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有看到安王殿下当初说的那个美丽的人间天国。不过,他也许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从大山里带出来了一支完完整整的部队,不仅自己的部队一个没少,还多出了一百多人马,沿途所有掉队的人马,没有被丢掉一个,即便也有像他这样倒下的,同样都在。
不久,队伍又开始行进了。童文被他的弟兄抱在怀里,一样在马背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与他并排的,是一面飘摆的红色军旗,接下来是高亢中带着悲壮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他将和所有为了民族解放英勇捐躯的红军将士们一起,化作轻轻的骨灰,被送回天京。然后,在另外一批弟兄们的护送下,进入他们早在紫金山给自己选好的家。
“真他娘的,偏偏就碰上了一块儿尖尖的石头……”梁成富带着浓重的鼻音,把脑袋向上一扬,使劲儿闭了两下眼睛,紧紧攥着军帽的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捶。
程铭半天无语。红一军中老教导旅过来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当初不下一个连,可经过两广战役及剿匪后,剩下的已经仅有不足六十个人。再经过扩军,在红一军中存下了的只有他们十几个。童文是红二师乃至全军出名的侦察英雄,尤其在广西剿匪作战中,更是声名赫赫。也正为这样,当其他人至少都坐到了相当于副团长位置上的时候,也仅有童文被爱才的梁成富死死抓在手里不放,否则……
“这里缴获了多少粮食?”梁成富抽了一下鼻子,低垂着头没看程铭。
程铭举起手臂使劲在眼睛下抹了一下,“没有多少。县衙粮仓里的粮食居然还没有沙俄鬼兵营里的存粮多,全加到一起,也最多够我们全师吃上两天的。真他娘的不知道这些狗杂种都在干什么!”
“这也是一种战术啊,”梁成富叹了口气,“沙俄鬼前一阶段做过防备我们打过来的准备,所以,大批的粮食一定都在威海的卫城及刘公岛上,即使拿下文登营,也和这里的情况差不多。”
“现在最紧张的就是粮食,真要敞开了吃,不用一天我们全团就要完全断粮。”程铭眼珠子转了转,“我说师长,城里的大户和商户们手里肯定有些存粮。明天我就派人上门挨家警告,不需他们囤积粮食哄抬物价,否则坚决没收。这样的话,我们缴获的粮食就可以动一动了。”
“我也是这么想。”梁成富点点头,“行营给我们完成整个战役的时间是十天,现在才过去六天,各部就都面临粮食的严重问题。这样吧,这些粮食你马上拿出一部分,组织部队护送到汪?方向去,陈廷香他们恐怕是要比我们还困难,其他的留给三师他们,解解燃眉之急吧。”
“现在吗?”程铭犹豫了一下,看看显然就是这个意思的师长,又不自觉地问到,“那这里……”
“你呀,你也太看得起那些洋毛鬼了,别说他们来到野外,就是守在文登营不出来,**百人也扛不住咱们一个师的攻打,不在乎少不少你这里的个把营。”梁成富终于又有了些笑意,“保障友军的战斗力才是关键,毕竟我们马上就要有了休整一下的机会,可他们不行啊。”
“是。”程铭用力地点点头,“马上照办。”
战火平息的沙俄守备司令部内,一溜儿并排静静地躺着二十几个被鲜血染红了征袍的年轻的躯体。他们每一个人的头边儿,都放着一个碗。在远远的地方,十几门沙俄小炮在时不时地冲天空放,一排红军士兵肃然地鸣放着手中的沙俄火枪,像是给死难的英雄们致意。
尤金默默地从二排长的躯体边站起来,来到大门外不停地在抚摸着战马马背的徐芳身后,“连长阁下,对不起。”
“没必要,尤金,你做的很好,像个红军战士了。”徐芳没有回头,继续做着那几乎是机械的动作。
“我……其实,我要是……”
徐芳停下了手,回过头来望着尤金,“我不是屠夫,咱们谁也不愿意做屠夫,可我们是军人,尤其是我们还是为了光复自己被掠夺者夺走的江山而战的军人,我们必须杀光那些敌人。否则,将来躺下的就是我们自己。”
他从衣兜里摸出小半个玉米饼子,轻轻地放到尤金的手里,“去吧,把这个送给二排长,他平时的饭量大。”
尤金看看手里的饼子,再抬头看看已经翻身上马的徐芳,迟疑了一下后,转身走向静卧的二排长。自从由海阳开始,接着是一路翻山越岭,他和他的几个同伴们虽然总会得到大致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可他也清楚地看到了身边儿所有的红军将士是个什么样。即使是昨天临战之前的“大餐”,仅仅也就是一碗几乎能清澈见底的米汤,再加上这样一小块儿的玉米面饼子。就是这样,他从那每一个仿佛就是在吃着盛宴一样的将士们脸上,却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沮丧,更不要说不满。他们都是铁打的人。
“集合……出发!”徐芳朝着院子里最后又望了一眼,轻轻一磕战马,坐骑迈开轻盈的四蹄,得得地敲响大地。
第二二九章 他们就像一群昂首山巅的猛虎()
天已破晓,文登城与文登营起伏的丘陵间,马蹄翻飞,卷起烟尘漫漫。
一队匆匆忙忙的马队后面,烟尘中滚动着更长的人流。两路还算整齐的纵队,比开始时已经稍微杂乱了一些的,数百双长筒皮靴踏在地上的隆隆声响,再加上数百个喉咙里同时发出的牛样的粗喘声,颇有一番杀气腾腾的景象。
前面,路变得开阔了起来,文登城举目可见。几柱浓烟,在县城的上空升腾着,热闹的炮声、枪声,也愈发听得清楚起来。依稀中,那杆他们熟悉的沙皇旗帜,还在高高的城门楼上,随着清晨的微风摇曳。
就在这时,随着后面的一声口令,马队却慢慢放缓了速度。
米内夫从马背上直起腰,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的步兵们,手里的马刀尖挑了挑自己的帽檐儿,目光也转向了前面正有些尴尬地回头望着他的保热津,眼睛中显然是既有疑问,又饱含着不满,“上尉,这就是您报告的军情?”
“上校大人,我……”
“哼!”米内夫马刀一挥,止住了保热津后面的话,“您带一个小队上去看完后再和我解释。”
在文登营内得到保热津添油加醋的那一番报告后,米内夫虽然一惊,却并不相信文登县城那么容易地就会被一些叛乱分子拿去。由于保热津没有看到进城的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尽管一再夸大其辞,也不免要把进城的敌人联系在那些已经被清剿的躲藏进昆嵛山的丛山峻岭间,不时地只能搞些“偷鸡摸狗”之类的“乱民土匪”身上。
这一点,米内夫也是深信不疑。这里的特区建设才刚刚开始,他们这些指导者只能保证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那就免不了要伤害到另外一部分保守、不开化的人的利益。这些人既然背井离乡躲出特区,不回过来采取些报复的行为,捣捣乱,似乎也说不过去。这同时也说明了前一阶段的“肃正”策略执行的不够彻底,以后还必须要加强。
至于说到能够窜进文登县城的家伙们,那一定是买通了负责守城门的可恶的大辫子们,这些家伙,好东西不多,只要他娘的给钱,他们什么都敢卖。对于保热津所说的那些杀进文登的上千骑兵,打死米内夫,他也会不相信。
他坚信,这只是乱匪们玩弄的一种蒙骗俗人的小伎俩而已,绝对不会是真的。想当年在大清国的庙街,也就是现在沙皇的尼古拉耶夫斯克,他自己就是指挥着仅仅几十个哥萨克骑兵,一夜之间反复围着一个地方前出后进的转,虚张声势,结果吓得他的大清国对手,就误以为是即将遇到至少上千骑兵的袭击,不战而逃。
不管怎么样,弟弟维拉还在县城内,好朋友巴库斯基生死未卜,救兵如救火,出援才是硬道理。米内夫干脆利落地带上主力人马就出了营区,文登营内仅仅留下了一个中队的防守力量。其实在他想来,如果不是觉得带上七百多马步兵已经足够了,文登营内只需留下十来个人看看家也就足以。只出去十余里的路程,不要说米内夫没有想到会真的遇上大批的敌人,就是想到了他也未必害怕,事情不好,只要稍微一掉屁股,他岂不是又能稳稳当当地坐回他的大营。
身后呼呼啦啦的大队步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立马昂首的米内夫马刀已经收了起来,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向几百码外的城头观望。这似乎是有些多余,因为他身边的骑士们只凭借两只肉眼,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透过镜片所见到的一切。不过,米内夫不这么认为,他是个指挥官,不能做一点儿冒失的事情,更不能太俗了。
城头上几个他的同胞在冲着他这边儿挥舞手臂,嘴一张一合。虽然在城内越发显得激烈的炮声中,他听不清对方的呼唤,却能看到他们脸上经过肯定是相当焦急渴望之后的喜悦。跟着,城头上的兵们消失了,城门洞开,保热津的那一小队骑兵,在护城壕上的会仙桥桥头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轻松地驰过会仙桥。
“上!”当保热津们即将进入城门的一霎那,米内夫把手里的望远镜用力一挥。随即赶到的大批步兵拼尽气力,腮帮子各个鼓鼓着,涌向会仙桥。
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米内夫很满意地朝身后的哥萨克骑士们做了个手势,等着最后一批拖着大炮的兵士们经过身边儿,他们也就要动身了。
当抵达桥头,看到城上司令官的护卫队长路申科的那一瞬间,保热津脸上发烧,无地自容,他是满怀着赎罪的心态扑回到城里去的。
一进城门,他丝毫没有片刻的犹豫,窜过几个迎接救兵的士兵,紧催坐骑就向着还是和他离开这里时一样的街巷中跑。如果不是窜出几十码外后,迎面闪出了一彪人马,他会一直窜回那个曾经被他无情地抛弃了的司令部。
保热津的坐骑是凭着惯性冲到了迎面拦阻的人马面前,对他舞动的马刀却是有备而来。保热津跑了一个来回,到了要命中注定死在这里。
跟在他身后的哥萨克们勒马、圈马,抵抗、想逃,挤作一团。
两侧的宅院里,一个个门户大开,没有一声喊叫,只是卷出来一团团刀光,溅起一片片血影。顿时,战马痛嘶,人在哀叫,几乎转瞬之间,三十几个哥萨克就走到了尽头。
“开始!”耸峙于东门外的文登山,曾经是秦始皇召集文士炫扬文治武功的圣地,山腰间,梁成富手中的望远镜还在举着,另外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个下劈。
随着这个利落的动作,十几门迫击炮发出怒吼,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叫,扑进堆积在会仙桥两头的沙俄队伍中间。
“狠狠地打!”程铭一闪身出现在东门城头。
“轰、轰、轰……”几十门新缴获的沙俄炮开始冲着城外欢叫。
“哗……”无数的枪弹骤然间从还是四敞大开的城门内,从人头攒动的城头上,泼水般地扫向挨挨挤挤的沙俄兵密集的队伍。
望着前面乱成一团的士兵们,再看看就在前后左右不断落下的炮弹,米内夫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闹懵了。
“大人,县城已丢,我们上当了。”哥萨克队长紧紧扯着被炮弹震得来回窜动的坐骑,大叫着。
“这个该死的骗子!”米内夫显然是在骂那个冤枉的保热津,随后霍地抽出腰间的马刀,纵马上前,接连砍倒两个惊慌失措败退下来的兵士,一指文登山,“不许乱,炮火掩护,给我拿下这个制高点,攻城!”
洞开的城门,平直的桥,绝对富有诱惑。同样,山势并不险峻的文登山,也能给米内夫足够的幻想。
梁成富望着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的沙俄们真的开始了反扑,微微一笑,手再次迅速地一挥,“吹号,使劲吹!”
二十几把军号,在文登山上吹响,声音响彻云霄。
米内夫再听不懂号音,从这种响声的激昂程度上,他也明白了对方下一步的意图。
“开炮,开炮!”他的马刀朝着身前的炮队挥舞着,同时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的哥萨克们列成一线,等待着最后的命令,只有他们关键时刻的反冲击,才能挽救前面已经遭受严重打击的大队步兵的命运。
奇怪的是,米内夫的猜想失误了。那种震慑人心肺的号音还在没命的响,却不见右前方的山上及城门内冲下、或冲出一兵一卒,退下来的都是他的人马。他本来攒足力气想打出去的这一拳,就宛如遇上了棉花。
米内夫奇怪,是因为他和他的部下们太专注了,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方向。
其实就在文登山上冲锋号骤起的时候,在沙俄军右后侧的山丘背后,转出一队队的骑兵,先是缓跑、继而中跑,最后,马刀高举,山摇地动,“为了天朝,前进!”
沙俄的来路上,滚滚红尘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尾的天朝红军骑兵风驰电掣地汹涌而来。
压阵的米内夫和他的哥萨克,顷刻间成了第一打击的对象。
“为了天朝,前进!”
东门内、文登山的山后,呼啸着杀出来的都是红色的骑兵。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一句响亮的口号,会令他们忘却一切,会激发起他们内心所有的潜在力量。对于红一军的将士们,这句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在战场上高喊过的口号,今天喊出来象征着什么,更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就像一群昂首山巅的猛虎,憋足了周身的力气,用他们男儿的气魄,引颈长吼。
“为了天朝,前进!”他们就是一个个开路神,蔑视一切,他们用凝聚了仇恨与理想的刀尖,为后来者划开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而这条路上,也许就将流撒下他或他的一腔热血。
第二三○章 徐芳笑着的脸上猛然一阵扭曲()
随着紧兜后路而至的红四团前锋,如同锋利的钢刀,凶狠地切开哥萨克的队列,县城东郊这一场称得起是大战的搏杀开始了。
杀进沙俄兵群中的三路彪悍的红色骑兵,在敌人群中往来盘旋,就像是一架巨大的搅拌机,搅散了沙俄兵们的建制,搅尽了沙俄兵们的意志,卷起了血的浪潮。大道上、小径中,一个个土丘上,只要沙俄的兵,就会有冲上去的红色骑兵。
炮声渐渐地稀落,枪声也显得凌乱,只有文登山上、城垣?一刻不息的号声,只有战场上刺耳的铁器碰撞声,还有那用不同语言嘶喊出的一个个杀声,撼动着大地。这种时候,一切崇高的字眼都会显得苍白,其实最实惠的,就是双方无论是谁,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在战斗,为了验证自己比对手更凶悍而拼杀。只有更凶悍,才会有更多生存的希望。
米内夫和他素以彪悍著称的这一队哥萨克们,仅仅与铁流般涌来的红军骑士一个交锋,就怯懦了。只一次交锋,锐不可当的对手不仅砍翻了他的旗手,一把冰冷的刀还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下一刀就一定会要了他的命。这些杀惯了平民百姓,见惯了大辫子懦夫的豺狼们,在面对气势上比他们更凶狠的对手的时候,最擅长的却就是腿肚子转筋,手脚发麻。
跑!哥萨克们知道,米内夫也知道。乱了,全乱了,对手没有给他再组织起“枪阵”抵抗的机会,单凭借手里的刀,那是杀不过数量及气势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