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站在战舰的窗边,看着外面浩瀚的宇宙。
他已经几天没睡,神经紧紧绷着,好像随时可能断掉。他在等待着女子的到来,却又害怕她来。心里有着隐隐的恐慌,但他清晰明了的知道,她必须来。
按照计划一样,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早已规划好了一切。
让人在中东星系刺杀诺斯艾尔总理,挑起战争,随后抛出条件,同她结盟,接着利用伏羲琴,轻松赢得战争,最后……杀了她。
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完全击溃诺斯艾尔与贝罗斯最后一道防线,但是,他却用了让她和他们同归于尽的那种。
“安逸,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女子的断言回荡在耳边,他闭上眼,轻笑出声来。
是。一无所有。他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何谈失去?从少年下定决心将一切踩在脚底,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开始,他就抛弃了一切。他没有所爱的人,爱他的人他不爱。他从来就是孑然一身,如果说,他在乎过谁,那么,那个被他称作妻子的人,大概只是唯一……
然而,她早晚要走,要离他而去。当战争完结,她的矛头便会对向他。与其被人放弃,他宁愿选择率先抛弃。
“安逸。”女子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安逸回过头去,看见玉冠汉服的白衣女子。她抱着琴,面上有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你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她。
容轩点头,笑道:“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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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有无数次大战,然而,唯一能令所有人刻骨铭心并为之不忘的,却只有一场。后世称那场战争为“灭世之战”,在此战役里,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类葬身于战火,唯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亚裔联盟的子民。对于这场战争中所使用的武器,后世一直没有结论,最能令人接受的,即是神法学中提出的“伏羲琴灭世论”。
容轩坐在战舰中,小指勾起了伏羲琴的琴弦,琴弦一拨,一首《十面埋伏》激扬的奏出,安逸站在旁边,面不改色的直挥着战争。
所有人都熟悉了这种战斗方式,地方的保护膜迅速薄弱了下来。
“七号粒子弹准备,”旁边传来安逸冰冷的指挥声,容轩只觉眼前渐渐模糊,心上似乎被剧烈的撕开来,拨,抹,挑,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凤凰山上,男子消散在他眼前。一点点,成为了碎片。
“你说过,再也不会把我弄丢了,我们要一起在凤凰山看尽朝阳落日,凤凰山的朝阳真的好美,这次是我弄丢了你,那就换我去找你,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而后,无止尽的,战火,硝烟,无数人的消亡与毁灭。
杀,杀,杀!杀光他们!
凭什么要你为他们牺牲。凭什么你要承担这些责任?这么多年,你做什么,都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这个国家的陛下,你有尊敬过自己的选择么?容轩,你是帝君容轩么?你不恨么?
杀光他们吧……
你爱的,爱你的,所有的一切归为虚无。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恨,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你就不用再痛,不用再伤……
有谁的声音传来。缓慢而魅惑的语调,慢慢引出她多年来压抑的,隐藏的黑暗。
一切都没有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疼了,不会寂寞了吧?
她凭什么,要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献上一切?
她……
不!
一瞬间,她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伏羲琴。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四周,安逸回过头来,皱着眉头不满道:“怎么了?”
“不行了……”她喃喃:“入魔了……不能再用了……”
“你说什么?”安逸走过来,容轩看着琴上慢慢浮现出暗色的浮烟。她惊恐的退了一步,指着琴身道:“你看……你看……”
“看什么?”安逸转过头,看见被她突然推开的琴。
“你看不见?”容轩惊异的询问。安逸拉住她:“容轩,现在不要闹,快继续弹琴。”
“不行!”容轩猛地甩开他的手,紧紧盯着越来越浓密的黑雾。
许久,她忽的反应过来——伏羲琴怕是到了极限!
神物到极限之后,谁又能预料出现什么?尤其是这般入魔的神物。容轩毫不犹豫上前抱住了琴身,用琴弦果断划开手指,按照母后留下驾驭琴的方法在上面书写咒文。帝君家拥有伏羲琴千百年,早已摸透伏羲琴的特性,也净化过多次。
然而,伏羲琴周边的颜色却只是淡了些,但仍旧在不断的加深。
不能挽回了……
容轩立刻明白了过来。安逸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捏紧了拳头。
容轩转过身来,看着他,苦涩一笑:“给我一艘最快的飞行器,你……带着所有人撤退吧……”
安逸心上一紧,只觉无法呼吸。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计划了多年,终于走到了完结。
“你……”
“你快走!”容轩提高了声音。安逸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里。周边的士兵立刻明了的去准备飞行器,容轩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我从未为自己做过什么……”她开口:“我也从未奢望过爱情什么的……只是,我们毕竟是夫妻对吧?”
“是。”安逸声音中带了丝哽咽。但他依旧微笑着,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如既往。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我很荣幸。”她苦笑起来:“希望,您能保重。”
她说得很郑重,说完,她转过身,走向了打开的舱门,飞行器泊在外面,她走过去,义无反顾。
安逸看着她离开,白衣黑发。他感觉她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要离开了,她不会回来了。
这一去,就是永生的诀别。
不会再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守护着他,等着他,无声的同他较量,等候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归。然后告诉他说,她,想拉住他。
他觉得心上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无数利刃翻搅于其中,他无法呼吸,几乎窒息。从心脏处开始向外,每一根筋脉,每一寸肌肤都抽搐着疼起来。
留住她,留住她!
心底有个声音疯狂的呼喊起来,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子回过头来看他,他静静的打量着她,试着开口了好几次,却都无法。
“容轩……”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呼唤她的名字:“容轩……容轩……”
容轩不说话,她看着眼前男子俊美的容颜,忽然紧紧的抱住他,吻上他冰冷的唇。
安逸死死的抱住她柔软的身躯,疯狂的回应着。
他和她是夫妻。
但是,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猜疑,这么多年,从不曾侵入对方领域分毫。他们把这些年来压抑的所有,学会的所有,全部倾注在这个吻里,疯狂的,激烈的,放肆的。抛开一切束缚,只单单诉说着,他们在数年时光中积累的,爱情。
过了许久,她轻轻放开他。安逸抱住眼前的人,将头埋在她冰凉馨香的发丝间:“不要去……我错了……我们回去,你不要走……”
他人生第一次,说出了祈求的句子。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他的心在颤动,声音在颤抖。
是了,他明白了。他不要让她走,他想和她在一起。她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保护,珍爱的人。
然而,怀中女子却只是轻轻的笑开:“安逸,晚了。如果我不守着伏羲琴,延缓它的发作 ,那么我们谁都不能出去。”
安逸僵愣住,他不说话。他紧紧的抱着她,他不要放开,他不想放开。
容轩闭上眼,轻叹出声:“走到这一步,你不继续走下去么?不可惜么?”
“你布置了这么久,一步一步,将我逼到绝境。现在却要放弃么?呵……安逸,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没有恨过任何人,唯一一个,只是你。”
“放手吧,我们,已经到了尽头。”
她平静的说着。安逸不说话,许久,他慢慢的,僵硬的,一点点放开了她。
放开了她。
容轩微笑着转过身,踏上了飞行器。
那一刻,安逸终于知道,即使隔了多年的时光,即使他已成长,即使他已经强大,能用力拉住自己所深爱珍惜的人,但是,他却也无法守住,他想守住的。
“迅速撤退。”安逸目送着飞行器的远离,梗咽着,下了命令。
第六章
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她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王,保护好她的子民,遇到一个自己深爱,并且深爱自己的男子,成婚,生孩子,直到老去。
当她长大之后,她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幻境。因为它太过美好,所以不真实。
真实的情况是,她爱上了一个时时刻刻谋算计划着要她死的男子。于是,她死在他的阴谋之下。
是的,她爱上了他。
从少年时代,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的动容,到后来的负罪,疼惜,喜欢,最后是深爱。
所以,她将一切给了他。她这一生,一半为着她的国家,另一半,却是献给了他。他给她设下阴谋,她没有反抗。他要她《奇》的国家,她给《书》了他;他要伏《网》羲琴,她如他所愿;最后他让她死,她也是,义无反顾。
容轩蜷缩在飞行器里,旁边是不断冒出黑气的伏羲琴。
她不知道到了哪里,飞行器遇到了攻击,却全都被伏羲琴的戾气一点点挡了回去。
到了……诺斯艾尔的深部了吧?
听,外面如此喧闹……
伏羲琴剧烈的颤动起来,她安静的看着,打开手上的通讯系统,点下了最古老,却也是最稳定的传送方式。
她把脸凑过去,用此生最温柔的语调,说出了她作为帝君容轩,最直白任性的话语:
安逸,我爱你。对不起,是我,亲手杀害了你的母亲。对不起。
安逸站在窗边,死死盯着外面。
通讯器突然叫了起来,他打开来,然后,通讯器里传来女子温柔的语调和声音:“安逸,我爱你。”
他看着女子温柔的面容,努力的微笑起来,他说:“我爱你。容轩,我爱你。”
女子不说话,只是微笑。
“谢谢,对于您的成全,我很感谢。”
是的,成全。他不会爱的……她知道。她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渺小。她如此卑微,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拥有巨大价值的利益品而已。
如果她不是中东的女王,如果她不是伏羲琴的继承人,那么,她将什么都不是。
可为什么,说好不在意的,心却这么不甘的抽痛着呢?
“不是的……容轩,不……”安逸慌忙的开口,然而,他还没说完,通讯仪突然断了开来,就在那一刻,诺斯艾尔深部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琴声,一瞬间激起千层波浪,卷席了自诺斯艾尔深处开始以外将近半个银河的范围。
安逸感觉眼睛胀痛起来,但却无法流出泪来。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为什么……不再等等呢?我是……真的爱你啊……”
为什么,每一次,都不再等等呢?
母亲是,你也是。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这样,早一步的离去呢?
我爱你。
我爱你。
跨越了将近半个银河的距离,两个声音回荡着。没有人能听到,甚至于,他们对方。只有这个宇宙见证,这个世界见证,这些不为人所知的神明见证。
他是真的爱她。
他们,是真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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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亚裔联盟在庆贺着战争的胜利,安逸习惯性的走回容轩的卧室。他推开门,抬起头来,习惯的开口:“我回来了。”
依旧的阳光,依旧的摆设,依旧淡淡的墨香,然而,却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坐在书桌前,看着文案,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然后说:“哦,欢迎回来。”
他心脏一瞬间收紧,痛到全身痉挛。
他走到她的书桌前,拉开她的抽屉,发现了她平日的字。一笔一划,如此清秀俊逸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
安逸。
多少年的时光,多少的日子。她等在那里。
他忽的想起,生日那日,她送他那块手帕。歪歪扭扭的蝴蝶;他忽的想起,黑暗里她啜泣着开口,她是想将他拉出来;他忽的想起,那一日他归来的午后,女子站在书桌前写字。
那是一首诗的末尾:终当还复归来去,唯有流云浮万千。
他觉得再也无法站住,蹲到了地上,全身痉挛的疼了起来。他无法呼吸,几乎窒息。
他该怎么办呢?多少年的时光,他不断的压抑,不断的忍耐,他早已忘记了,怎样哭泣,怎样发泄。
他该怎么办呢?怎么把眼泪流出来?怎么留住她?怎么开口让她相信,他是真的,真的爱她?
他一点点摧毁了她的信任,他一点点的杀了她。
何其残忍!
当他终于知道,他爱了的时候,却是他亲手杀了她。
“容轩……容轩……”他呼唤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逼着自己去想她,去念她。
在伏羲琴旁边,她的精神体一无所有。她彻底的消失了,不会有轮回,不会有转世,没有一丝挽回余地的,离开了他。
他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他更加的,无法原谅。即使是为了梦想,即使是为了报复,然而,他还是永远无法原谅,他亲手杀了她。
“安逸,我爱你……”
“谢谢,对于您的成全,我很感谢。”
女子临去前的话,残忍的回荡在耳边,他急促的呼吸着,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女子坐在前面的卧榻上,手中夹着棋子,轻叩着棋盘。清风吹过,她微微笑开:“欢迎回来。”
他心上一瞬间松开。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么……
她,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么?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用力的抱紧了她:“还好,还好……你还在。”说着,他轻轻放开她,看着她,温柔的笑着:“我爱你,容轩,这是真的。”
在正史的记载中,对于安逸元帅和容轩陛下的婚姻留下的却是千古一叹。
他们创造了人类历史崭新的一页,然而他们的爱情,却是一个悲剧。
在容轩陛下离去后,安逸元帅虽然一直井井有条的管理着国家,然而,所有的资料却显示着,他精神上是有一定问题的。他从不曾相信容轩陛下的离开,而当他在三十五岁自杀的原因,大概也是他忽然清醒的缘故。
——《安逸元帅传》
三十五岁的生日,他早早的回到宫里。周边安静的一片,他温柔的走进去,对着空旷的大殿喊:“容轩,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他转过头,看到桌上已经蒙灰的手帕。所有的一切闪电般的从他脑中闪过,断断续续。他有些呆愣的打开通讯仪,打开了九年前的记录。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安逸,我爱你。”
如此温柔,如此遥远。
他忽的知道了一切。轻轻的笑开来。
“安逸,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如她所言,他最后,真的,一无所有。
终当还复归来去,唯有流云浮万千。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暖风徐徐吹来,门前的女子慢慢偏过头去,看向墙垣上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她面上有了些疲惫之意,却仍旧慢慢的开口:“我们走吧。”
当天夜里,叶子语便收拾了东西,带着沈月竹搬了家。两人在傍晚黄昏的时候出门,叶子语坐在马车里,沈月竹驾着马车往外走,恰就在城门口遇到了大概是路过的陈思然。
陈思然看着预备出行的二人愣了愣,沈月竹停下马车来,对立面的人说了句:“娘子,是思然。”
“剑谱我留在了屋子里。”
叶子语坐在马车里,简洁的交代了车外的人。陈思然脸色变了变,问了句:“师父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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