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到怀里,明为便已经走了进来,此时环顾四周道:“你也擦好了啊,我们便趁着没事先去抄书吧,免得晚上还要到很晚。”
王贤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明为道:“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考虑好了没有?反正现在还有这么长的时间,不如我们就去问一问啊。”
那日明为说了令自己绝望的事情,王贤便一直想找机会让他消除心结,重新振作起来,然而他也知道这是急不得,只有慢慢地和他说一些东西,然后引导着他,一方面用他以前的理想来励志,另一方面又用他老母亲的苦难来激励他,让他能够慢慢地正视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明为果然有些发怒,甚至是对王贤发火,但后来渐渐地平息下来,他也开始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不能回避这个,他也尝试着想办法,便和王贤商议起来了。
王贤知道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所以他便想找人问一问到底是因为什么,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比较好说话的史临。
可是明为却有些胆怯,一直都不敢去问,王贤催他,他便说事忙没法过去,直让王贤可摇头。
果然明为有些犹豫地道:“现在去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王贤说道:“怎么不合适了?再不过去问一问才叫不合适呢!好了,你也别说什么,你想一想还在家中的老母亲,想一想你这一年来所受到的苦处,想一想曾经的雄心壮志,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让你下定决心去问问话吗?直学士也是一个人,他又不会吃人,你又怕什么呢?”
明为脸上动了动,像是心中挣扎不停,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说道:“王兄你说的对,我又有什么怕的呢?现在都已经成了一个杂工,还能有什么比这更惨的?我又怕什么呢?我们便过去问一问吧,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留在这一年,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坚定起来,是下定决心的表情。
王贤心中一喜,便说道:“明兄这才是对的,这件事情不问个明白,那一生就会毁在这个小小的宝文阁了!走,我们现在就走过去!”
他当先便行,走到前面的那排走廊里去,然后朝着其中的一间房子之中行去。
史临是宝文阁的直学士,他也不是住在外面,就在这宝文阁的房子之中,王贤和他说过几次话,感觉这个史临学士还是挺好讲话的,对人友善,而且不摆什么架子,所以找他来问是最合适的。
明为走在王贤的身后,直到这房子门口方才停下,王贤正要敲门,却发现明为低着头,不由地说道:“明兄!你又怎么了?难道都到了这步你还后悔了吗?”
明为低声地说道:“今天过来说还是不适合吧,我们改日再来吧。”
王贤皱眉道:“为何要改日过来?你这分明就是怕,你方才都说过你自己怕什么,你想清楚到底是怕什么,是怕史学士还是怕宝文阁,这些和你遭受到的苦难,和你母亲十数年的养育想必,又能算得了什么?你想清楚没有!”
他说话声音有些大,让明为有些愕然,正想说话,却听到门突然一下开了,随即史临走了出来,他满脸带笑地看着这两个人,笑道:“方才听到屋外一阵吵闹,我正奇怪是谁呢,没想到却是王贤和明为,怎么了,你们二人是在吵什么吗?”
王贤连忙道:“并未争吵,在下和明兄方才正在说话,却没想到声音大了一些,竟然惊扰起学士,望学士莫要见怪。”
史临笑着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两不合,争吵起来了,这样就好,你们二人都是太学上舍生,也算是同窗了,而今又有缘共事,应当携手共扶,千万别互相闹了矛盾,知道了吗?”
王贤点了点头道:“在下知道了,多谢学士教诲。”
史临满意地道:“这样就好,那我先进去了。”
他正要进去,却不料王贤一下子喊住他,然后道:“学士,我们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学士。”
史临一愣,随即转过身来说道:“你们有什么事?说吧。”
王贤马上向明为使眼色,却见到明为一直低着头,根本不发一言,他使劲地皱着眉头咳嗽了一下,明为身体像是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史临看着这小动作,不由觉得十分好笑,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直看向王贤。
王贤心中暗骂了明为一声,然后便朗声道:“学士,其实我们二人过来是有事情想要问一下,这事情困扰明兄许久,一直不得其解,今日幸好不忙,所以便想着找学士一问,一解我等心中之惑。”
史临“嗯”了一声道:“说吧,是什么疑惑?”
王贤想了想,然后便把明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便道:“学士,在下不解的是,为何别的士子都能在几个月之中调走,独独明兄一人在这宝文阁之中有半年之久了呢?此中缘故,还请学士告知,以解在下之困惑。”
史临听完之后,不由看向明为,见他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却原来是此事,王贤,这件事情是明为告诉你的吗?”
王贤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明兄告诉在下的。”
史临失笑道:“看来就是明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啊,难得他还安心地待在这里一年之久,实在是难得啊。”
王贤奇怪地问道:“学士此言何意?”
明为此时也抬起头来,充满疑惑地看着史临。
史临却卖了关子,推开门,然后笑道:“你们两个先进来吧,站在这门口说话实在是不合礼节,鄙居虽然破旧杂乱,但还是一个说话的地儿。”
王贤此时看了看明为,见他眼中有些自责,不由有些叹气,便直接走了进去,明为犹豫了一下,随即也是走了进去。
史临这时拿来了杯子,然后笑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的茶水,但两位也可润润嗓子。”
他倒好水,王贤和明为都是双手接好,然后放在桌上,便等待史临继续说话。
史临却没有提及方才的事情,只是说道:“王贤,明为,你们二人也莫要客气,便试一试这茶水如何。”
王贤轻轻尝了一口,说道:“这茶水并未有苦味,而且颇有余香,留于舌尖,印在心中,想来定然是好茶了。”
史临呵呵笑道:“真未想到王贤亦对品茶感兴趣,不错,此茶便是川蜀运过来的三月香,极为贵重,一贯钱也不过只有这么一小点,平时我都舍不得喝。”
王贤忙道:“学士竟拿出如此名贵之茶,在下实在是诚惶诚恐。”
史临摆手笑了笑,又转首对着不说话的明为道:“明为,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明为迟疑了一下,随即便道:“是好茶,味道很香,没有任何的苦涩。”
史临哈哈笑道:“你啊你,只有在我问话的时候方才说上一句,实在是太过拘束了,多看一看王贤,他便很是大方,这些事情还要向他学习啊。”
王贤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学士,适才在下问你的事情,还未请学士赐教。”
史临微微一笑,然后看向明为道:“明为,你是不是一直奇怪,自己竟然在这宝文阁中竟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侍制?是不是一直心有不平?”
明为一惊,忙抬起头来,方想说不是,却又遇到王贤递过来的眼光,冲口而出地道:“是。”
史临笑道:“那你早些时候为何不向我说?”
明为顿时低下头来,不发一言。
史临微微一笑道:“太学上舍生做侍制,本是一个过渡,平常之人只有几个月,你却做了一年多,实在是让人钦佩啊,看来我等都是误会了你。”
王贤怔道:“误会?学正此言何意?”
史临笑道:“其实太学生调任之事,并不是我们学士可以干预的,但是明为却没有被调走,确实是我等疏忽了,每次从宝文阁之中调出太学生,皆是只有一个,但是都是太学生们先过来告知一下,方才上报,几乎所有的太学生都上报了,独独明为没有,我们这些学士们还以为明为乃是像直秘阁里的沈全期沈学士那样,只喜修书,不喜仕官,故而皆是没有提及,唉,却原来是如此误会。”
这个事情说出来却是如此简单,王贤看了一眼还在惊讶之中的明为,然后对着史临道:“原来是如此回事,这可真算是一个误会了,明兄他不喜对人言事,难怪出现这等误会,看来今年东寒之日,明兄便可被调走了。”
明为惊讶地看了看王贤,随即又看着史临。
史临却是一笑道:“每次出去的只有一个,要在你们二人之中选上一位,你们两人定有一人没法出去。”
王贤忙道:“明兄在宝文阁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定然是明兄先出去了。”
明为看着王贤,低着头没有说话。
史临哈哈笑道:“王贤果然是仁义之人,那好,若是此次要调走太学生,我定然会把明为上报的,这下明为你也该高兴了吧。”
明为此时连忙站起来道:“明为多谢学士的再造之恩!”
史临摆手道:“别谢我,该谢的是王贤,若不是他,这个误会定然没法解开,你这个闷葫芦也定然是想不开啊,以后出去为官,也要学一学王贤,多与人说说话,仕途之中,互相交际最为重要。”
明为又是一谢,然后才坐了下去。
王贤脸上带着笑容,此时端起了杯子道:“学士帮了我等一个大忙,实在是无以为报,此处无酒可饮,在下便以茶代酒,敬上学士一杯,还要请学士勿怪我失礼啊。”
史临笑道:“以茶代酒,确实失礼,然而此茶却不是一般茶水,自然是可以的。”
王贤示意了一下明为,便站起身来,两人一同敬了他一杯。
他们喝干茶水,皆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说了许多客套之话,王贤和明为方才离开。
明为走在王贤的身后,沉默不语,许久方才说道:“王兄,这次真该多谢你了,适才我半场打起了退堂鼓,我当时也不知道怕什么,说起来实在是愧对你,希望你莫要怪我。”
王贤叹了口气道:“明兄,其实你只是单纯的怕而已,并不是怕什么东西,不过这一次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一个单纯的误会竟然如此之久,明兄早应该去问才是,何必拖到现在,白白浪费一年之久的光阴!”
明为此时也显出了懊恼的表情道:“早知如此,我早就过去询问了,没想到竟然只是如此简单!”
王贤见他这样表情,只好说道:“明兄也莫要如此,现今知道了原因,过不了多久便要调任了,从此以后也可以算是扬眉吐气,也可衣锦还乡,彰显华贵了。”
明为脸上一笑道:“我定然不会忘记王兄之德!”
他们走回到院子之中,王贤想了想便道:“我等现在先抄一些书吧,也省的晚上的时候累着。”
明为顿时不屑地道:“为何现在还要抄书,这本就不是我等所要做的事情,我等为何还要费尽心血去作这事?”
王贤一愣,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明兄此言差矣,不管怎样,我等现在还是宝文阁的侍制,如果不做事,定然会使得学生们的厌烦,到时候恐怕学士们就不会上报了,所以这时候一定要加倍做事,以让学士们可以看到你的努力,从而上报吏部,得以调迁。”
明为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忽然看向王贤,慢慢说道:“王兄,你最近帮了我许多的忙,想来十分的累了,以后这些杂活便交由我来做吧,你也算休息休息,如此可好?”
王贤不由地看了一眼明为,随即便笑道:“那我要多谢明兄了,实不相瞒,我最近身体不适,真是难为明兄了。”
明为忙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兄便不要客气了。”
王贤也是笑着,便又和明为说上几句客套话,随即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回家去了,明兄,待过上几日再见。”
明为点了点头,随即道:“我送王兄出去。”
王贤连忙摆手道:“就不劳明兄了,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书籍要抄,时间宝贵,我一个人走回去就行了,明兄,告辞了。”
明为也是拱了拱手,随即便站在这里,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透漏出他心中的激动。
王贤此时却是走在大街上,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种奇怪的笑容,随即又慢慢地释然起来。
他走在大街之上,尚未有夕阳,但已经感觉很有一些冷了,这已经是初冬的迹象,就在人们不经意之间出来了,让人突然之间变得冷了起来。
或许这便是自然之道,无可避免?
…………
空气有一些发冷,冬日让人惊讶地跑过来了,早上都已经开始起了霜,王贤又躲在兰亭里面看起了书,他的手放在衣袖之中,背靠着柱子,把书放在腿上面,寻找最佳姿势在这里看着。
他突然大声朗诵道:“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他又念叨了几句“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突然觉得有些心烦起来,顿时把手中之书放在石台上,然后站立起来,走到亭子边沿,心神不宁地看着四周。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景色了,他眼色很是茫然,忽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方又回到石凳上面,重新拿起石台上的书。
这本书便是从宝文阁里面拿到的那本《莱公杂言》,这上面的东西实在太过混杂,王贤看了看前面的内容,大多记载的是寇准在朝上和王钦若对质的事情,后面的一些书信也是挺有意思的,寇准竟然写信给王钦若,言辞恳切,想着化干戈为玉帛,谁知当时王钦若根本不想和解,故而连个回信都没有,也让寇准失望了不少。
这里面英宗皇帝写的批语也是很有趣,他详细说了一下寇准的功劳,随后又说“准亦非完人,然为相可矣,今之无一人可如准。”
寇准一生大起大落,他青年时代便已经是高官了,三十来岁便为参知政事,得相位,而后又被外放,直到真宗起用,又拜为宰相,景德年的时候,辽兵南下,寇准促使真宗皇帝亲征,功劳极大,直到和王钦若相争,而后又罢相,晚年又被起用,而后又被大臣丁谓陷害,被贬到雷州,最终实在那里。
他可以算是传奇了,那个时代是风起云涌的时代,宋辽一直维持着不稳定的局面,宋夏关系真是互相仇视,大宋官员内部也有裂隙,内部耗费的实在太大,这些都使得这个时代渲染起来一股要强国的气氛。
那时候武有卫青,文有范仲淹和后来的欧阳修,都是励精图治的人,寇准这样的宰相已经不能适应那个时代了,所以他不得不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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