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年闲着无聊时学过几年医理,见杜玉额上的伤口还未处理,遂进屋找了几样常备的药丸,磨碎成粉,又到外面坪里扯了把春菜磨成汁,两相搅拌,用勺子舀了一勺,往她额上涂抹,一边涂抹一边擦拭流淌而下的药汁。
杜玉紧张得屏住呼吸,静静地坐在那,小心脏却快跳出了胸膛。要是每次都能让他为自己上药,打上一百次架她也是愿意的。
小鹿乱撞着,撞着就撞出了惆怅。以前她追不到他时,好歹可以用“实在追不到就下药迷倒”的想法来安慰自己,现在可好,他竟然会药理,那她就不能用药放倒他了。
杜玉一边想一边叹气,眉头渐渐地蹙成川字。留到最后的王牌招不攻自破,这可如何是好?
谢安装作不经意地快速瞅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灵活划动,裁剪出铜钱大小的纱布,两端裁出长长的细条用以扎结,牢实固定好后,他低沉道:“好了。”
杜玉下意识用手去碰,谢安弹指一个响栗,“手不干净,碰了会留疤。”
杜玉收回手,歪头痴痴地看他,看了几眼就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傻傻地笑着,笑容渗人,谢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当成了一块肥肉,挥了挥袖子起身朝外走。
杜玉拉着他的衣袖,想要找出话题与他多待一会,恬不知耻地说道:“你不是要送我镜子吗?什么时候送?”
谢安回头看她,一副“你在逗我?”的神情,而后迅速收敛表情,恢复成冰块脸:“下次来临江镇时,我再送你。”
杜玉听得迷糊,待他走进里屋关了门,这才反应过来。下次?难不成他要离开这里?
屋外,赵宣拉着薇生往墙角底下去,冷不防阿傻突然跳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晚饭时吃剩的白面馍馍,一边啃一边瞪着赵宣。
赵宣呵一声,转身带着薇生往门外跑,跑了大老远的,终于甩掉了阿傻。青翠翠绿油油的玉米地里,薇生跑得气喘吁吁,忽地被人一把揽进怀里。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满地的玉米哗啦哗啦地响着,两人站在中间,周围高高的玉米细杆被风吹得摇晃往一头倒去。
赵宣搂着她,声音有些沧桑:“明儿个该下大雨了。”
薇生唔地点头,被他拥在怀里,不闪躲也不挣扎。她是喜欢他的,可她没有那个勇气跟他在一起,相见相思不如怀念,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几秒,几刻,就很好了。
赵宣闷着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他在悔,他在恨,这样好的女子,为何没有一早发现?她在宫里留了那么多年,他却只来及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与她相识。他甚至有些懊恼,既然命中注定要有换身这遭事,为何不提早发生,若是早个一两年,将她在身边养两年,说不定她就是他的了。
说不定,她也会爱上他。赵宣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搂住她腰肢的手劲加大,真想,真想就此将她打晕了虏回去。
她这样香,又这样软,就该被他含在嘴里融在心里。赵宣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锁骨,抬头问她,“你有喜欢过我吗?一点点也算。”
他与她挨得近,她根本无从躲避,面上神情若是有一点变化,就会被他收入眼底。
可她不能被他看出来。她伤了他一次,不能再伤他第二次。薇生垂下睫毛,拼尽全力忍住心里的那点子心酸,摇头道:“没有。”
赵宣一抖,从里到外寒了个通透。他愣愣地看她一眼,忽地擒住她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下去,带着狠戾与占有,不管不顾地将她所有的挣扎呻/吟声都吞在肚里。
他吻着她,似狂风暴雨般在她唇上留下印记,想要再狠一点,却又怕弄疼了她,改成不轻不重地扯着啃着,脑袋里跟爆炸了一样,反复回放她干脆利落的回答。
她不喜欢他,她不喜欢他!
薇生不敢哭,怕哭了之后他又像以前那样停下来为她擦泪,那样的话,他又得憋一肚子郁闷气,倒不如让他发泄出来。
是她伤他的,是她对不起他。
赵宣终是停了下来,捧着她的脸颊,深深地俯□吻最后一次。“我过两天就回宫,你也不必为难了。”
他转身,深呼吸一口,抬脸已恢复平日那副作态。他勾着她的小手指,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笑着道:“小宝林,以后嫁人受欺负了,就到齐都来找我,我替你报仇。”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实在装不下去,哽着声快速转头,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绝望。“小宝林,你看这天色多好,星星亮的跟你眼睛似的。”
薇生抬头望了望,两行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命擦干脸上的泪痕,哽着声道:“嗯,星星真亮。”
翌日一早,杜玉睡醒了到院子里洗漱,叉腰伸手蹬腿做运动,旁边谢安冷不防地冒出来。
“你跟我来。”
她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被谢安拎着袖子带进了屋。
杜玉又羞又惊,一大早的,他就急着找自己,类似面瘫的冷容下那颗蠢蠢欲动的春心,早就被她看了出来。瞧,多令人难为情。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梳妆,头发乱糟糟的,粉未施眉未画,肯定丑爆了。她不想自己的丑样被谢安瞧去,当即捂住脸不让看。
谢安掰开她的手指,将蔽膝扔过去,道:“这个怎么做?”
杜玉睁开眼一看,原来将她带进了厨房。
赵宣站在厨房一角,手里拿着菜刀和五花肉,谢安指着他道:“他想给你姐做早饭,我不会,你教他。”
杜玉失望了一秒,想到什么,眸光一闪,“你会在旁边看着吗?”
谢安不假思索答道:“会。”
杜玉高高兴兴地走过去,只要能与他共处一室,闲杂人等什么的她都能忍。她走到跟前,先是问赵宣想要做什么菜式,赵宣想了想,答了个红枣肉糜粥。
杜玉比划了一通,准备先将整个工序说一遍,之后再逐个环节地教。她大致地描绘完了所有过程后,正准备捞起袖子示范,谢安突然出声:“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杜玉眼珠瞪得贼大,“啥?”她还没开始教呢,不过是说了个大致,哪里就行了?
谢安抬眸看她一眼,目光凌厉逼人,是他平日善用的杀死人不眨眼的瞪法。杜玉缩了缩,怏怏地卸下蔽膝,撅嘴道:“哼,出去就出去!看你们能做个神马东西出来!”
杜玉走后,赵宣急了,“你作甚赶她出去?”
谢安轻描淡写地抓起一把五花肉,轻启唇齿:“男人做饭,岂能让女人看到?”
赵宣窘了,敛起面容,端正严肃道:“总得也就这最后一回了,你别给我添乱!”
谢安转着眼珠子瞄他一眼,淡定自若地拿过铜盆淘米。
架好柴,生完货,锅子往上一搁,仅仅才第一道工序,两人已经忙得手忙脚乱。
谢安仔细回想方才杜玉说过的话,心中嘀咕:不对啊,他明明按照她说的做了,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坐起来就这么难呢?谢安素来心高,当初背书时号称过目不忘,自诩比别人聪慧一万倍,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找出法子来做好这一餐。
赵宣起身去切五花肉,拿起菜刀使劲跺,跺来跺去怎么也不得要领,刀锋上黏了一堆细肉沫,砧板上的肉切得烂烂的,却仍是连在一起。
他盯着砧板看,心中起了烦躁之气,提起脚去搡端在火炉前潜心研究厨艺的谢安,“你别傻愣着啊,快来瞧瞧,这肉怎么也切不烂!”
谢安正想得入神,抬起脸不耐烦地看赵宣一眼,脑海中灵光一闪:是了,这就是他做不成饭的源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安正想得入神,抬起脸不耐烦地看赵宣一眼,脑海中灵光一闪:是了,这就是他做不成饭的源头了。
昨日一问:答案在本章
今日一问:薇生会跟皇上回宫吗?
。。。。。。竟然补字数失败,明天接着
☆、第五十二章 泥石浆
薇生翻身起床时,外面已是太阳高照。门被推开;露出杜玉那张小脸;“姐,起来了?”
薇生掀开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昨晚躲被窝里哭了阵;早上起来扯着眼皮疼。杜玉笑嘻嘻地溜进屋;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薇生嗤着看她一眼,见她装模作怪的样子;瞧着好笑。蹬着裤脚穿鞋,打了井水净脸;回屋对镜梳好发髻;整理好了衣饰;这才起身向杜玉走去:“爹爹呢?”
杜玉往外努嘴,“去郡里了。”
她打了孙牡丹,爹爹定是想着去赔礼道歉的。早上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特意捎了纸条,附带着请假书,特意吩咐她带到衙门去。
她有没什么错,为何就要巴巴地赶去道歉?若是非要前去道歉,又为何不带上她?父女两个一起受,总比爹爹一个受着好。
薇生挨着她坐下,用手刮了刮她的小嘴皮子,“又想什么呢?”
杜玉摇摇头,想起谢安的交待,急忙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掀了篮子顶,神秘兮兮地将盖碗端出来。
“这是赵公子弄的。”她在心里嘀咕一声,她的谢公子也有份呢。
薇生现在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听得赵公子三个字,心中就疼得紧。她接过碗,手有些抖,眸子盯着白瓷碗盖,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
她咬牙,将碗推回杜玉手里,“不吃了。”
推搡过程中,碗盖往一旁倒去,露出边沿,现出碗里一堆黑糊糊浆糊似的东西,上面还浮着焦黄色的肉末,杜玉只看了一眼,立马嫌弃地将碗摔回桌上。
她早说嘛,没有她的指导,他们两个能做出什么东西来?瞧瞧这出炉的东西,这哪是粥,分明就是锅巴贴。
杜玉摇着头叹气,看来她的谢公子还是很需要位贤内助来提高生活水平的,看来她还是很有希望的。至少她不会将粥煮糊了。
她正规划着自己的追夫新计划,待回过神时,旁边薇生已经将粥重新端回手里,作势竟要吃下去。
杜玉愣了一秒,继而站起身去抢:“姐,你疯了?这哪能吃!”
薇生抬起头,傻傻地看着她,支吾道:“我、我就尝一口。”这粥长得多像当初皇上胡乱做的好合汤,她倒想试试,是不是比好合汤更难下咽。
杜玉急得跺脚,后悔不该将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端进来,“若吃坏了肚子,我定找赵公子算账!”
薇生憨憨一笑,嘴边噙了一口,糊粥入口,苦中带酸,各种复杂。若是加点甜,也不是不能吃。
她弯腰道屉子里取来蜂蜜块,碾了一小块蜂蜜,一甜一焦,味道难以形容。杜玉啧啧地瞅一眼,调侃道:“得,才一口而已,就给吃成这个傻样,我非得揍赵公子一顿!”
薇生笑着没说话,含了口蜂蜜块,低头抿口粥,心里又暖又涩。
这边,赵宣正走在山路上,忽地不住打喷嚏,旁边谢安递上手帕,冷冷道:“遭报应了?”
赵宣扯过手帕擤鼻,一边擤一边瞪着谢安,“你别尽说我,方才烧了厨房的,可不止我一人!”
谢安皱眉,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差错。方才若不是皇上乱嚷打断了他烧饭的思路,他也不至于想茬路子,举起火把直接对着锅里烧。
若没有直接用火对着锅里的米烧,就不会将墙壁边引燃用的细木柴点燃,没有点燃细木柴,也就不至于烧了整面墙。
赵宣不放心,问道:“可都遮好了?”
谢安迟疑几秒,领会到他的意思后,摆手道:“不用担心,没人会发现。”
赵宣怀疑地看着他,谢安翻了翻白眼,显然对于赵宣的多心狐疑感到非常不满,“厨房的门被我钉死了,没人能进去,也就没人能发现了。”
赵宣张大了嘴,很有冲动跑过去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神奇的玩意。谢安不屑甩袖,大步踏上逶迤小路,不耐烦地喊道:“快点,还想不想采第一捆柴了?”
赵宣握紧拳头,好嚣张的谢撞墙!简直越来越放肆,竟然还敢对他大呼小叫!待回了宫,他定要让他去撞墙一万遍。
平峰山上,谢安抖了抖肩上的背篓,估计着份量差不多了,朝正在不远处辛勤砍灌木的赵宣喊道:“够了,已经整整一篓了!”
赵宣一把抹去额间的汗水,对谢安的话置若罔闻,挥了挥手里的柴刀,使劲一刀,哐当一声又砍倒了一株。
后天他就得回都了,以后就很难见到小宝林了,他想为她做点事。他昨晚想了一夜,憋得心里发闷,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让她能够怀念自己。
她那人又傻又憨,瞧着也不喜欢金银珠宝,她就想着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他若动用权势,送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给她,指不定还招得她烦。还是干点简单实际的好。
早上煮了粥,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但好歹也做了出来。煮粥的时候,听杜玉提起临江镇的风俗,但凡镇上的有情人结为夫妇,新婚第一天,丈夫会亲自到临江镇的后山砍下第一捆柴木,带回去交给妻子,寓意将自己的香火之续以及衣食住行全部交由妻子。
赵宣想,香火之续什么的,他是指望不上了,纯粹留个念想。反正她每天都要生火拾柴,以后看到柴木就能想起他了。
这样别具一格的睹物思人法子,也算是他自成一派了。
赵宣想着想着,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欢快卖力地挥刀砍柴,恨不得将这满山的灌木都砍了回去。
他砍得越多,谢安身后的背篓就越重。谢安忍了片刻,想了想,实在忍不下去了。堂堂一个君王,失恋跑去煮粥也就算了,拿刀上山像个山林野夫一样砍柴也算了,可这越砍越欢的节奏是怎么回事?一国帝王,将自己当成职业砍柴夫,他真以为自己要去参加砍柴大赛吗!
谢安将背篓卸去,丢在地上,蹙眉道:“你自己背回去。”
赵宣愣住,许久回过神,撇过头继续砍柴,完全没将谢安当回事。
谢安受到打击,死死盯住赵宣,企图动用眼神攻势。忽地耳朵一动,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安凝眉,细细倾听。这声音,貌似不大对头?
几秒后,他忽地大叫“不好”,顾不得拿篓子,面容失色,扯着赵宣往山下跑。赵宣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一把拽着往前,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你扯我作甚,我还没砍柴!”
“砍什么柴!都要滑坡了,还顾着你的柴!”谢安恨铁不成钢,回头剜一眼,“真不该由着你上山,昨夜下了大雨,这山久旱,土质却松软,听着这风雨欲来的声音,想来不是滑坡也得是泥翻土!快随我下山罢!”
赵宣听得迷糊,心里念着自己辛苦砍下的柴,根本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甩掉他的手,欲回身去捡柴,这才刚一回头,便见身后土坡崩然瓦解,泥浆破势而出。
赵宣屏住呼吸,一点点转过头,继而大叫:“妈蛋,救命啊!”
两人作死地往下跑,身后泥流愈聚愈大,由小溪之势逐渐凝成瀑布之流,只半秒功夫,即可吞掉半片树林。赵宣不敢停,喘得肝脏都要咳出来了,脚下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忽地身旁一空,赵宣下意识顿住身子去瞅,谢安哪去了?才停顿了一秒的功夫,泥浆扑势冲冲,直接没过了膝盖。
赵宣低头一看,这才第一波而已,若再来第二波,定直接将他溺死。想他大齐一代贤明与美貌并存的罕见君王,竟要葬身于这又脏又臭的泥浆里么?
想想就心酸。
“发什么呆!”不知从哪里传来谢安的声音,赵宣还未来及四处张望,便被一只手掳了过去。
山洞里,赵宣一脸安慰地贴着岩石壁,吼道:“天无绝人之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此险境中,竟出现这么个构造奇怪,迂回曲折的山洞,前方平折,后方凸起,恰好能够堵住外面的泥石浆。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谢安与他同站在一块高岩石上,嫌弃地叹了一声。也亏得他倒霉,摊上这么个君主。得,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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