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会给我一碗清水和一点食物,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动作都幽雅大方,潇洒自如。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静静的坐在或躺在那个小院门口,那个年轻人突然问起我的名字,我一时慌乱,只好骗他说我叫白沙。他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吕正渡,今年二十七岁,我暗自唏嘘,连名字都如此清新不凡,而我,至今都没有一个像样的人的名字,于是这便更加坚定了我拜学于此的决心。我发现吕正渡是个十分怕脏的人,他总是随身把一面镜子揣在怀里,交谈之余,他会极认真的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并小心的平整衣衫。
我就这样坐在柴门外的沙子里,一天又一天。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甚至能清楚的嗅到从那四间茅舍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书墨清香,嗬!如此芬芳。
我问他,要是他家主人不愿意收留我怎么办?他笑着告诉我说那样的话他也没办法,我问他怎么才能让他家主人愿意收留我,他说他也不知道,他家主人向来相信缘分,但愿我是他家主人的有缘人。我问他什么是缘?他沉思了一会说:“缘是你生命中注定的要亲历的林林总总!不可更改也不可避免,正如你和我的相遇,毫无征兆却一见如故。”我感觉他的话说的很雅致也很有道理,然而他却告诉我说相较于他家主人的学识,他只是九牛一毛。我暗自惊叹,眼前这个人已经高深如此,他家主人岂不更加不可想象?于是我内心便更加期待。
我在那个门外整整等了十三个夜晚,第十四天太阳西斜的时候,远处的沙丘上闪出一个人影。他背上斜挎一只不大不小的布袋,慢慢向这边走来。走近时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须发雪白,精瘦干练,步伐刚强有力,皮肤也不像驼叔那般粗糙,所以并不显老态。吕正渡慌忙起身,悄悄告诉我是师父回来了,说完又急急忙忙跑过去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我也赶忙站起来作揖,但他不是说是在等自家主人吗?怎么?难道是师父?或许既是师父又是主人吧!我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他上前叫一声师父,老人细细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侧过脸问吕正渡:“他是谁?”
吕正渡看了看我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说他想像你一样,兼济天下!”
他放声大笑起来?转过头来问我,“是这样吗?”我慌忙说:“是的,我是来求学的。”他问我求什么学,我一时间却张口结舌,于是我静静的闭上眼,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便逐一浮上眼前,心头不由一热,两眶里也热泪充盈。我抬起头直视他一双明亮深邃的眼,诚恳的说:“师父,弟子看不清这人世的真伪,辩不明人心的善恶,悟不透人情的冷暖,所以。。。。。。”
“所以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所以,弟子要学的有两件事,一是做人,一是用剑。”
“可是,我不会用剑,又怎么教你呢?”
“那我可以先学做人。”
他看着我笑笑,不假思索的说:“落地成人便无可更改,人世如此丰富,学问处处可得,又何需再学?”
我上前双膝跪地,接连数拜:“弟子出身荒野之地,自小不识文字,不知礼教,又怎么能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人?”然而他的语气却忽然开始有点不耐烦,摇摇头说:“可是,这里不是学院,我也不收弟子,这些正渡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抬起头时,他似乎很不高兴。我只好小心的说:“既然您不收弟子,正渡大哥为什么还会叫你师父?正渡大哥说这里只收留有缘人,师父问也不问,怎么就知道弟子一定不是有缘人?如果只是因为我的出身荒漠,那么,算我走错地方!”
他先是被我的话问的一怔,然后又摆摆手说:“我今天已经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说罢转身回房。吕正渡一脸无辜的看了看我,无奈的摇摇头也钻进了门帘。
那一夜,月色如洗!我静静的跪在门外的沙土里,默默回想着自己这一路来的风风雨雨。我能化为人形本是上天的安排,那么我的以后老天爷便也一定自有安排。于是我想,今夜,便是我最后的等待,假如明天这个老人还是不愿收留我,那么这里再也不值得我再留恋。活下去,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三 五典学宫(2)
三 五典学宫(2)
东天泛白时,两间茅舍的草帘同时打起,他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走出来,并排静立在小院内,无比庄重的看着天边的绚烂红霞,对跪了一夜的我不闻也不问。天大亮之后,吕正渡为我送来了一碗水,他说:“师父心意已决,你还是尽早离开自谋前程吧!”说完之后允自转身回房。
我抬起头看一眼干净苍蓝的天空,满心失望,一下子乏困的练叹息的气力都找不出来。看来我并非此处的有缘人,吕正渡说缘份不可更改,我又何必这样死等?好吧!是离开的时候了。然而当我准备起身时,双腿却已麻木的不能控制,只好扶着地面慢慢挪动身子,这时我看见那个精瘦的了老人手捧一只细碗,认真的蹲在地上,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看过去时才发现地上满是金灿灿的小虫子,那应该是一种黄色的蚂蚁。我终于起身,向着老人行礼:“大师,既然您不肯收留,便也说明我与此处无缘,就此别过”,说完我头也不回沿河南下。
“等等”,是那个老人在喊我,我回头看着他问:“什么事?”他一改昨日的冰冷,笑着说:“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些时间?”
“大师不肯收留,我等也是白等,不是吗?”
“我有说过不收留你吗?”他脸上的微笑变得慈祥起来。
听他这么说,我急忙转身走回来,直直的跪下去,“大师,我真的可以留下吗?”
老人笑着点头,“在放弃之前,多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你在这门外一站十三天,又一夜长跪!却差一点输在最后这一刻。”
我感激的看着他,忙说:“多谢大师指教。”我抬头再看那苍蓝的天空,那一刻,在那彩云之巅,似乎画满我大梦的雏形,鲜艳精致,美如霓虹。
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近。我欢欢喜喜的推开那扇门,小心的走进那座小院,是的,我终于走进来了。我回首眺望门外无边无际的大漠,它依然广袤苍凉而又寂静无声,我轻轻闭上双眼,一时心潮澎湃,一道松松垮垮低矮土墙,却真真切切在大漠里圈出了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我准备走过去时,才发现脚下满是密密麻麻的黄色蚂蚁,从院子南墙下至北疾奔,看去如同一道缓缓流过的河,足有十步宽。一步断然无法跨越,但如果走过去,必会踩死无数蚂蚁。于是我只好站在原地,抬起头静静的看他,他只是微微一笑:“为什么还不过来?”
我看了看地上的蚂蚁,然后向他摇摇头。
老人没有看地上匆匆忙忙奔走的蚂蚁,也没有看我,他把目光移向远处,意味深长的说:“蚂蚁天生弱小,其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但现在你因不忍心伤害它们而不肯走过来,这便是定数,是蚂蚁的定数,也是你的定数。
他的话我能听明白,于是朝他点点头,但还是不想走过去,只是静静的站在蚁流的此岸和他对望。很长时间之后,他朝我招手:“你可以过来了。”我先低头看了看脚下,刚才还奔流不止的蚁流此时已不见踪迹,于是我快步上前,站在他的对面直视着他的双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到我这里来认识文字?”我看了看他,缓缓回过身,抬手指着门外的那方巨石认真的告诉他:“因为你的心里,也有这四个字。”他谦虚的一笑,平和的说:“你且下去休息吧!明早五更,行拜师大典,不要迟到。”我呆立站在原地,兴奋的一动也动不了,良久才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他干瘦如柴的一双手,语无伦次的道谢,声音已接近哽咽。
那一夜,闷热难当,我允自走到院子里乘凉,隔着薄薄一层草帘,我听见吕正渡和师父的对话。吕正渡问:“师父,他真的是你所说的有缘人吗?”师父回答他:“是。”吕正渡似乎很激动,他故意压低了嗓门说:“可是,难道您不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吗?”“我当然知道”,师父平静如初。“那你还收留他?他怎么可能与这里有缘?”“缘?什么是缘?”师父反问他。我以为吕正渡会把说给我的那席话说给师父,未料他当时竟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师父沉吟片刻,才语气舒缓的说:“缘分本是虚妄,根本无从揣度,你又何必这么认真?”
“可是,您说过,这里只收留有缘人。”
“说便说了,但其实我从来就不信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吕正渡便更加激动,他压低了声音咆哮:“师父,前车之鉴犹在,你为什么偏偏视而不见?”被师父一声将他打断,“别说了,下去准备吧!他的去留,已不必再议论。”吕正渡便只是长长的叹息,我听见吕他朝门外走来,赶紧蹲在了桌下,院子里渐渐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夜,便彻底的安静下来。
吕正渡说我像一个人?会是什么人呢?我走回自己房间,梳理着这诸多疑问,反侧于床榻之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最糟糕的是,我连五更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于是我干脆穿戴整齐,整理了面容悄然坐回小院里的石桌旁。时间过的平稳缓慢而寂然无声,月色比昨晚似乎还要好,我独自欣赏着这宁静的夜,心情说不出的愉快。这时忽然又刮起阵阵东风,在徐徐的微风里静静的等待天亮,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却也是永远都忘不掉的一次。
也还是东方渐白天色尚未亮透时,师父与吕正渡的房门同时推开,他们见我站在门外,都没有太惊异,师父朝我摆了摆手说:“你们进来吧!”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走进了他的房间。我看见正堂下有一张四平的方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师父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向他点头,说“开始吧!”
吕正渡手持一碗清水,示意我我直跪在桌前,他用手指蘸出来一点点在我周身挥洒,嘴里念道:“师恩如山,一朝拜师,则终生为父,不可顶撞,不可悖逆,不可擅离,以上规约若能做到,请三叩之,自此堂上之人便是你的恩师!”我镇定的回答:“我能”,又重重的叩下三个响头。说完后师父又缓缓开口:“替你洗去门外风尘的,是你的师兄吕正渡,一入师门,便亲如手足,不可相骗,不可相伤,不可相弃,若能做到,请两叩之,自此身侧之人便是你的兄长。”我再次郑重回答:“我能”,然后沉沉的磕下两个头!师傅接着说:“一入学门,则必须一心向学,知世理,明善恶,心怀天下,至死不渝,这些你能做到吗?”师父把每一个字都念的很清楚,我认真的回答:“我能。”
师兄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茶,我双手举起敬于座上,师父接过茶,轻呷一口问我:“你可知道,今天为什么要行这拜师典吗?”我不好乱猜测,只好摇摇头。
旁边的师兄正腔道:“只是为了要告知天地日月,一过今日五更,你已如新生,来此之前的那些仇与恨都不得再提及,在这里一天,就专心攻学一天!师弟你记住了吗?”我向他点了点头,师父微笑着走下椅子,亲自扶我起来。
我四个月足不出户,终于认识了几乎所有的汉字。踏出那间茅舍时,才发现又是寒冬时节,雪雾迷蒙。
我在那里的第一节课,是在那个飘着雪花的午饭后开始的,师父正襟危坐,他说:“你已认识了文字,现在我可以为你授课,我所准备的全部课程,只有今天下午这一个时辰,你务必要牢记,但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可以改天再授。”
我不假思索的说:“不用等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师父您可以开始了。”
师父点点头,语速深沉而平稳,他说:“正渡告诉我说,你初来风旗镇时,是要找五典学宫,我现在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五典学宫?”
“因为一个朋友曾告诉我说,只有去了五典学宫,我才能完成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师父平和的问我。
“做英雄的梦想!”
“英雄?”
“是的,是做英雄的梦想!”
“为什么?”
“因为他说,去了五典学宫,我才能真正学会救人。”
“救什么人?”
“救每一个我遇见的求救之人。”
师父轻轻点头,又缓缓开口问:“好吧!先告诉我什么事五典。”
我回答:“我曾问过师兄,所谓五典,即为仁、义、礼、智、信,这座学宫起这样的名字,无非是希望其门下弟子恪守五典,做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师父笑着说:“很好!五典的确如你所说,可是,仅凭这五个字,却未必能成就你做英雄的梦想!”他依旧一脸平和,我却思绪翻飞,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无限接近了它我就真的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吗?我不知道,只好茫然的看着他。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作是英雄?”这个问题有人曾经有很多人问过我,我自己也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但此时我却更想听听师父的回答,于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师父神情庄重,慷慨陈词:“自古英雄虽各有不同,然其共同之处不外乎能心怀大爱,以兼济天下为己任!然而所谓大爱,在不同的时局下却又有着不同的深意”,我抬头时,师父依然神情肃穆,音如洪钟。他顿了顿又缓缓补充道:“所谓五典,并不是衡量人性的唯一标准,今世风混乱,人心不古,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若还是一味的以道德教化人心,便无异于隔靴搔痒。你一心慈悲为怀,却不一定能换回世人的慈悲!又怎么能还人世以清净,真正的兼济天下?于今日之时局而言,名满一时的五典学宫所尊崇的那一套,已经算不上高明。”
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还人世清净?才能真正兼济天下?”
“如果,即便是述尽五典,天下人还是不愿听你的劝诫,一心行善,那么你该怎么做?”师父一脸庄重,我只好再次摇头,坦然说自己不知道!
师父轻抚白须,淡淡的道:“那就想办法制止其作恶。”
师父见我不语,便又说道:“但前提是,你的确能辨明善恶曲直,不明就里的追求仁义礼智信,未必能救的了天下,却必定会成为会成为人性的负累。成大事者,不拘于细节,你不远万里来此学做真人,决心造福天下,便只能放弃这众多繁文缛节,代之以心怀大爱,才有可能完成你的大梦。为师所说,你或许一时明白不了,人生的确是一门学问,但即便是翻遍古籍,也不可能有一本书能让你真正读懂人生,所以,这座小院里,找不到任何一本书。人生不是简单的岁月的堆叠,而是梦想的不断破灭与再生,只有不断的经历,不断的反思,才能把一段平凡的生命凝练成真正伟大的人生!”他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看了我好久,又淡淡的说:“这些就是我要教给你的全部课程,等到你真正理解这些话时,便可以离开这里”,师父说完起身走出门外,背起手仰视者漫天大雪,一语不发。他的背影干净空濛,须发丝丝白透,与门外连绵千里的银装素裹浑然一体,气度超凡,不知者必惊为天人。
“师父,我真的可以吗?”那一刻,我热血沸腾。
“可以什么?”
“兼济天下,造福苍生。”
“当然!只要你愿意。”
“那,我要怎么做?”
“等你离开这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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