,接应刘铭传进城。
说实在的,刘岳昭是太害怕天朝红军挖的那些沟濠了。对这些天朝红军所挖的沟濠的作用和威力,刘岳昭在几年的军旅生涯中,没少耳濡目染过,还是有些经验的。那是一堵堵要把他与外世隔绝起来的高墙,又简直就像是一道道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最后能勒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
“师长,清军出城了!”
在骤然间隆隆响起的炮声中,简易得紧紧可以看成是一个小遮阳棚的临时指挥所内,余廷璋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两里开外的城头上,烟雾滚滚,炮弹离膛引发的火光连成一片。在炮火的掩护下,一股忠义救**涌过吊桥,吼叫着扑了出来。他放下望远镜,一脚踏在那块权当是桌子使的石头上,身子微微前倾,面色严峻地又直接瞅向第一道特务营的防御阵地。
此刻,特务营的阵地正经受着呼啸而来的忠义救**炮火的考验。蒋云翔和他的特务营一路强行军赶到这里,在接手了二团的阵地后,就一直没有停歇过。他们不停地赶挖着战壕、连接前后两道战壕的交通沟,不少的官兵竟然疲惫的挖着挖着就能够睡倒下去。虽然在被重新唤醒后,官兵们泥猴子似的脸上会露出腼腆的笑,还会再咬着牙挖下去。可眼下毕竟开始的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啊!特务营原有的四百多官兵,经过风陵渡围歼黄淳熙之战后,剩下的勉强算够得上三百,再加上如此的困乏,他们还能够表现出他们应有的斗志来吗?余廷璋不能不担心。特务营可是他对付刘岳昭唯一的一张王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凶狠地使用他们了。一旦特务营这里真要是出了哪怕就是一丁点儿的差错,那他可是……
要说蒋云翔和他的官兵们那可真是累极了。芮县城头的炮火没起来之前,在他们构筑好的阵地上,除去处在前面的二连的部分警戒人员还在强睁着眼,警惕地注意着前面的动静之外,包括蒋云翔在内,所有的官兵都是屁股只要一挨地,就迷糊了过去。
正趴伏在战壕上、脖子几乎软得像是面条、脑袋不由自主地在一磕一磕像个磕头虫似的代理二连长王贵田,朦胧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禁不住浑身一机灵,双手赶紧撑住自己的下巴。一瞬间,就仿佛是被划了一刀,他的精神陡然而起。“营长,来活计了!”他连忙一提就坐在自己脚下,背靠战壕的泥壁,歪着脑袋还在打着鼾声的蒋云翔。
王贵田看到的是正在打开的城门,还有吱吱嘎嘎落下来的吊桥。不过,他那声带着兴奋的喊叫,却马上就被轰轰隆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炮火所湮没了。而这阵炮火,比他的喊声还更富有感染力和召唤性,它不仅唤醒了所有战壕里的官兵,还驱赶走了官兵们身上难以排解的困倦和乏累。
大哥的指令一下,身为第三标标统的刘岳曙二话不说,立即吩咐帮统李家福亲自带着一队的人马,杀过了南门外的吊桥。与此同时,刘岳曙开始把由东西北三个方向临时各抽调来的部分人马,再加上南城剩下的三队人马,以及大哥支援给他的协属军兵集中起来。他要在李家福无论成败的试探性进攻之后,强行突破当面的太平红军防御线。
炮声刚刚一止,余廷璋满意地看到,当冲出来的忠义救**们列起数排整齐的战列,还没进入到他们枪支的有效射程之际,特务营的枪声就抢先打响了。而迫于无奈也开始不管不顾地还击的忠义救**,也开始枪声大作。
第一次的正式接触,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悬念。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天朝红军防线,甚至连特务营手榴弹的滋味都还没有尝到的李家福,就在丢弃下了十几具部下的尸首之后,又缩回了城内。
城头上的炮火再度又光临特务营的阵地。
余廷璋明白,刘岳昭这是要准备下大本钱了。他一摆手,冲着一直在身后憋着劲的警卫营营长下令,“进入阵地!”这是他预备用来投入到反击中去的部队。特务营毕竟是他的心尖子,他不能再叫这样劳苦功高的部队去与敌人近身肉搏,无端地折损这支部队的精华。
试出来对手居然没有大炮的支持,李家福、刘岳曙都相继露面了。这次,他们准备的相当充分,前后各队排列有序,交替掩护,如同后浪推着前浪,席卷而来。
第四三七章 决战(十五)()
仅仅二十三岁就与张树声、潘鼎新、唐殿魁等人并列,跻身于“李家军”四大金刚行列的吴长庆,要说起心理面曾经对太平天国的仇视,在四大金刚之中那是只有张树声能跟他有一比。张树声一门老小父子兄弟七人都命丧太平红军之手,而他呢,照样和太平天国也有着杀父之血海的深仇。
当年赖汉英一光复安徽首府庐州,曾经由优贡(优贡是科举制度中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中的一种。按清制,每三年由各省学政从儒学生员中考选一次,每省不过数名,亦无录用条例。但同治年中规定,优贡经廷试后可按知县、教职分别任用)被拔选教职的吴长庆之父吴廷香,几乎就和李鸿章父子同时,也在老家庐江县南乡开始创办团练,对抗太平军。
本想籍此千载难逢的天下大乱之际,投笔从戎以谋求更大官场利益的吴廷香“每战必奋勇当先、毫无惧色”。遗憾的是,他的命运实在的不济。在四处临时纠集起来的满清军队反扑庐州的过程中,吴廷香所辖的团练也就仅仅经过两仗,就在庐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不说,吴廷香自身也是战死于阵中。
当时就尾追在威风凛凛的父亲背后,亲眼看着乃父被那颗凌空飞来的炮弹打得已分不清本来面目的吴长庆,哀痛得两只血红的眼睛差点儿没从眼框子里掉出来。他怀抱父亲的尸首,跪地指着庐州城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誓与太平军为敌,绝不共戴天。
当然,随着他的大清军队连战连败,在安徽父仇虽然始终未报,但吴廷香的死却给儿子吴长庆带来了数不尽的好处。由于大清朝廷在吴廷香死后曾谕旨赐恤,并赏给了云骑尉的世职,吴长庆不但承袭父荫,还凭借着被广为流传的当年庐州城下他的那一幕精彩表演,在李鸿章的提携下步步高升。
可就是这么一个死心塌地,在加入忠义救**时曾经高举右手,引吭慷慨唱颂要“为了我大清奋斗终生”的吴长庆,却在卫辉这座“孤岛”上一下子却变得含糊起来了。
那位比他大两岁,曾一起发誓要“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死”的磕头兄弟唐殿魁,英年不幸,早早地却先他而去了。身捷手快,丢掉标统的那身行头混杂在降兵之中,侥幸没被对手辨认出来才免遭一劫的唐殿魁兄弟唐定奎,居然被作为送信的普通降兵,遣来了卫辉城。
其实,连唐定奎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早被张宗禹知道了。憋足一口气要彻底打个翻身仗的张宗禹,是揣着明白使糊涂,像面对普通降兵一样,经过一番简洁地教育之后,有意地放了唐定奎。
从唐定奎那里,吴长庆得知唐殿魁死的英勇,重围之中,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掩护兄弟唐定奎逃脱,他在吸引了蜂涌上来的太平红军注意力之后,最后选择了用那把曾经心爱得不得了的俄国造短枪,一枪击穿了自己的脑袋。当吴长庆觉着这位有着丧兄之痛的唐定奎,理应是更加平添对太平天国乱匪之仇恨,也就斗志更该坚定的时候,唐定奎却犹如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哀叹起他们唐家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唐定奎成了独苗,张树声早早地也成了一根独苗,吴长庆呢?他自己也是个独苗。
这场大战才开始多少天啊,想想以前,李鸿章和洋顾问们幻想的有多好,什么只要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就会有一支又一支经过俄国人武装起来的的忠义救**诞生,彻底扭转大清目前的颓势。什么即便打起来也不怕,俄国人拥有强大的预备力量,可以随时解救处于危难之中的朋友们。可实际呢?
实际上是俄国人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先不要说俄国人的所谓强大的预备力量在哪里,战事一开始,派驻忠义救**的俄国顾问团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前线,而是都还聚集在卫辉城中花天酒地。当然,吴长庆知道,顾问团被聚集在卫辉,也不能全怪人家贪图享乐,毕竟这是李鸿章耍弄的一个招数。为了拯救那位被软禁起来的太后,李大人是假借招待,其实是软禁了这些顾问们,隔绝他们与京城联军总部的联系。
可当顾问们的软禁一解除,吴长庆奉了张树声的指令,作为忠义救**代表,请求马尔雅诺夫顾问立即火速催调俄国盟军支援卫辉会战的时候,一见太平红军发动了如此大规模的战役,那位马尔雅诺夫顾问竟然反过头来,张口提出要抽调他当时在卫辉城中的兵马,去援救东线的俄军。在被他坚决的否定之后,马尔雅诺夫气急败坏,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带上整个的顾问团去向不明。
俄国朋友绝不仗义,而作为两军对垒的太平红军,倒是很有可取之处。开始时吴长庆很是感到有些奇怪,这打仗最讲究的是行踪诡秘、不露声色,偏偏这太平红军不同。刨除正面的战场,几乎周边太平红军的每一个大动作,似乎都是有人在有意无意中向卫辉城里传递着。什么开州、滑县被围,濮州、大名府被困,即便是“遥远的”东昌府城聊城被团团包围,乃至禹城、德州方向太平红军大举出击的消息,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至于马尔雅诺夫上校所率的顾问团在奔往聊城途中,就变成了太平红军嘴边儿一碟小菜的消息,自然也不会遗漏掉。
早在“蒲津渡事件”一出现,无论是联军总部,还是忠义救**中以李鸿章为首的将领们,都毫无例外地认定,尽管在济南的和谈代表团通过各种手段在竭力争取,但太平天国方面绝对不会把已经到手的蒲津渡还回来。因为,那是通向山西腹地的桥头堡,一旦大战爆发,太平天国方面势必利用掌握在手的蒲津渡,直接进入山西,进而威胁京师。
可现在,通过案头出现的那一份份情报,吴长庆明白了,当初的那些假设简直就都是一派胡言。太平天国方面真正要打击的就是俄国人,其次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忠义救**。不彻底整趴下他们,太平天国方面就绝不会罢手的。
俄国人注定是在劫难逃了。而安阳和邯郸的意外丢失,也彻底打掉了什么诸如杜翰、张树声之流所声称的那种未来光辉前景。俄国人都挡不住的太平红军,还能指望着躲在正定的那些八旗?残酷的事实面前,吴长庆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也不能不在脑海里时不时地翻腾翻腾原本曾经感到是十分的龌龊温德勒克西、曾传理等人的形象。
危难之际见忠诚,同样,危难之际也就是最能暴露人的另外一面的最佳时机。面对着生与死的最后抉择,能真正去坦然笑对死亡的,有多少?
鲁北的大地,天朝红军气势如虹。
随着聊城周围各县及据点一个个地被清除干净,在已经被打得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试图尝试来解救聊城危难的情况下,这座被困了多日的东昌府府城,在遮天蔽日的天朝红军勇士重拳下,四座看似坚固的城门,被“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震慑的早已风采不在。红七军、红九军将士如汹涌的波涛,扑进城内。
曾几何时,还自视高出这里的人民好几等的沙俄暴徒们,此时要么完全变成了惊恐的兔子,要么就是充当起了在猛虎威逼下的,那一只只乖顺的,连手脚都不好使唤了的绵羊。
东昌沙俄驻防军指挥官奇科夫斯卡少将,在发了疯似的抱起司令部内那台沉重的电报机,狠狠地摔倒地上之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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