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皇太后慈禧,就幽居在西洋楼的谐奇趣。
这是一个长春园里最早的两层西洋式小楼,紫色圆光琉璃瓦的殿顶,屋脊用蓝色琉璃番草。它的上层有三间,下层有七间,楼内设置了仿西洋式的家具及卧榻,木条拼花的打蜡地板。楼柱全部都是用的汉白玉,其上深雕着西洋的番花番草花纹,窗口同样也有精美的砖石雕刻。
小楼的墙身粉红色,两侧建造有月式平台抄手游廊,游廊的尽头为五色琉璃顶八角形的奏乐亭。楼南有月台,两旁有白玉的石盘石凳。月台上的二层楼门,正中有西洋石狮子二座,及西洋雕刻的玉石栏杆。月台下则是一个巨大的海棠形喷水池。池的中央造有西洋的大翻尾石鱼一尾,那鱼的嘴之大,足可以站立上一个成年人,向上喷出的水来,至少高达五丈还多。不单单是只有会喷水的鱼,喷水池的周围还有喷水的铜雁十八只,喷水的铜羊四只。池东西有两个小喷水池,游廊下亦有两个小喷水池。这可真是一个喷水的天堂!
不过,如今的慈禧早已没有了当初跟着咸丰每每来到园子里的那种惬意,七月流火的京城,能有这个一个四处喷水的好去处,却也难以抑制住她内心里的那种燥热。她整天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望断秋水的慈禧,今天一改怨妇的容颜,绽放出来了难得的笑意,因为,她终于盼来了她最期待的人。
第四○三章 暗算(三)()
在范文瑞、张祖光的帮助下,离开了京城的小太监李莲英分秒不敢耽误,一路直奔卫辉府。得到李莲英送来的太后口谕,李鸿章当时就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脑袋在帅府的青砖地上咚咚咚一连磕了几十下,磕得脑门子青肿。他火急火燎地对张树声、潘鼎新、吴长庆、唐殿魁这几员大将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就即刻带上唐定奎等一小队人马,乔装改扮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李鸿章却没有直接进城,一是担心会被弈忻的同党们发现自己的行踪,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太后如今已经被幽禁圆明园。经过一番事先的打探,对圆明园周围现在的情况他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由于弈忻等人的妥协,圆明园的其它两个园子的大部分虽然还是由忠于弈忻的军马在防护,但他的太后所在的长春园却是完全掌握在俄国人的手里。
为了既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又能尽快见到他的圣明的皇太后,李鸿章又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在城外的一个隐秘处约见了杜翰的夫人。他知道,现在的俄国人已经与弈忻等人有了默契,要是想顺利地走进谐奇趣,只怕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另外,通过手下们对长春园的几次打探,他还掌握了一些情况,那就是长春园时不时总会有几家王府的福晋们进进出出。当然,他并不知道,这其实也是沙俄人与弈忻等人之间的默契,弈忻不放心慈禧,也不放心俄国人,福晋们探访谐奇趣,说白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看看慈禧还在不在。
在杜翰夫人及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李鸿章也打扮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来到了长春园。由于在李鸿章的全盘运作下,大家准备的充分,再加上又有杜氏夫人带着头甘心为皇太后“献身”,闹得负责守卫的沙俄军官昏头胀脑,总算对他这个长相实在太一般的“女子”手下留情。
提心吊胆进入了谐奇趣的李鸿章,一见到昔日风光不再,堪比落地黄花的皇太后,真是百感交集。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如果不是还有杜氏夫人及半坐轿夫的唐定奎等人在旁边,这一主一仆一见之下,真有些想要抱头痛哭一场的冲动。
慈禧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悲愤,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弈忻等人的大逆不道行径,随后又细细地探问了一些有关和谈方面的现状,当听到太平天国方面根本就不打算接受划黄河而峙的和谈条款的时候,慈禧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看看……看看啊……这就是这帮子家贼们闹腾的好结果。和谈?狗屁的和谈!都背后骂咱们卖给了俄国人多少多少的东西,卖了,就是卖了又怎么样?俄国人也好,西洋人也罢,他们不过就是想要讨上几块地方捞点儿子便宜,可赤匪们呢?那些赤匪们不仅是想要咱大清的一统天下,还想要咱们的命!”
李鸿章此时更是哽咽不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滑溜溜的木质地板上,磕头如捣蒜,“太后圣明啊……呜呜呜……如果太后不能重新垂帘,大清……大清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垂帘?”慈禧的小手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哀哀地长叹了一声,“哪里还有那么容易啊……要不是有俄国人在中间,弈忻、载垣那几条恶狗早就对我下了毒手了……”
“太后千万不可灰心,只要有鸿章在,太后就有重新垂帘的那一天!”李鸿章咚咚的又是一连气的几个响头。
望着李鸿章肿起老高的额头,慈禧是真的有些心疼了。她离开座位,轻移莲步,款款地走到李鸿章的面前,伸出双手,“不要这样了……鸿章啊,患难见真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唉……说实在的,以前我对朝里的汉官们确实疑心不小,可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才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
慈禧的这番肺腑之言,把个地上的李鸿章感动得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脸埋在他的太后的一只手背上,哇哇地失声痛哭了起来,“太……太后……呜呜……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鸿章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为了太后……鸿章宁愿舍得一身剐……”
“好……好……”慈禧也有点儿呜呜咽咽了,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李鸿章头上的女人假发,仰起头使劲闭了几下眼睛,“起来吧,快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李鸿章的应变计划在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来的一路上,虽然颠簸劳累,却阻止不了他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着实大胆,乍一说出来,竟连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慈禧,也是小嘴儿张了半天合不上。
“这……这样能成吗?”慈禧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小声地问到。
“太后,眼下只有这一条才能走的更快了。”李鸿章似乎是胸有成竹,“趁着那边儿的和谈出现僵局,此时发难势必还可以得到一些原本对和谈抱有极大期望的大臣们。另外,微臣也考虑到一点,如果微臣带兵进京,沿途会遭受到恭亲王一党的阻止不说。一旦和谈终止,还会给虎视眈眈的赤匪以可乘之机。大清朝不能给弈忻他们,更不能给赤匪。”
说到这里,李鸿章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神态,“再说,即便俄国盟友翻脸不认人,那么,遭到厄运的也只是鸿章,丝毫不影响太后的现状。”
“好……好……好……”慈禧发锈的脸上终于有了光彩,她一拍身边的桌子,轻脆脆地叫到,“一切由爱卿做主。事成之后,爱卿就是大清复兴的大功臣,咱们的老祖宗当年不是也封过汉人为王吗,爱卿也该为王。”
“奴才何德何能,哪里能承受得了太后的如此恩典!”李鸿章情不自禁地又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太后还应当纳奴才一言。”
“哎呀呀……以后见了我的面可不许这样了,”慈禧赶紧招手示意李鸿章起身,“爱卿有什么话,但可直言。”
“国无明君,乱之源也,”李鸿章勉强把半个屁股重新靠回椅子,“太后,昔年有武则天的大周朝强盛不亚于唐,都因则天女皇聪颖圣明绝伦。而她与今日的太后您相比,又差之千里,所以……”
慈禧摇摇手,咯咯地笑了,“爱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大清够乱的了,我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这个垂帘我也是懒得去的。唉……谁不知道舒舒服服的吃喝玩乐更好呢……”
说着,她看看跟着李鸿章进来后,就一直跪在门边的两个大汉,冲着李鸿章笑着努努嘴儿,“也叫他们起来吧。呵呵,将来都是咱大清的大英雄,都叫什么名字啊?”
李鸿章赶紧起身,把两个人叫到跟前,一指左面的那个,“他叫唐定奎,是奴才的侍卫营管带。”接着又一指右面的人,“他叫程学启,是斥候营的管带。”
“哦……”慈禧点点头,特意又在那个叫程学启的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我看他很不一般啊?”
“太后真是圣明!”李鸿章一拉程学启,“程管带原本也曾误入歧途,后来在庐州的时候弃暗投明。”
“嗯,好……好啊……”慈禧笑着点点头,“鸿章啊,要善待这些弃暗投明的人,千万不要冷了他们的心。”
“太后……”程学启普通跪倒,鸡叨米似的磕起了头,“太后,奴才投效朝廷一不为官,二不贪利,只因与赤匪势不两立,甘愿太后效犬马之劳。”
“唉……”慈禧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咱大清朝要是多些你们这样的忠臣良将,何至于有今天啊!”
第四○四章 暗算(四)()
离开长春园,按照脑子里预先设想好的计划,李鸿章开始考虑该如何去与俄国人摊牌了。在他的意识里,普提雅廷应该是他第一个摊牌的好对象。在京城的穆拉维约夫、伊格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这俄国三巨头里,普提雅廷不仅与太后之间曾一度有着说不清楚的那种特殊关系,还与他私交甚好,自己能得到眼下的这个地位,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属于普提雅廷对自己的提携和赏识。
遗憾的是,普提雅廷已经去了德州,如今也只能从穆拉维约夫和伊格纳季耶夫之中选一了。穆拉维约夫显然不能找,这个人平时看上去对自己还不错,可那无非是自己一直在他的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所致。再则,这个穆拉维约夫典型的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毫无任何的政治远见,一旦真要是自己与他僵持起来了,这个混蛋可是啥都敢干,惹不起。
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要想方设法来会会伊格纳季耶夫的这一条路了。
李鸿章一回到长辛店的车马店,立即关上房门,提笔不假思索地刷刷写了一封短信,派程学启亲自连夜送达城中的俄国公使馆,面交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先生。
“大帅,俄国人真的能来?我们要不要……”望着脸色由忧郁已经变得有些轻快的李鸿章,唐定奎的心里可不轻松。说实在的,他也盼着俄国人能够按照他的大帅的意图尽快地赶来,不过他更担心,到时候来的可别不是大帅想见的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大人,而是一群的俄国兵。他不怕死,他害怕的是大帅会遭遇不测,像他的大帅这样的人物,说不定几百年才会诞生出来一个,太珍贵了。
“放心,公使先生会来的。”李鸿章摆摆手,止住了唐定奎下面的话,心里似乎很有底的样子,“不过,事情重大,一切也不能都掉以轻心,凡事只有从最坏处着眼去想,才会得到最佳的结局。”
说着,他去掉头上的女人假发、钗环,重新换上商人的装束,又继续在上唇和下颌沾上了一副大胡须,看着唐定奎微微笑了笑,“你留在这里等候公使先生,并把咱们暗哨都放出去。本帅这就去几里外咱们另外包下的那家小客栈,先去把与公使先生密谈的地方安置好。如果……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公使先生到了之后,你再引他们过去就是了。”
“大帅,可万一……那……那我们……”
李鸿章明白唐定奎所说的“万一”是什么,他狠狠地攥了攥拳头,“如果出现意外,告诉你的手下们,不管来的是谁,你们都给老子杀!杀得出来更好,杀不出来也要杀身成仁,决不能活着落进他们的手里。”
“遵命,大帅!”李鸿章说的果断,唐定奎回答的也是干脆利落。
意外没有发生,伊格纳季耶夫仅仅带着几个贴身的随员,就顶着漫天的繁星,赶着来见李鸿章。
伊格纳季耶夫好像也听话了吧?
“尊敬的公使先生阁下……鸿章只因擅离职守,不能亲自进城拜会。恳请公使先生屈尊大驾,来长辛店一唔,鸿章现有至关紧要之事相商。万勿耽搁。”要说李鸿章的确本事非凡,短短几十个字,就可以把伊格纳季耶夫看得目瞪口呆。一个执掌大面积黄河防线的指挥官,不经调遣就敢擅自跑回了京城,先不要说会给整个黄河防线带来多么大的危害,值此关键之际,就单单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也够枪毙他几次了。
那么,李鸿章为什么还敢这么干?伊格纳季耶夫马上就感觉不对头,这个李鸿章不会是有什么依仗吧?果然,送信的程学启在公使大人看完他的大帅之信,愣愣地好一会儿不说话的时候,又递上了另外一张纸。
这张纸上的字更少,在一行“李副总统受忠义救**全体将士之托赴京情愿”的字之后,落款的竟然是俄清联军西线统帅部的顾问尼采金中校。
尼采金中校可不是寻常之人,恰恰就是伊格纳季耶夫最小的妹夫。“尼采金中校现在怎么样了?”看到妹夫的笔迹,伊格纳季耶夫像是坐在了火盆上,腾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要知道,他的那个小妹妹可是他的心头肉,只是为了讨得小妹妹的欢心,他才借用手中的权势,把一个从来没进过兵营的尼采金一年多的时间就给鼓捣成了中校。如果尼采金出现了差错,那还了得。
程学启那张很是有些凶恶的脸上,肌肉跳了跳,“顾问先生很好,李大帅对待他就像对待我们尊贵的太后一样,照顾有加。”
显然,伊格纳季耶夫听到这里,即便还有再多的话也就没有必要问下去了。
“公使先生,您和您的朋友们极大地刺伤了我们的心。”面对伊格纳季耶夫亲热的张开双臂,试图像以前那样的来拥抱自己,李鸿章居然一侧身让开了,而且脸上毫无一点儿的暖意,直接开门见山。
“李将军,您怕是误会了吧,其实……”
“公使先生,您太不了解我们大清的人了。”李鸿章根本不管伊格纳季耶夫的尴尬,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没有太后,就没有忠义救**,没有太后,更没有我李鸿章。饮水思源,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祖宗从来也都是这样教诲我们的。”
“砰!”伊格纳季耶夫狠狠地一拍桌子。在这个拖着大辫子的大清人面前,他感到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将军,你是大清国的军人,你承担的是大清国的义务。你抛弃了你的士兵们,抛弃了你应该掌握的防线。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你这样的冲动会直接导致你们大清国的灭亡?”
“砰!”李鸿章也是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厉声吼到,“我首先是忠义救**的将军,是太后的将军。没有了太后,大清国又他娘的与我何干?”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了,伊格纳季耶夫被气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是我们的太后把您和您的朋友们请来的,是我们的太后给了您的沙皇大片富饶美丽的沃土,是我们的太后背负着那些无耻小人们的恶毒咒骂,支取朝廷的饷银养活着您和您的那些朋友们,是我们的太后给了您……”李鸿章又是气又是激动,话没说完,就禁不住地连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愤怒地瞪着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先生,太后难道亏待了您们,我李鸿章难道也伤害过您和您的那些朋友们?没有!是您们出尔反尔。为了大清国,呵呵,好一个大帽子啊,弈忻他们难道能治理好大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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