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帮忙不?”
高老贵的这个意思,巴库斯基不用屁股后面尾巴似跟着的高胡氏翻译也弄明白了。他站在台阶上,瞅瞅自己的那群醉汉们,嘴不屑地一撇,不过没敢撇的太使劲儿,因为疼。只是他没忘了同时还把胸脯子硬朝前用力地挺了挺,右手里的马刀轻轻拍打拍打刚从厚厚的嘴唇上取下来的左手,跟着脑瓜子一晃。
“你们这群流浪汉、该死的囚犯,都他妈的安静会儿。我要用刀来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中国老混蛋,你们给我好好看着,什么才是沙皇陛下的雄鹰。”巴库斯基强忍嘴疼,呜哩呜噜地叫完,又居高临下地冲着那个在他看来几乎就是缩成了一团的高老贵轻蔑地一笑。对付你个老东西还用得上帮手?嘿嘿,那也太高看了你们这些病鬼一般的东西了。
高老贵不识字,可他会看脸色,巴库斯基的心里现在想的什么,他不用猜也知道。不过,他还是接着又笑了笑,手里的拐棍儿在地上比划了一下,他划的其实是个圈儿,只是不圆,“是不是该写个生死文书呢,免得后悔啊?不过,这得你写呢,俺干这个还是不行。”
当高胡氏把这话转达给巴库斯基的时候,这个在她心里高贵无比的巴库斯基少校先生的回答,居然叫她都为之一愣。
“写?我不会写,沙皇的英雄只认识战刀,不用识字。”巴库斯基耸耸肩膀,又想撇却没敢撇嘴,“写字那是牧师们干的活儿。”
晕!高胡氏眼睛翻愣了好几下。她只知道洋人有迷人的狐臭,哪里知道这些沙俄兵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半还都是睁眼的瞎子,她所学到的那些所谓高贵的语言,就像她背地里与她的心上人嘴贴嘴一样,不过就是单单凭了一张嘴才能流行的东西而已。
高老贵开心地笑了,真没有想到,在这里他还能找到了一个知音呢,“哈哈,老瞎子碰上了小瞎子,咱俩倒是正好一个对儿虾(瞎)啊。好,那俺这老瞎子也就不为难你了,来,来,来,伸手过来。”可能是有些激动,他咳了两声,双手拄着拐棍儿,头前探着,仿佛就是在静等着巴库斯基动手来砍了。
“人家笑话你是睁眼瞎呢。”高胡氏撅着嘴儿,心里怎么想都有点儿别扭。这个死东西,也真是够实在的,不认字就不认呗,干嘛要说出来。你自己觉得无所谓,也不想想那人家得多丢份呢。
“我怎么会是瞎子?不过就是嘴坏了嘛。”巴库斯基卡巴卡巴眼睛,很有些不理解地瞅瞅他的玛雅,简直感觉冤枉的厉害。
“呸!”高胡氏狠狠地吐了一口,“人家是在骂你是死狗,流氓的儿子(混蛋),乌龟下的崽子(王八蛋),明白没?”
“什么,肮脏的大辫子们居然也敢骂沙皇的英雄?”巴库斯基来气了,而且是气得火上了房。他一个飞身跳下整整六级台阶,马刀携着凄厉的风声兜头劈向面前这个“该死老家伙”。
“哦,太潇洒了!”随着高胡氏的一声赞叹,院子里所有的沙俄兵们都是喝彩声、口哨声不断。少校大人这一刀绝对够精彩,更是凶猛异常,那个“老病夫”哪里禁得起这一刀。
出乎所有意料,巴库斯基的刀就是砍空了,而且由于用力过猛,他脚下甚至是一个踉跄,马刀划过地面青砖,拉起一串的火花。
“妈的!”巴库斯基望着前面还是犹如缩卷成一团的高老贵,使劲儿摇晃了摇晃脑袋,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个老东西,他怎么躲过的这一刀呢?他是真没看清楚。
赞叹声、喝彩声和口哨声都没了,剩下的就是巴库斯基直顶脑门的怒火。他长嚎一声,马刀再次裹挟起凄风,荡起凛凛的寒光,如同纷飞的雪花,扑向高老贵。
高老贵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在后退,几乎每一次巴库斯基的马刀都好像能砍到他,却又总是擦着他的低探的脑瓜顶划过。而且他每退一步,还都会再咳上一声,似乎每挪动一步都已经很困难。
口哨声、哄叫声再次暴起。这次连巴库斯基自己都明白,这些口哨声不是给自己助威的,而是对自己的嘲笑。他急了,疯了,狼一样的嚎叫,狗一样的疯咬,恨不能一口就活吞了高老贵。
高老贵还在退。他心里知道,只要再退上五步,背后就是院子里的那块大影壁墙了。这个宅院是他亲手和乡邻们一起一砖一瓦地建造起来的,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都在哪里。他就是要先逗恼了这个洋崽子,再把这个洋崽子尽量远地引离他的那些同类,只有那样,他才有机会整残他。
巴库斯基可是看见了高老贵身后的那堵影壁墙。眼见高老贵已经退到临近影壁之下,他终于感到轻松了。呵呵,跑,跑啊,你倒是再跑?他甚至都看见了高老贵的眼睛里似乎都已经流露出来了乞求和哀怜的眼神儿。“去死吧!”他高高地抡起马刀,最后一次拼尽全身的气力,自右而左地狠狠一刀,冲着高老贵的脖子斜劈下去。
就在这最后电石火花的一霎那,高老贵沉稳地大退了一步右腿,他低矮着的身子随之向右一侧,恰恰这一侧之下,那根花白的辫子骤然缠到了脖颈上,那足足弯了有一个月的腰,突然也直起来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绝不是巴库斯基幻想中的什么乞求和哀怜,而是一种夹带着微笑的轻蔑。
巴库斯基的刀与高老贵再次擦身而过,不过,这次他是再也没有收刀的机会了。高老贵让过他这一刀,紧跟着左腿向前略略一上,右手中的拐棍儿一翻,狠狠地抽在巴库斯基握着马刀的手腕上。
“啊!”巴库斯基惨嚎一声,马刀仓啷落地。根本不容他再有第二个反应,高老贵左脚就地一旋,紧跟着飞起右脚。这一脚踢的是既凶狠绝伦,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整个一个右脚面死死地贴上了巴库斯基的两腿间。只听巴库斯基在一声更惨烈的哀嚎中,连退了两步,接着双膝一弯,那只刚刚被抽的很可能已经断掉了的右手,连同半空中抖动着的左手一起,闪电般地一起捂在了只有他自己和高老贵才能知道的那个地方。
“小子,没完呢。”高老贵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就可以拉动一副犁,他可以扛起半抱粗新伐下的一整棵树。他右脚刚刚着地,随即就是向前一趟,宝剑一样扣在手里的拐棍子顺手前翻,再横着一摆,一招“玉带围腰”不是抽向洋崽子的腰,而是实实在在抽上了洋崽子的右腿弯,“给老子跪下!”
说真的,只剩下嗷嗷惨叫的巴库斯基的确是没有听到高老贵这声严令,他被那痛彻心肺的难言之隐已经折腾的就要死去了。只是高老贵太狠,太霸道,一点都不给他任何自由的机会,他下意识地随着再次的剧烈疼痛,把向前弯的似个大龙虾的腰又直起来,顺从地跪了下去。他跪的太不规范,身子在不停地扭,手紧紧夹在两腿间,刚直起来的腰又塌了下去,脑袋也几乎要扎进地里。
“上帝啊!”这是女人的尖叫。
“上帝啊!”这是受难者那一群同类的惊讶。
“好!”这是十几个早已忙得疲惫不堪,刚才替老主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高家仆役的欢呼。
“洋崽子,你也能算个爷们儿?来俺们文登之前你就没好好打听打听,这里的真正爷们儿有几个是不会把式的?”高老贵双手撑住拐棍,冷冷地瞟了眼还在他脚前挣扎,从嘶声惨叫已经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中的巴库斯基。洋崽子,还臭美不?嘿嘿,从今天开始,你永远也不会再是什么爷们儿了,老子叫你成太监你就得成太监,老虎不发威,你个洋崽子还真以为老子就是个病猫啊。
想到这儿,高老贵得意地笑了。可他也只是笑了两声,突然一连气儿的剧烈咳嗽抑制不住地袭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又开始发咸、发腥,心口也堵得厉害。他看着前面已经醒悟过来,绝对不会信奉袖手旁观承诺的那一群洋崽子们,唉,真是老了啊,要是换到哪怕十年前呢,老子一个人就能要你们十条命。
“杀,杀了这个肮脏的中国猪!”四十多个沙俄兵,犹如四十多头野兽,在夹杂着杯盘破碎、刀、鞘相错及声嘶力竭的狂呼声中,蜂拥扑向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是身子变得不断摇晃的高老贵。
第二二二章 “躺下!”他的马刀一收、再放()
高老贵在那一群野兽的疯狂喊叫中慢慢地退了两步,刚好倚靠在影壁上。他一手撑住拐棍儿,另一只手捋动了一下胸前白白的胡须。
巴库斯基的双手还是夹在身子底下,像狗一样蜷缩在他的前面,只是已经没有了哭嚎和扭动。高老贵不知道这个洋崽子会不会从此就死去,不过,从内心讲,他希望这个洋崽子就这么继续地活着,一直活回到他的老家去,活到老。那样的话,嘿嘿,他高老贵的名头可是就要响亮的多了。洋鬼子会把他高老贵的名头带的远远的,谁都会知道在中国,在山东,不,应该是在文登的大山沟子里,还有个一脚就能把个野兽踢老实的高老贵。
不过,他现在已经懒得再看这个洋崽子了,他的目光顺着蜂拥上来的那更多洋崽子们中间的缝隙,再看他的那个儿子。他的儿子就一直站在中堂门口的台阶上,怀里面还抱着那个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的媳妇,他看不清儿子的面目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但他知道儿子绝对没有觉醒。他的心一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高老贵又咳了两声,把脊梁紧紧地贴靠在影壁上,他的脖子不仅没有缩,反而还朝上伸了伸,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心力交瘁了,再没有还手的能力,他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像个爷们儿似的死去。
“大人……不好啦……”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影壁背后突然疯子似的窜出来一个人,但他转过影壁只是又跑了一步,就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仆倒在地。他的脊背上已经多了一把飞插进去的钢刀,明晃晃的钢刀还在不停地晃动。与此同时,又是一连气的几声哀鸣,这些声音都是来自一个方向,也就是影壁后面的大门口。
紧跟着,影壁墙两侧刮进来两道黄色的旋风,这两道旋风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卷向正乱纷纷扑向高老贵的沙俄兵们。
随着泛着寒光的马刀凶狠地劈开几乎是同时指向高老贵的三把利刃,一个矮小的身影儿灵猿般地闪到高老贵的身前,他的马刀左右翻飞,逼得对面三个高大强壮的沙俄兵连连后退。“杀!”在尖利的怒吼声中,他挑开中间沙俄兵手里的马刀,右脚突然猛地前踏,一脚蹬在对手的小腿上,顺着沙俄兵笨重地仰面倒下,他一个大劈叉坐在地上。“砍刀!”就犹如是骑在战马上,他的马刀在头顶上一个盘旋,闪电般地一个下劈。
“啊!”在撕心裂肺般的长长哀嚎声中,右侧沙俄兵那套着马靴的半条右腿,随着他的马刀干净利索地离开了自己的躯体。
他根本没心情看他到手的猎物现在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管左侧那个沙俄兵的马刀已劈向他的肩头,只是毫不迟疑地身体一个前倾,“躺下!”他的马刀一收、再放,直指向这个沙俄的小腹。
沙俄兵被这同归于尽的杀法吓怕了,手上一软,不得不赶紧收腹跳开。
矮小的士兵弹簧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绚丽的刀花在沙俄兵眼前一晃,趁着沙俄兵抬手抵挡的瞬间,他又是一个向左的前扑,一刀狠狠地划开沙俄兵的马靴。高大的沙俄兵腿上一痛,不由自主身体一弯。
“开!”随着他紧绷的嘴唇里吐出这一个字,闪亮的马刀自空中劈落,那颗根本还没有完全开化,满是长长的卷毛的头颅顺从地滚落在他的脚下。看着第一个首先被自己蹬翻在地的那个沙俄兵连滚带爬地逃进前面的人群,看着身边儿陆续投入格杀的同伴们,他笑了,随手抹抹脸上流着的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水,飞起一脚,踢翻那具似乎还极不情愿地站立在自己面前摇晃着的无头尸体,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高老贵。微笑的目光中,又有着一丝的疑惑。
叮当刺耳的铁器交碰,伴随着杀声、惨嚎和痛呼声的短暂格杀结束了。“缴械不杀!”眨眼之间,除去这片还回荡在夜空中的怒吼,诺大的院子一下变得安静异常。灯火之中,数十把雪亮的马刀立成立了林,有的还在滴血,它们就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威风凛凛地横在了高老贵的身前,又如同扇面一样,三面围住了残余的那些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打击闹得目瞪口呆的沙俄兵们。
高老贵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没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突然冲进院子救了他一命,喊着他熟悉的“杀”声扑向洋崽子们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刚才喊出来的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话,而是那种他听不懂的那种洋话。
和高老贵一样,正在朝一起猬集的沙俄兵们同样也没有完全闹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从这些凶猛、又极其骄横狂妄的人嘴里发出的那尽管很蹩脚,却是还能听懂的喝令声中,以及面前已经横倒竖卧在血泊中的同类们的身上,当然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他们闹不明白的是,这些人凭什么也说俄语,凭什么说了俄语还敢杀俄国人?中国人说俄语不就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和俄国人公开作对,那你还升的什么官,还发的什么财?难道就不怕朝廷追究你们这种公然蔑视伟大盟友,践踏高贵的沙皇英雄性命的卑劣行为?
当然,他们还会想,凭什么这些家伙就如此的强悍,居然能把他们打得心惊胆颤?凭什么还敢叫杀中国人杀的像小鸡仔一样的沙皇的英雄们缴械?缴了多没面子,也从来没有这种心理的准备嘛,可是不缴行吗?后退无路,前面又都是令人寒彻心骨的刀林,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都聚集在了他们那个还活着的队长身上。
难怪沙俄兵们有这么多的疑问需要解答。巴鲁什卡及达萨莫夫两位上校忙乎了半天的戒备,不知道他们是疏忽了,还是害怕吓到他们的这些“肮脏的流浪汉”和“该死的囚徒”,唯独却忘记了告诉他们的大兵们,天朝红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军队。
要说也许不能完全怪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毕竟巴库斯基带来的这一队人马中,除去那个队长还能算是半个军人外,其他的人根本就算不上是军人,只不过就是披上了一张沙皇军队的皮而已。如果不是前一阵子好歹的训练过,只怕他们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在士兵们的期盼目光中,沙俄队长也在犯含糊。他傻愣愣看了看那个正用刀指着自己,比自己至少要矮上一头还多,身上、脸上都被血黏糊着的极其凶恶、狰狞的家伙,既胆颤心惊,又实在想不出这该是哪国来的兵。莫非是来这里跟自己抢吃抢喝的?再不就是跟少校大人来抢女人的?那个镇长夫人不是号称“万人迷”吗,保不齐会招惹不少的人垂涎。
想到这里,他看看手里的马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哦,朋友们,不打了,这里的一切都归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们出去。”
现在用刀指着沙俄队长的,还是那个英勇的矮小士兵。听到洋鬼子叽哩咕噜的那番闹不明白是什么的鬼话,他不耐烦地向前又逼近一步,顶着红星的脑袋一晃,马刀一点沙俄鬼子的右手,再次圆瞪起双眼,厉声重复了一句,“缴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