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发动起义人员的时候,从了解到的情况里,就开始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好的苗头。再联系到我们刚刚收到的一些情报,问题就显得更复杂了。我大致地说些,你先听听,其他的还是由黄老弟来补充吧。”
林凤祥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看着秦日纲,“西北这里回民的实际情形可不完全同于云南的杜文秀兄弟他们啊。文秀兄弟虽然也是回族兄弟,可他是秀才出身,自幼学习勤奋,不仅熟悉阿文,还精通汉文的经史。因此,他所发动的巍山起义,不单单是回民兄弟自己,而是一场了汉、白、彝各族兄弟的大联合。作为当时的总统兵马大元帅,文秀兄弟不仅在一开始的《兴师檄文》中,就号召‘尊奉天朝,剪除贪官污吏,出民水火,废除苛捐杂税,恢复生产,减轻人民负担,安回安汉’,还明确指出了‘清朝挑拨回汉互斗,是贪官残暴于民;只有回汉同心,才能推翻清廷’的宗旨。”
“谁都清楚,当年发生在保山的那场满清政府极力挑拨下的回汉互斗事件中,受了满清官府蒙骗的汉民,曾经大肆残杀回民兄弟,文秀兄弟的一家老少五口,也就是那次事件里惨遭杀害,仅他一人幸免于难。文秀兄弟堪称是个极其晓事理、明大义的大英雄。总督署里那副‘天生英雄,恢复中原世界;地出豪杰,戳破清朝乾坤’由文秀兄弟自做的对联大家都看到了,他是真心把一切生长在我们这块儿土地上的各民族兄弟都当作了一家人,把中华河山当成了他自己的家园。
所以才有云南一光复,他就立即一心扑在云南的经济恢复和发展商。他组织、计划、实施天朝土地法上,提供给百姓耕牛、种籽,筹划兴修水利、组织垦荒、开矿、煮盐、鼓励官、民结合的商队积极往来,计划修通各地的驿道、桥梁。还提出要从内地聘请技师发展云南的纺织业,争取早日实现布匹的完全自产。尤其是那个在澜沧江上架设‘飞龙桥’的计划,与安王殿下对云南的期望恰好是不谋而合,这样一来,即可以沟通滇西以至对缅甸国的贸易,也使边远的滇西地区经济一样能够繁荣起来。”
林凤祥吃了口秦日纲夹给他的菜,叹了口气,“与豁达、明事理的文秀兄弟相比,西北的回民上层却是更热衷于建立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本民族的,政教合一的制度。尤其是还有一些人,对我们汉人还抱有着极大的仇视,把他们饱受满清政权压制的苦难,由满清官府挑拨起来的民族间的矛盾,一股脑的全都记在了汉民族的头上。”
“他娘的,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蹊跷。”秦日纲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忽然,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一直就有个担心,既然我们对西藏提出了民主区域自治的意向,那以后会不会也有别人要模仿?新疆、蒙古,还有这个陕甘的回民们?想起这些,我都快晕了,要是真这样,那云南也要该自治了,我们的老家两广、还有四川、贵州……再他娘的加上满清鬼,都自治,那还要我们天朝政府干什么?”
林凤祥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黄再兴。秦日纲随口而出的这一番疑问,他的确还没有更多地想到过,两广、云南、四川,它们凭什么自治?满清最终将被打倒,满族再自治那岂不是更成了笑话?
“天朝指示我们与西藏接触,提出西藏自治的问题,目的当然是为了争取西藏的早日和平,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嘛。不过,这种自治毕竟是建立在必须承认天朝政府是唯一的合法政权,西藏是天朝领土的一部分基础上的。以前在东征闲暇的时候,就曾经听到安王殿下念叨过对西藏和新疆、蒙古的今后政策,其实我起初也还不是很理解这些,甚至感觉没有必要。”黄再兴笑着看看秦日纲,“不过,今天咱们还是谈谈西北回民的问题,这是当务之急。”
接着,黄再兴凭着他超凡的记忆,给林凤祥、秦日纲讲述起了他由林海丰那里、从一些书籍及后来对某些人的调查了解中得到的东西里,自己所领会的西北伊斯兰教发展史:
伊斯兰教与佛教,还有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相比,有着一个很大的不同,它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信仰,同时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社会的表现形态。既然是社会形态,它自然就会有自己的社会权力,这个权力就是“教权”。他们的领袖,不仅仅是精神上的领袖,同时还是一个国家的政治领袖。听殿下讲,海外有个叫中东的地方,那里的许多穆斯林国的君主在登基的时候,都是要邀请最著名的“教主”为其加冕。伊斯兰教“教权”的巨大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我们国家西北地区伊斯兰教的发展情形和外面不一样。西北伊斯兰教的产生,既不是被阿拉伯帝国武力征服的结果,也不是像当初极力想在我国进行传教的西方教会那样,由穆斯林传教士有计划地传教的后果。它只是当年西域的穆斯林人民一代代在这里留居、繁衍的结果。
殿下在以前谈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曾经笑着说过,伊斯兰教不是被“传进”我们这里的,而是被“带进”来的。所以,西北伊斯兰教的这个产生过程,也就决定了它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作为一种个人精神信仰而存在着的,像我们现在的佛教。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教权”,也就只能是局限于于对个人生活方式的影响,却不会对整个的社会产生影响。
但是,随着清初伊斯兰教神秘主义,哦,也就是一个叫苏非派教义的传人进入西北,并迅速的发展起来,这种情况也就随之而发生了一个根本上的变化。苏非派教义传人使得我国伊斯兰教在西北逐渐形成了具有本地特点的苏非派四大派别,即尕德忍耶、虎夫耶,还有,还有哲赫忍耶和库布忍耶。殿下讲,这个苏非派教义已经不仅仅只是一种讲求个人修行的方式了,它还主张建立一种政教合一的穆斯林社会组织,这种组织后来被称其为伊斯兰教的“门宦”制度。
在西北,伊斯兰教的门宦组织相当的严密,并且等级森严,几乎所有的门宦又都有他们自己的神化教主。他们的教主在门宦内无一例外地都会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并对普通教民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同时,门宦还对各自所属的底层教民们实行严密控制,有的还把他们编成军事性的组织。可以说,在门宦的组织形式下,西北的伊斯兰教也就出现了真正具有社会意义上的所谓“教权”。
这种“教权”发展到了这样,像什么呢?
这时,秦日纲低低声的咕哝了一句,“这和我们起初的拜上帝教倒是有些差不多了。”
第一九一章 历史的教训是绝对不能忘记的()
“可不一样,”林凤祥一听秦日纲的话,马上摇摇头,“他们怎么能和我们当时的拜上帝教相提并论。拜上帝会创建伊始,就提倡的是要天下大同,人人平等,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各民族的平等。而我们的武装力量更是为了驱赶入侵者、夺回自己被强行霸占的土地,为了使所有人脱离苦难去战斗,却不是用来维护所谓单纯的大汉族利益进行的什么民族间的械斗。尽管拜上帝教有着后来许多这样或者那样难以克服的自身毛病,但是和其它的教义相比,还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出现拜上帝教向共盟会的转变。这些门宦们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追求的,不过就是他们少数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不仅地位低下的回民兄弟,还有我们这些所谓的外族则都是供他们随意驱使、宰割的奴隶,或是被完全消灭的对象。”
“是这样的。“黄再兴点点头,又接着往下讲:
不难想象,这种集宗教、地方行政组织和武装力量于一身的地方性宗教社会组织的出现,是任何一个政府都不能容忍的。可穆斯林的门宦领袖们不管这些,他们不是学西藏、蒙古的喇嘛教,通过和世俗政权,也就是现实的政府合作,用承认对方的世俗权力来换取政府对自己宗教权力的承认,双方受益,他们最终采取的是以“教权”来对抗政权的过激行为。
说白了,他们就是要推翻满清政府的统治,在这一点上,他们的作为与我们以前的拜上帝教还是有些类似的地方,就是要用教权来代替政府职权。不一样的是,我们不是要建立起一个单独的汉族国家,而是要收回原本就属于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一切,统一整个的中华,这里面本身还包含了回民兄弟的利益。林老总刚才说的好,这些门宦们想的不是这个,他们只是想在陕甘这块儿地域上,建立起一个独立的穆斯林王国,从中华大家庭中分裂出去。可见,他们的反清是有条件的,只要满清能够跟他们妥协,承认或者默许他们的企图,那他们是绝对不会跟满清政府过意不去的。
不过,满清再昏庸,也没有昏庸到把到了手的这么一片大好河山随意地拱手送给奴才,叫奴才们去任意宰割的地步。满清可是自认为他就是正统的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主子,奴才造反那是绝对不行的。当然,对洋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宁予洋夷,不给家奴,这是满清的口号,洋人是他们的主子。在这种情况下,以门宦形式出现的伊斯兰教权和?清政府世俗政权间的剧烈冲突,也就是在所难免了。
殿下曾经给我们一些人讲过历史上西北最著名的哲合忍耶暴动,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这次大暴动的起源是哲合忍耶与虎菲耶两个门宦在一些教法细节问题上的分歧,与满清政府起初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由于虎菲耶门宦与当时?清西北官员之间的关系比较密切,于是,在争斗中吃了亏的哲合忍耶,在与虎菲耶继续斗争的同时,自然也就把矛头扩大到了?清官府头上,从而直接引发了以哲合忍耶为一方、以满清政府为另一方的“教权”与世俗政权之间的暴力冲突。
在冲突面前,在血的教训面前,哲合忍耶门宦的上层人物们所采取的,仍然是想通过牺牲教民们宝贵的生命来与?清政府对抗到底,以维护他们自己神圣的“教权”。更遗憾的是,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把矛头由满清政府转移扩大到了我们汉人的身上,开始宣传什么“官府是要灭我们的教”、“汉人要杀净回人”,“朝庭要大除根,要从**上消灭我们”等等。
谁都知道,满清政府殖民统治下,他们回民的地位那还是列在我们汉民族之前的,所谓“满、蒙、回、汉”,作为人口绝对多数的汉民是个最受歧视的下等民族。
和我们汉人喜欢读书,废武奉文,偏好借科举走官僚之路不同,回民兄弟常常是更喜欢习武,而且不能不说,他们不但民风彪悍,人心也更齐,什么抽大烟、裹小脚之类的不良嗜好当然是一概没有。再加上一般的回民兄弟们还是都多善于经营些小生意什么的,比起汉民来也就更富裕。
因此,即便是在平时发生的小规模回汉之间的械斗中,往往也总是乐于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汉民们吃亏。
唉,一个汉民是一条龙,三个汉人在一起就成了一条虫了,怎么说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满清政府与穆斯林门宦的争斗中,免不了会有汉官裹缠在这里面,在这些人中,自然也会混有更多的民族败类,还会说一些影响民族团结的极端言论,甚至是做出一些叫回民们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他们的任何行为不过就是代表了满清政权,只是代表了他们个人的意志而已,又与我们广大的处于这个社会最底层、饱受凌辱的汉族兄弟们何关?
他们的这些极端的宣传,无非就是要最大限度地煽动穆斯林们的宗教感情,调拨回汉之间的民族关系,驱赶生活在他们周围的汉人,为维护他们那些尊贵的教主们的“教权”,为建立一个他们梦想中的没有其他民族存在的伊斯兰绿洲卖命……
在那场暴乱中,无辜死难的汉人数不胜数。
“这么一说,当初满清的那帮子家伙们也并不是一点儿的好事都没干啊。如果那时真任由那个什么什么的门宦闹将起来,只怕西北就真要出现一个独立的穆斯林王国了。”秦日纲长长地叹了口气。
黄再兴看看秦日纲,微微点了点头:
从维护中华大家庭完整的方面看,当时的满清政府手段虽然卑鄙了一些,至少还是有值得赞许的之处。殿下不是说过吗,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不能一味地强调敌人反对的什么东西我们就一定要认为是好,而敌人认为好的东西,我们就必须要去抛弃,任何事情不是都具有好和坏的两种方面嘛。
不过,现在的满清政府可以说是穷困潦倒,已经到了卖国土、卖主权的地步。为了偿还巨额的对外债务,对内的军费支出,他们只能对包括陕甘在内仅有的几个所谓‘完善之区’进行大肆的搜括。贪官污吏更是乘机敲榨勒索,草菅人命,各地的百姓无以为生。
根据收到的情报,景寿、穆荫等人一到西安,为了转移反清情绪日渐高涨的受难百姓们的注意力,同时他们也预感到了陕甘的最后归属不会再是他们,因此也为了要给我们的今后制造更多的麻烦,他们表面上采取所谓的‘护汉抑回’、‘以汉制回’等策略,甚至私下还指使华州等地的一些地主团练,假冒成是筹备起义的百姓武装,声称为了拥护我们天朝政府,为了迎接红军进关中,在各地散发一些所谓的‘天王圣谕’、‘太平天国是汉民的天堂,陕甘不留回民,天意灭回’等伪造传帖,大肆鼓励汉人歧视和侮辱回民兄弟,还叫喊着要在陕西首先大开杀戒。
而暗地里,这些家伙又去怂恿和逼迫穆斯林的门宦们,起来进行所谓的“抗暴”,武装反抗汉民之暴,想借此掀起一次更大规模的回汉民族争端,利用门宦们原本就有的分裂心理,来和我们天朝作对。不说甘肃,单单一个陕西的泾水和渭水流域,回族人口就已经是近百万,真要让景寿、穆荫及穆斯林门宦们的阴谋得逞,这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景寿的这一手可是够凶恶的,一旦成了事,即使我们打跑了陕甘的满清混蛋,穆斯林的门宦们也是不会与我们干休的。”秦日纲说着,一直拿着筷子的手,开始紧紧地握了起来。“卡吧”一声,两根结实的木筷居然被他握断了。
“现在的局势很有点儿当年哲合忍耶门宦被逼暴乱的翻版,无论是对穆斯林兄弟们,还是对我们,处理不好,都是一场灾难。历史的教训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黄再兴摆弄着面前的饭碗,看看秦日纲,“杜文秀总督在昆明亲自组织、派遣来的回民事务工作队近几天就要到了,秦老总来到之前,林老总就也已经派人去请曾副参谋长马上回总部。下午咱们在一起具体商量一下,一旦进了关中,如何与陕甘的穆斯林门宦们进行和平的谈判,把这场即将被点燃起来的民族仇恨之火,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一九二章 我们首先要学会自尊和自爱()
“陕甘是个形势越来越复杂的地区,我们是得更要慎重地执行民族政策,在没有下一步具体的天朝最高个民指挥委员会指令之前,只有我们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林凤祥说着,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站起来踱了一会儿步子,然后,转头看看秦日纲和黄再兴。
“民族平等不是一句口号。所谓平等,就是谁都不能歧视谁,谁也别觉得自己高贵,谁都不是老大,不管他是藏族的、蒙古族的、穆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