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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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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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我真的可以吗?”那一刻,我热血沸腾。
  “可以什么?”
  “兼济天下,造福苍生。”
  “当然!只要你愿意。”
  “那,我要怎么做?”
  “等你离开这里,真正入世,你自然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入世。”
  “随时!只要你觉得自己已彻底明白了那一番话。”
  我默然点头,“以后真的不能再听您授课了吗?您说这是您授予我的全部课程”,我不无遗憾的问。
  “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你的师兄。”
  “随时都可以吗?”我惊喜的问。
  “我不是随时都在这里”,师父笑的很慈祥。我直视着他布满沧桑的脸,一低头又是思绪万千:从茹毛饮血到大漠逃生,尸山血河里垂死挣扎,我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一刻,我等的太久了。师父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去休息吧!”我离开师父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平躺下来静静的回忆师父刚才说过的话——“兼济天下”,这才是我要的人生,我终于找到了,我为此而欣喜落泪。
  可是怎么做才算的上是心怀大爱?按照师父的意思,心怀大爱者,至少能制止世人作恶!可是怎么才能制止世人的恶行呢?杀吗?杀固然可行,可是,一旦双手沾满了人血,便连小爱都称不上,又何谈大爱?我本想找师父问明的,可惜夜已太深,我不想去打搅师父,只好决定明天再问。
  雪静静的落了整整一夜,我推开门时,白雪覆盖了整座小院,一行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至柴门外,院里的石桌凳上堆满了洁白的雪,成为小院里最醒目的一道风景。虽然只是一瞥而过,却足以唤醒我脑海深处关于水云国的点点滴滴!这不就是草蛇左手心里的图案吗?我疾步走至师父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出来的却是师兄吕正渡,“师父呢?”我一脸错愕的问他。他笑笑了说:“你起床太晚了,他一早就出发了,你看,脚印都快让雪填平了。”
  我缓缓点点头,又问他:“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没有说,最多两三个月吧!怎么,你有什么疑问吗?说来听听!”师兄说的很诚恳。
  “哦,是关于昨天的课程。”
  “昨天的课程?我都听见了,师父以前可不这么授课,所以我也帮不上你。”
  以前?我在心里暗想:难道师父以前还有过其他弟子?于是我赶忙问:“师父他以前还带过其他弟子吗?”
  “当然,就是我”,吕正渡笑着告诉我。
  他的回答让我有一丝失望,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只是轻轻点头,“那他以前给你是怎么授课的?”
  “一言难尽,有机会再说吧!你以后可要早点起床。”
  我再次点头:“师父不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做你喜欢做的事”,他说的一脸认真,转身准备要走。
  “师兄”,我从他后面叫他。
  “还有事吗?”他转过来看着我。
  我想了想,临时换了个问法,“师父在这张石桌旁摆下五只石凳,是不是也有其深意?”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很久,然后笑着说:“应该不会,当时的石料正好可以做五只石凳,师父便顺手摆在这里的,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他的眼睛清澈透亮,放射出率真的光芒,于是我断定,他没有说谎。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原来如此,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布局值得推敲”,他笑着点头,我想了想又问他:“可是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这么闲着吗?”他朝我笑笑说:“我这里有几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
  “可师父不是说这里没有书吗?”我疑惑的问。
  他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对我说:“是我背着师父从别人口里抄录的,都写在丝绸上了,这些不要告诉师父哦”,然后摆摆手示意我去他的房间,我也不再多问,随他进了最西边的房间。他从床下搬出来一个很大的木箱,里面紧压了整整一箱写满小字的丝绸,都整整齐齐的装订成册,可惜只有七本,分别是:《周易算学》、《尚书》、《论语》、《公羊春秋》、《战国策》,《吕览》《法家精编》。
  “喜欢哪一本?随便拿”,师兄说的很大度。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箱子里的书都拿出来,一本一本翻阅。这时我突然看见箱子底部稳稳的躺着三把剑,其中一把最为精致,深棕色的木质剑鞘,剑柄上系有红色的剑穗,剑镡上刻有一个形同木字的图案,只是这个木字中间不是一竖,而是一个向左的竖钩,不等师兄说话,我俯身提起那把剑,将其横握在手,冰冷的剑镡紧贴着右手虎口,那一瞬间,我竟毫无征兆的想起那只刺有两把剑的右手,假如这把剑握在他的手里,那么这将是一个完整的汉字——杀!
  世上会有这么微妙的巧合吗?才一个瞬间,我的汗,便已浸透了后襟!




 三 五典学宫(3)

  三 五典学宫(3)
  “师弟,怎么了?”我的思绪被师兄打断,却只能故作镇静的笑笑说:“以前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剑!”师兄轻松的一笑,随后却又十分郑重的说:“它绝对是这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剑!”我十分认真的点头,然后假装随意的问他:“这是谁的剑?”师兄迟疑了片刻,只是淡淡的说:“故人的东西。” 我接着问:“那,你会剑术吗?”他笑着摇摇头说不会,我下意识的再一次凝望他的眼,清澈,透亮,真诚满布,直觉告诉我,他没有骗我。我低头随手从他的书箱里拿起一本《法家精编》,他看了看对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可惜,我抄录的不够完整,只有其中的一部分,你先拿去看吧!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拿过来和我一起探讨”,他说的很诚恳。
  于是我想了想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你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师父平时出门是去干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说完定睛看了看一脸好奇的我,又补充道:“师父从不告诉我他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但那些和你不会有多大关系,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然后便说自己还有事,转身离开。我也不再多问,对于我的诸多疑问,他的答案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知道。如同他习惯了我没完没了的提问,我也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回答!
  书很好,师兄的字也很漂亮,我没有多少文字功底,所以读的十分费劲,却很少找师兄请教。他是个痴迷于安闲的人,每天都起的很早,却也不读书,只是借着初升的朝阳,一遍又一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来都随身携带着那一面铜镜,也曾给我看过,镜背面刻有四只凶猛的无名野兽,外延有四个直角,他说此镜因此而得名,叫做四兽规矩镜。有时候他会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天空,一站就是一天。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是怕我问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才故意躲我,反正时间还很多,正好,可以让我一个人慢慢琢磨。
  师父离开已经超过了三个月,师兄那口箱子里的书我也已经读过不止一遍,我找到师兄把最后的几本书都还给他,他没有问什么,只是把书收起来放回床下的箱子!
  “谢谢你的书”,我平静的说。
  “有什么收获?”他笑得很淡。
  “没怎么看懂,句子太复杂,以后有时间我再看。”
  他点头称是,“以后要是还想看,随时可以过来拿,但不要让师父知道!”
  “恩!你放心,我不会让师父知道的”,我们看着对方,相视而笑。
  师父终于回来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他吃过饭便早早睡了,随后一连多天,都是这样,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闷睡在房里。我的那些疑问,便也只好等他心情好起来再问!这一天,小院里走进来一个满身风尘的人,他的身材瘦肖极了,甚至比草蛇还要瘦。他直直闯进师父的房门,两人在房里低声讨论着什么,整整一天都没有吃饭。我去问二师兄,他告诉我今天回来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大师兄江河清,师父很久以前托他去很远的地方处理一件事,今天总算是回来了,我们还有个大师兄?可是他们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过?这个疑问在脑子里回旋了几遍便也不了了之。快入夜时,这个人又急匆匆走出小院,我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他,他只是朝我淡淡一笑,又回头打量了一眼同样静立一旁的吕正渡,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用力往上提了提包袱,对吕正渡说:“师弟,肩头落灰了!”吕正渡侧头看自己的肩膀时,他已转身出门往东而去,我的目光无意扫过他的背影,左侧一条空荡荡的袖管斜斜的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没有左臂,他竟然没有左臂。
  如果院子里的石桌只是个巧合,并且,那剑镡上的图案也是巧合,那么这个没有左臂的年轻人,还会是巧合吗?会吗?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就是被大火焚烧之后的五典学宫,也只有五典学宫,才配得上门外的那四个大字——兼济天下。对,一定是这样!这个人的出现,终于印证我这半年来难以证实的猜测,这个新发现让我狂喜不止,这里果然就是五典学宫。五典学宫能走出一个用剑如神的草蛇,便也同样走得出一个用剑如神的白煞,是的,我必将用剑如神!
  次日,晨光熹微,师父似乎已经好久不看日出,我推门进去时,他正一个人静坐在桌边,手捧一碗清茶。不等我开口,他先说:“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点头同意。他音声清冽,字字空濛:“尾声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说完之后,他把目光投向我:“能听懂吗?”
  “能”,我回答的很肯定。
  “你懂得了什么?”
  “我可以说实话吗?”我小心的问他。
  “直说吧!”师父摆了摆手说。
  “蠢!”尽管我知道,这不是师父想要的答案,却还是脱口而出!
  “他不是蠢,而是痴”,师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少有的难堪!他定了定神,表情稍作调整,“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水至而尾生抱柱不去,最终被大水溺死!但他当时完全可以先走上桥,等大水退去,再回到梁下,尾生固然是成全了信义,但这样迂腐的忠诚,不值得,也不现实。”
  “这就是你首先想到的吗?”
  “是”,我老实的回答。
  “说的有道理”,师父依然是平静的。他的反应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愠怒,然而他没有。这时他又淡淡的说:“说他蠢,并不言过其实”,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沮丧起来,语气里也带有一抹自嘲!他又把头扬起来,深深的呼吸着茅舍里干净的空气,神情忧郁。
  “师父,我回答错了吗?”我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安,是我的回答让他感到失望吗?
  师父看着我笑了笑平和的说:“你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尾生的愚蠢自是不用多说,那你觉得与卫生相约的女子呢?”
  “她?我没有想过。”
  “与人相约而又不赴约,是为无信,必会受到世人的唾骂与不耻。这数百年来,尾生此人渐渐成为世人眼中守信的典范,而对于与尾生相约的女子,世人给与的只有唾骂与轻视。你要记住,许诺,即是债!”
  “许诺即是债!”我暗自重复着师父的这句话,抬头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情,重重的向他点头。当然,当时我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女子,她真的失约了吗,或许水涨之时,还未到约定之期呢?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短短二十一个字,教给我的已足够多,我又何必再追究?
  师父问我:“你还明白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心里暗想,还能有什么?只不过短短二十一个字而已。
  “还有情!”师父的目光一点点一点点闪出光来:“不论古今,中原、漠北抑或是西域,凡为人,其全部内容也只不过只有两个字,一个是情,一个是欲。七情六欲,谁也不能超乎其外,能无欲无情,便不能称作是人。使尾生溺死桥下的,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也不是失约的女子,而是他自己那一颗痴情的心,尾生并非献身于与他相约的女子,而是献身于情,爱情的情。”
  师父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于是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师父说他痴的原因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老了,容易犯困,特别是在春天,你去忙你的吧!”他慢慢的走向床边,眼睛里满是失落。
  听完这个故事的那天晚上,我想起了三个人,一个是隐娘,一个是血洒大漠的云儿,还有一个,是诛我全族却被我撕成碎片西日阿訇将军。”
  “许诺,即是债!”师父的话,如一把尖刀,将我的记忆挑的鲜血淋漓。我曾答应过隐娘,若有一日能化为人形,一定将他的琴带回长安归还它的主人,奔命间竟将此事忘之脑后,幸好今天想起来,所以我一定要兑现对她的许诺。还有云儿,她到死也没能看见我许给她的一面铜镜。而为什么会无端想起西日阿訇?我想,这大概只是个巧合,我决定明天启程回楼兰城,其他事情,等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走进师父的房间时,他也早已静坐于桌旁,依然手捧一碗清茶。我告诉他我想出行一次,本以为他会问我去做些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一笑,问过归期便亲自为我备齐了路上所需的水和食物,我激动的不能言语,跪拜之后便急急上路。
  七天之后,我回到了楼兰城,信步走进城内,城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不经意间已是将军府门外,那条古老喧哗的青石长街,两边沧桑满布的店铺瓦房,错落凌杂的拴马桩,将军府那扇紧锁着的掉了漆皮的朱红木门,还有那片我曾经整日昏睡的台阶,无一不重重的刺激着我的记忆深海。我独自徘徊在曾和隐娘一起游荡过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让我突然陷进无端的孤独,没有了隐娘的楼兰城,在我看来,只是一堆废墟。
  又是黄昏,漫天凄艳的红霞,这样的时节似乎太适合于触碰自己久不敢提及的伤心往事。我第二次转回将军府门外,从门缝里窥视大院深处的世界,铺满苔藓的青石小路,两岸密密麻麻的野草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花,一切都显得寂静而荒凉。
  我跳过高墙,空空荡荡的将军府里蛛网横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我的脚步的回声让整个将军府愈发显得死寂。我转进西边的院落,门栏上的蛛网甚至比门外更显厚重,往日千娇百媚的花园里已生满了杂草,短短两年,此处,物非,人亦非!
  隐娘住过的房间里已空无一物,我知道那一把哑琴不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走了进来,至少这里还有一扇她空守了三年的冷窗。她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已落满灰土,我轻轻坐进那张椅子里,第一次从隐娘的角度向窗望眺望,透过轻薄如翼的窗纱,后面的墙头上乱糟糟的草丛里,是一窝活蹦乱跳的麻雀。我一直以为,窗前的隐娘是空洞而透明的,今天却才明白,守在窗前的她,一直在默默欣赏着这几只鲜活的生命。也瞬间才明白,在她回光返照之际曾对我提到的‘它们’,大概就是指墙头那些自由快乐麻雀。它们能拥有的不多,然而她却永远都得不到,一个叫自由,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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