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收微微沉吟道:“其实下官这几日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不瞒大人,下官心中并无良策。”
王贤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如此以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陆收迟疑地道:“每逢此种大灾前夕,朝廷会让各府各州分调官员,以来主持农利之事,想来杭州也应该要派人过来了,到时候只要看他便成了,大人何必如此忧之?”
王贤听他的语气,便像是要把这个责任推给那派下来的监督官,他不由有些苦笑地道:“现在昌化县实在是积弊太多,特别是这河道之事,我派人查探过,因为长年失修,那河道早已经变成了一个荒草之地,高低不平,基本上是不能用于行水。”
陆收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这河道已经几十年未曾做过修理,早已经荒芜了,不过若要引水,未必需要经过那条河道。”
王贤闻言一愣,随即喜道:“陆县丞此话怎讲?难道还有别的路子引水吗?”
陆收微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昌化县虽然没有河道,但若是引水,还可以从别的县借水。”
王贤听他故弄玄机,也是不以为意,便立刻问道:“从哪里借水?”
“大人,水来了。”
王贤一愣,却见到是那个卫子提着水桶带着盆走过来了,这水还冒着气,显然是从井中新提上来的,他点了点头,便对陆收道:“陆县丞,你先洗把脸吧,这老天热的要命,就是说句话都会出满头大汗。”
陆收也不客气,他正热的发慌,立刻自己倒了水,然后猛抄水洗了洗脸,也不擦干净,便抬首对王贤道:“大人你也洗一下,这水极凉。”
王贤也是馒头大汗,闻言点了点头,便要过去,却见到那卫子走了过来,对着王贤道:“大人,我给你换水。”
他只是笑了笑,便见着那卫子泼了水,又重新倒了一盆,对着王贤道:“大人请。”
王贤先是把两手放了进去,入手冰凉,他连忙抄水抹向自己的脸,随即又觉得不太过瘾,便直接伸向那水盆之中,让清凉之水浸入自己的脸上,给自己降了降温。
他伸出头来,犹觉得脸上凉了不少,这时微微送了口气,朝着陆收笑了笑道:“这水的确很凉。”
陆收笑呵呵地道:“是啊,这样的酷夏,真应该泡在这凉水之中。”
王贤只是一笑,挥了挥手道:“把这个抬下去吧。”
那卫子连忙应了一声,便要离开,却又听到王贤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卫子一愣,随即便道:“小的朱强。”
王贤微念了一句“朱强”,觉得颇为怪异,有些引人发笑,但还是点点头道:“好,你便下去吧。”
他又看向陆收道:“陆县丞,你方才说可以借水,到底是向哪里借水?”
陆收微笑道:“大人,便是向歙州的绩溪县借水,这边有一道紫溪可通昌化,到时候可以直接从西边引水过来。”
王贤这时猛拍自己的脑袋,随即才道:“我一直想着从东边的杭州引水,却把西边忘记了,陆县丞你说的不错,既然从杭州过来的那条河道已经作废,便就从西边邻县借水。”
陆收这时却没有他那么高兴,有些迟疑地道:“不过这个紫溪乃是小溪,不似钱塘江水滚滚不绝,而今年大旱之节,恐怕借水很难。”
王贤想了想便道:“此事也由不得谁了,如果没有水,昌化就很难保命,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去和他们说的,如果实在无法,就算是抢水,也要给它抢过来。”
陆收点了点头,便要说话,却又听到外面的声音道:“大人,大人,杭州来人了。”
王贤一愣,便见到那个卫子朱强跑了进来,他脸上全是汗水,像是热的不行。
陆收微微一笑道:“肯定是杭州差了督察之人过来了,大人,我们便一同听一听上官之言,看看杭州有什么对策。”
王贤点了点头,当先便走了出去。
到了这边的外厅,王贤便见到一个人正坐在这里大口大口地喝水,他微微一笑,便要拱手,却见到那人站起身来,对着王贤行了一礼,随后就道:“大人,这是知州大人给你的书信。”
王贤接过信来,然后有些疑惑地道:“知州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那人点头道:“回大人,知州大人说昌化之事,一应让大人你自己处理,所以昌化县便不委派督察之人了。”
王贤吃惊地道:“什么?没有人过来?”
那人点了点头道:“知州大人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大人你是极为聪慧之人,定然可以有绝妙的办法抗暑,所以就不指派庸人扰之。”
王贤闻言不由有些无奈,只是点头道:“你一路也辛苦了,便过去歇息一番吧。”
那人又是行了一礼,便跟着朱强一同走了出去。
陆收这时出声道:“这杭州知州还真是为难大人,竟然不管不问了,实在是让人气愤!”
王贤微微摇头,轻叹道:“我也知道他的难处,江南大旱,如今不是旱我们一县有灾,他身为杭州知州,也是忙的紧,看来我们昌化县便靠自己想办法了。”
陆收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
王贤沉吟道:“如今也拖不得了,我明日便赶往绩溪县,同他们的县官商议一番借水之事。”
陆收迟疑地道:“要不要知州大人同歙州的知州打声招呼,毕竟不属一州。”
王贤慢慢道:“虽不属一州,但同属江南,况且要让知州大人先打招呼,那期间也耽搁了许多功夫,所以还是不必了,我到时候直接和他们说,想来他们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不会为难我们的,倘若他们真的执意不肯,那我们也不需要有君子之风了,便组织人开挖河渠,引水过来。”
陆收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大人吩咐。”
王贤望着门外面那烈日下的大地,不由有些喃喃自语道:“这样的天,连烤猪都不要进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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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下午,这种闷热还没有有所消退。
王贤已经连喝了好几碗水了,要不是因为肚子涨得难受,他还真想再喝上几碗,这样的天气太闷热了,汗水就顺着自己的脸啪嗒啪嗒在那掉着。
他抹了抹脸,刚刚洗过没久,现在又是一片热了,他也不管太多,直接伸进木盆之中,使劲地享受着这水带来的清凉。
过了许久,他才出了口气,慢慢平复一下心中的燥热。
李清照便是在他的旁边,这时只是轻轻一笑,又递过一条干巾给他,不过王贤却只是摆了摆手,微笑道:“还是让这水挂在脸上好一点,不然又热出汗来。”
他这时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不由闷声道:“你觉得这老天是不是发疯了,天天如此的热,难道是要烤死我们不成?”
李清照柔声道:“天不假以暑寒惩人,这也怨不得天。”
王贤不由地道:“不怨天,难道还怨人吗?”
他说完便又自说自话地道:“也对,要不是我接手这样的烂摊子,怎么会这样为难?都怨这些饭桶官吏。”
李清照微微一笑,却也不说什么话,只是眼光看向外面,突然她愣住了。
王贤这时又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今天流的汗水比往年加起来还要多,这鬼天气真是折磨人。”
他说完却没听到李清照的回声,正觉奇怪,却见到她正向外看着什么,也不由地转过脸来,随即脸上变换了好几种表情,吃惊、疑惑、感叹、喜悦一涌而来,他连声道:“难道……要下雨了?”
李清照这时回过神来,看着这外面的天越来越暗,她的脸色却变得欢喜起来,对着王贤笑道:“看来老天也在帮你,果然天不惩民!”
王贤还不敢确认,他这时直接走了出去,朝那外面的天空看去。
那折磨人的太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天上布满了乌云,一片片的堆积起来,布满整个南方,直接向下压了过来。
而最让人兴奋的是,起风了。
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风,这时如惊雷一般扫了过来,慢慢地加大,经过那已经有些憔悴的大树,“哗哗”地响着不停,又经过那有些破旧的院子,让王贤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风越来越大,王贤这时伸开双臂,竟然大笑起来。
李清照也是嘴角含笑,轻步走了过来,看着有些失态的王贤,却也没说什么。
那风把大树也给惊动了,那些树枝竟然开始四处摆动着,风呼啸而过,把那些杂物都吹动开来,一些轻物也被刮上了天,在这迟到的风中翻滚着、摇曳着,也像是在庆祝那即将要来的雨水。
天空越来越暗,但王贤都能听到那远处的欢呼声,整个昌化县应该都在庆祝吧,这样的雨水,虽然晚到了,可这是救命的雨啊,整个江南甚至是整个大宋都翘首期待的雨水,现在,它终于要下来了。
那昏暗的天色,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王贤抬起头来,遥望着越来越近的乌云,不知不觉中又笑了起来。
风吹乱王贤的头发,不过他却犹未察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天空,呵呵地傻笑着。
乌云终于跑了过来,那种层层相叠,便像是大兵压境一般,让王贤不得不低头,不敢再看。
李清照见他头发乱的一塌糊涂,不由说道:“你还是进来吧,过一会就下雨了,别湿了衣服。”
王贤这时微微一笑,便直接蹦了进来,慢慢说道:“黑云压城城欲摧,如今之时,我还从没有这样的欢喜过,这雨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可以说是救命的雨,你听,那云中好像还轰轰作响,听到了没有?”
李清照侧耳听了一会,才点头道:“是雷声,而且越来越响。”
王贤哈哈笑道:“这说明雨离我们是越来越近了,好啊,我要端着一个凳子在这边好好看雨,好好看一下这救了大宋数百万户命的雨。”
李清照微微一笑,她知道王贤此时心中激动,也不说话,只是站在这儿陪着他。
雷声逐渐近了,随着那黯淡的天空,一切都变得嘈杂起来,那轰轰作响的雷声让王贤有些欢呼地道:“听到这雷声了吗?看来是一场惊天大雨啊。”
李清照附和了几句,随即便觉得脸上一凉,一个雨点飘到了自己的脸上,她轻声道:“终于下雨了。”
王贤却没有听清她的话,不由地道:“啊?”
李清照方想说话,却不料天空传来一阵爆响的雷声,随即那雨水便顿时流淌过来,哗啦哗啦地从天而降,像精灵一般,直落向这每一寸的角落中。
雨下了没多久,便越来越大,那雨水像是结成一片,落入这片干涸的土地。
已经被太阳烤焦掉的大树们,也像是恢复了生机,在风雨之中沙沙地叫嚷着,而那还有余热的大地更是敞开胸怀迎着这疯狂的雨水,让它冲刷那酷热的痕迹。
风夹着雨水,此时就像个没长尾巴的燕子,穿过树叶,又吹向那瓦砾,随即又停住,那雨水便哗啦哗啦地往下面倒,而其余的却又被风刮跑掉,一时之间,这雨水缠绕在一起,看不清了。
王贤正坐在椅子上面,雨水偶尔打了进来,把他的鞋子都打湿了,李清照方想关门,却被王贤阻止了,他想看一看这雨水,想看一看这上天恩赐下来的礼物。
外面其实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天色太暗了,灰茫茫地一片,只能感受着那雨的温度,听着那风雨之声。
突然之间,天空顿时又是一亮,这一瞬之间,像是把一切都给照亮了,随即就听到极响的炸雷声,像是要把天地劈成两半。
风雨夹在一起,吹向不同之处便发出不同之音,时而脆,时而沉,时而高,时而低,便像是那天上之人在吹奏一个好听的曲子,以风为媒,以雨为器,时而以惊雷提声,给这个酷夏的人们带来欢快的声音。
王贤长舒了口气,心中有些庆幸,老实说,自己刚做县官不久,若真是遇到这样大的天灾,那一切都处理不好了,而这雨真是下的合时,只要这样下一整夜,水田里积满了水,而那小河中也屯满水,那一切都将平安无事,到秋又是一个好收成。
他站了起来,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这屋中已经看不见什么了,他只能轻声喊了一声:“李姑娘,你还在吗?”
“我在找火点蜡。”
王贤微微一笑,直接摸索着走到自己的案台边,然后顺手就找到了火折子,对着李清照道:“李姑娘,你到我这边来,我找到火了。”
李清照“哦”了一声,便慢慢地摸着过来了。
可是这一团漆黑,她只能胡乱地走动着,还碰到了东西,却听到王贤道:“李姑娘,你别动了,我到你那边去。”
李清照闻言点了点头,忽又醒悟自己点头王贤也是看不见的,忙回了一声道:“那好,你过来吧。”
她单手拿着蜡烛,便站在这儿一动不动,静等着王贤走过来。
忽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她微微一愣,便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却听到王贤的声音道:“李姑娘,是你吗?”
李清照突然心跳起来,她和王贤算是第一次碰在一起,她一时之间都不知该怎么说了,也忘了要把手抽出来了,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王贤又问了一句,李清照方才回答道:“是我,蜡烛在这里,你来点着吧。”
他只是应了一声,便感到一个东西往自己的手中递过来,他连忙一抓,只觉得有些软和,随即就有一个盏台摸样的东西往自己的手中塞来。
王贤这时接过来,便直接亮起火折子,然后点着了蜡烛。
他呵呵一笑地端着蜡烛,突然之间一拍脑袋道:“我刚才竟然不先亮着火折子,不就省的摸黑了吗?真是笨到家了。”
李清照闻言心中又是一跳,她脸色红润,所幸这昏黄烛火之中看不清楚,掩盖住那藏在心中的羞涩。
王贤放下蜡烛,随即又是一笑道:“我看看外面的雨下的怎么样了。”
他说着便又走到门口,随即张着嘴巴,喃喃道:“不会吧。”
李清照这时也慢慢地回过神来,见他半天不出声,不由有些好奇地道:“怎么了?”
王贤却没有回声,只是发愣地看着外面。
李清照慢慢地走了过来,外面已经极为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什么,但她也是皱起眉头道:“雨停了?”
王贤看着这外面的一切,只有些许地晚风摆弄着,那屋檐的瓦也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但是已经没有了那风声和雨声,雨已经停了。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一般,这雨来的突然,走的也是突然,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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