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达海在家里建了一座自成格局的小院落,还取了个名字叫“望月小筑”。自建成以后便日日独居在那里;对雁姬不理不睬。雁姬有些迷糊,有些困惑,这是怎么了?一个月的出征;竟使努达海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雁姬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有一颗极为细腻的心。和努达海结缡二十年,彼此间的了解和默契;早已达到水□融的地步。所以;当努达海变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又心事重重时,雁姬就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迫。雁姬有满腹的狐疑,却不敢挑明。直到努达海连初一、十五例行来雁影楼安寝也显得心事重重,坐立不安,并整晚的走到窗前,遥望著天边的一弯新月发怔。雁姬这才恍然大悟,她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有些话实在不能不说了:“你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你变了一个人!”
“哦?”他有些心虚,掉过头来看著她。
“在荆州之役以后,你们返京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的传言,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既然太后老佛爷已经仁慈的把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留在宫里抚养,那么不知道你的心能不能从‘望月小筑’中回到我们这个家里来呢?别忘了,你在你原来的世界里,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丈夫、谈笑风生的父亲、令人尊敬的主子、更是国之栋梁、允文允武的将相之材!”
这几句话,像醍醐灌顶似的,使努达海整个人都悚然一惊。“新月格格想必是人如其名,娟秀清新,我见犹怜的。”雁姬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真是难为了她,比珞琳还小上好几个月,却这么懂事,这么坚强。将来,不知道是怎样的王孙公子才能配得上她。”
“你,你胡说些什么,新月格格双亲刚丧,还要丁忧守制,你不要胡言乱语败坏她的名声。”
雁姬静静的看着努达海:“看样子,你十分把新月格格的名声放在心上啊。这样我就放心了,如此注重格格声誉的你,想必以后是不会再日日夜夜的在口中念叨格格的闺名了吧!”
努达海恼羞成怒:“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雁姬,我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如此的狭隘、低劣、疑神疑鬼,还敢指责你的丈夫,你的妇德呢?都到哪里去了?”
雁姬猛一抬头,两眼死死的盯著努达海,心中的怒火,迅速的燃烧起来:“你当真以为装装糊涂,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几句反咬一口的话,就算是天衣无缝了吗?”
努达海回瞪雁姬。眼睛里冒著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明说,不要夹枪带棒!”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你非得要我明明白白的说出那些不堪的留言来才行吗?”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他喑哑的问。
听到这句话,雁姬眼前一黑,身体猛烈的摇晃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床上。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努达海承认了,那些流言,他都承认了。她所有不愿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的事情已经完完全全的作为现实摆在了她的眼前。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以呢?那新月年轻得足以做努达海的女儿啊!而且她还是一位王府的格格,她和努达海之间,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努达海于情于理,都不该让自己陷入这种不义中去呀!雁姬越想越是胆战心惊,如果皇上和老佛爷知道了这件事,如果皇家和宗室知道了努达海竟把一位忠臣遗孤当成了自己的禁脔,那时候,不止是努达海的一切都完了,他们全家老少,都会被牵连到最深的地狱中去。
一连好几天,雁姬不能吃,不能睡,她觉得自己病了,病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这一生,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难题,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只知道一件事,她恨新月!她一天比一天更恨新月!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在清纯与天真的伪装下,掠夺了她的丈夫,破坏了她的生活,并且会毁掉她苦心经营的家。
雁姬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这一切都是努达海的妄想,新月格格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龌龊。而如果不是的话,如果真像努达海说的那样,他们是“情不自禁”的“两厢情愿”的话……雁姬不敢再想下去,她被那份模糊的、朦胧的、“来日大难”的感觉给吓住了。她情愿做一个掩耳盗铃的胆小鬼,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过下去。
她也几乎成功了。老佛爷和皇上把新月留在宫里,努达海赋闲在家,再也得不到她的半点儿消息。几乎有一年,雁姬每一次进宫请安都会找些关系,隐晦的打听一下新月的处境,听到她在第一天就大闹慈宁宫被关在北三所,听到她说些无|耻言语被老佛爷禁足,听到她冲撞了嘉妃娘娘以致娘娘早产被皇上关了禁闭……雁姬由衷的希望新月可以就这样一直在宫里待到出嫁,彻底的斩断努达海的所有心思。
与此同时,她也不停的试图挽回。她用最诚恳的耐心、最真切的温柔劝慰着努达海:“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额娘能有一个安详的晚年,为了骥远和珞琳的未来,也为了我,请你三思而行吧!你不是才十七、八岁的少年儿郎,你已经是所谓的不惑之年了,你人生的阅历是何等的丰富?你所经历过的考验又是何其的多?你怎么可以让自己被这种儿女情长的游戏困得团团转?怎么可以用无法自拔来当作一个放任情感的借口?难道你要把一生辛苦经营,用血汗换来的名望和地位都一齐砸碎吗?”
见到努达海好似有所动摇,雁姬放低了身段,竭力用最平和的语气,最感性的声音说道:“就算你不在乎名望和地位,你也不在乎额娘、儿女和我吗?结缡二十载,你一开始,是我英气勃勃的丈夫,然后,你成为我一双儿女的父亲,年复一年,我们一同成长,一同蜕变,往日的柔情蜜意,升华成今日的情深意重,我心里爱你敬你,始终如一!请你不要毁了我心目中那个崇高的你!”
努达海看著雁姬,她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在她这样诚挚的、委婉的诉说下,努达海恍恍惚惚中竟将她和新月的身影合为一体,于是他激动的拉住雁姬的手大声说道:“你知道吗?新月,雁姬她对我的感情和你一样的深厚,我努达海何其有幸,一生之中得到两位女子的深情厚爱,我对天发誓,一定不会辜负这样的神情。新月,雁姬已然得到我全部的尊重和福晋的地位,那么我将用我全部的爱来补偿你……”
“住口!你给我住口!”雁姬忍无可忍,泪流满面,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用力推拒开努达海的手,重重挥了出去。
清脆的巴掌声打醒了沉浸在美梦中的努达海,也打醒了他的暴躁和愤怒,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掌,重重扣住雁姬的手腕,拽著雁姬往屋外拖去。“好狠毒的女人,竟敢殴打你的丈夫,你是要造反吗?”他用力扭住雁姬的胳臂:“你给我出来,[·]我今天一定要用家法来惩治你这个不贤无德的女人。”
雁影楼里的争吵和碰撞声惊动了院中的奴才们,雁姬被努达海扯着头发和手腕拖出房门,雁姬羞愤已极,悲切的痛喊:“你自己做出丑事,却要揪着我去请家法。我在自己的屋檐底下,受这样的窝囊气,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用力扭头去咬努达海的胳膊,狠命拍打他的胸脯,想让他放手。努达海越发的怒气冲天,完全不顾雁姬的脸面就在院中对她厮打起来。
老妇人听说努达海和雁姬起了冲突,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带上骥远和珞琳跌跌撞撞的赶去劝阻。结果却看到情况比下人说的还要糟糕,努达海和雁姬已经在院子中扭打成一团了。雁姬是个女子,力气本来就小,努达海却是个大男人,又是自幼习武、上过战场的将军,这一架,根本就是雁姬一面倒的挨打。
老夫人不住用手抚著胸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这都是干什么呀?这都是干什么呀?努达海你住手,住手啊!”
骥远和珞琳吓得半死,大叫着扑上前,拼命去掰努达海的手:“阿玛,阿玛,你放开额娘啊,快放开额娘啊!”
努达海不为所动,朝着骥远大声咆哮:“你给我滚开,我是你的阿玛,你怎么敢管我的事情?”
骥远掰不开努达海的铁臂,本来就心急如焚,再看到雁姬已经被努达海摔摔打打几乎弄昏了过去,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嘴里发出一声大叫:“啊……”整个人就飞扑上去,一下子就跳到努达海的身上,用他那练过武的、铁一般的胳臂,死命的缠住了努达海的脖子,双腿一盘,绕在努达海的腰上,嘴里大吼大叫著:“珞琳,快,快带额娘跑!快!”
骥远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努达海一惊,手上便不自觉的松开了雁姬,珞琳奋力一拉,将半昏迷的雁姬从努达海手中扯了出来,一下半搂半抱住就急急忙忙向老夫人身边跑去。
努达海见珞琳护着雁姬逃开了,大怒之下一把就抓住骥远的手,摔跤似的用力一掀,把骥远从背上直掀落地。骥远完全没料到阿玛会这样狠心的对付他,没有防备之下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刚跑到老夫人身边的珞琳回头一看,只见努达海已经狠狠抓住了骥远,把他的胳臂用力给扭到身后,骥远痛得哇哇大叫。珞琳顾不得了,一松手将雁姬递给老夫人,老夫人仓惶接住,两人几乎一起摔了个踉跄。珞琳无暇他顾,飞奔回来救骥远。她冲上前去,对著努达海的手臂又捶又打,嘴里大叫著:“阿玛,阿玛,你快放开哥哥啊,你要扭断他的手臂了。”
努达海用力一甩,将珞琳推出去好几步远,大吼道:“放肆!你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和骥远,居然胆敢违逆我的意思,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阿玛吗?”
骥远和珞琳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老夫人焦急的喊道:“你们全体住手,住手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给我说说啊?”
努达海一脚踢倒骥远,怒声道:“我要用家法来惩治雁姬,你们不要阻拦我。”
老夫人大惊:“你说什么?你要用家法来处罚雁姬?雁姬做了什么错事吗?”
珞琳本来正在扶骥远起身,被努达海的话吓了一跳,竟将骥远重重摔回到地上。骥远也惊呆了,顾不得呼痛,大叫道:“阿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额娘?”珞琳也同时尖叫:“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院中一片混乱,努达海坚持要用家法处罚雁姬,骥远和珞琳愤怒的尖声大叫,老夫人焦急的询问不迭,突然,一道细弱但坚决的声音□一片喧闹中响起:“努达海,你有脸就说说看,你凭什么处罚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萌物泠然、馒头馅包子脸扔的地雷,炸得各种**有木有?
☆、35最新更新
“额娘!”珞琳大叫一声;飞跑过去,“额娘;你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和阿玛起了纷争?”
雁姬猛咳两声,直直瞪视着努达海哑声说道:“你敢不敢当着额娘和儿女们的面儿;说一说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个什么起因?”
努达海大吼道:“我有什么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你不守妇道;动手殴夫;难道不该受罚吗?我今天便是休了你,别人也是无话可说的。”
老夫人惊喘:“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雁姬;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跟努达海动手了?”
骥远叫道:“祖母;你看得分明,是阿玛在打额娘啊,额娘又怎么能不还手呢?”
珞琳完全傻了;只是摇着雁姬的胳膊追问:“额娘,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动手打了阿玛吗?”
雁姬嘶声哑笑:“我是动了手了,而且还是先动手的。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因为努达海要纳妾这才动手的。”
老夫人当即就撒开手,把雁姬甩向一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堂堂一个大妇,怎么能因为纳妾的事情对丈夫动手呢?努达海和你一起过了二十年,难道连纳一个妾都不行吗?雁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雁姬含泪给老夫人行了一个礼:“额娘,雁姬过门二十载了,伺候您、生儿育女、料理这个家,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雁姬的为人,难道额娘还不清楚吗?不说近几年,便是从前,骥远还没有出生以前,我就曾经主动要给努达海纳妾的啊,此后又陆陆续续的提过数次,都是努达海拒绝了才作罢的。如果我是一个不能容人的人,又怎么会数次主动提及纳妾之事呢?”
老夫人犹疑不决,雁姬说的都是实情,她以前确实提过多次,也确实都是努达海主动拒绝的。可雁姬如果是真的大度贤惠,那么这一次,努达海要求纳妾,雁姬又怎么会和他争执打闹呢?
珞琳早就叫了起来:“阿玛,你为什么要纳什么妾的,难道我们一家人这样过不好吗?你对额娘的感情呢?都到哪里去了?”
“你一个女孩儿家,哪儿有那么多话!还要掺和你阿玛和额娘之间的事情,像个什么样子?”老夫人斥责道:“过不了多久,你也就嫁了!安分守己一点吧,不要兴风作浪了!”
“奶奶,”珞琳气得脸色发青:“你这样堵我的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雁姬见一儿一女都挺身而出,言语之间对她十分回护,心里正稍感安慰,不料老夫人仍是问都不问的执意护著努达海,不禁悲从中来、气从中来,眼眶就不争气的潮湿了。
“额娘,您就不问问努达海想要纳的妾是哪一位吗?”
老夫人仍然十分的偏袒:“不管是哪一家的,这都是你作为嫡妻应尽的义务,你不主动上门去求娶,难道要我一个老太婆去吗?”
雁姬悲叫一声:“若是那姑娘咱们娶不起呢?”
老夫人不解:“就凭咱们将军府的招牌,你倒是说说看,有哪家的姑娘是娶不起的?”
雁姬崩溃般的赌气大叫道:“端亲王的遗孤新月格格,不知道他他拉将军可否纳得到呢?”
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味的自说自话:“我倒不知道这位格格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能进咱们家的门了,雁姬,你便去求……你说什么?端亲王府的新月格格?”老夫人的声音猛然拔高了三截,把还懵懵懂懂的骥远和珞琳顿时吓清醒了。
珞琳惊慌大叫:“额娘,额娘,你在说什么啊?额娘?你是不是糊涂了?堂堂格格怎么可能做小呢?阿玛,阿玛你说话啊,是不是额娘听错了、说错了,你说话啊?”
努达海昂着头站在当地,用一种非常正义的眼神看着雁姬:“我知道,你不可能了解我和新月间的一切,更不可能谅解这一切,但是,我仍然祈求你能够接纳新月!你不能想像,当时在荆州那荒凉的战场上,新月用渴盼的眼神向我寻求援助的那幅画面,那对我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在那一刻,天地都化为零,我的眼前只有她那一个身影,她变得无比的巨大,充满在我那荒寂的世界里。我再也无法放掉她,即使我会让儿女心痛,让你心碎,我也无可奈何!雁姬,我是在好好的向你说明,请你原谅!如果你能够接受新月,那么我们还是一个好好的家,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带着新月走,我们出去另建一个家!逼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愿,我也想让这个情况发生,但是,它就是发生了,我也矛盾,我也痛苦啊!我也无可奈何啊!”
老夫人颤巍巍的往庭院中一站,大声的说:“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今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分家!”
雁姬突然笑了:“额娘,您不要担心,这个家分不了。因为那位让努达海情根深种想要带着出去另建一个家的新月格格,现在还不属于他呢!哈哈!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而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