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后院去了,里头有一扇小门通后院,我们主子到这儿来的时候,都走那扇门。”
龙天楼知道,这时候,那位“贵客”绝不会上后院去,因为这时候后院到处是名位两重的贺客,那位见不得人的“贵客”绝不会在这时候上后院去。
那么人上哪儿去了?
只有一种可能,走了,翻墙走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翻墙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实。
龙天楼未动声色,也不点破,道:“从那扇门,可以通后院,当然也可以通八阿哥跟福晋的卧房了。”
“那当然。”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去前头守着吧。”
两名戈什哈哪敢说个“不”宇,躬身哈腰,应声而退。
龙天楼则转身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说错,里头,靠西墙,真有两扇小门关着。
龙天楼过去轻轻推开小门,只见树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帘。
听得见贺客们的笑语,却看不见贺客们的人影。
显然,门外是后院没有错,但却是内眷住,清幽宁静的一角。
找对地方了!
龙天楼举步跨了过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紧接花间小径,身周宁静一片。贺客们的笑语远远传来,眼前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人都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去接待贺客了?
龙天楼正自诧异,一阵轻笑由远而近,从一丛花木的那一边,转过来两名侍婢,手里端着漆木盘,盘上放着几个细瓷小盖碗。
当然,她俩一眼就看见了龙天楼,两个人一怔停步,左边一名立即叱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乱闯内院。”
龙天楼含笑道:“两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紧事要见福晋。”
“你是谁?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见福晋!”
“姑娘,我是大内来的。”
像,绝对像,凭龙天楼的像貌、衣着、气度,绝对像是大内来的。
这一蒙,还真把两个侍婢蒙住了。
何况,姑娘家哪—个能见俊逸哥儿的。
两名侍婢的脸色不但马上好看多了,而且还堆上了笑容,左边一名道:“既是这样,你跟我们来吧。”
“谢谢两位姑娘。”
两名侍婢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交错而过那一刹那,两个人还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下。
龙天楼迈步跟了上去。
花间小径上走着,龙天楼听得清清楚楚,左边侍婢轻声道:“比那个可强太多了。”
右边侍婢道:“可惜是从大内来的。”
接着,两个人哈哈一阵轻笑。
龙天楼明白了,福晋的事,两个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他装没听见,跟着两个侍婢踏上画廊,走完画廊,再走小径,最后停在一间暖阁前。
左边侍婢半回头,一声:“你先在这儿等着。”
她跟右边一名推门走了过去,又关上了门。
转眼工夫,门又开了,只开一缝,容—个人进出,刚才左边那名侍婢探出头:“进来吧。”
“谢谢姑娘。”
龙天楼跟着那名侍婢进了暖阁,往里走,掀起重重丝幔,他终于见着了八阿哥的福晋。
眼前摆设,像间精雅卧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边,床前有张小圆桌,放着那几个小盖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晋,就侧身坐在床沿儿上,她廿多岁年纪,不算太美,但媚意十足。
她娇靥上泛着几分红热,也许是因为暖阁里稍许“暖”了些。
那双水灵、而且很活的眸子,紧紧地盯在龙天楼的脸上,带着几分惊,也带着几分喜。
龙天楼上前躬身:“见过福晋。”
“哟!”站在一边儿的丫头,扬起柳眉说了话:“这是谁教你们的礼呀,宫里来的,到了我们八阿哥府,见了我们福晋,就连个千也不会打了吗?”
八阿哥福晋媚眼儿斜瞟,带笑发了嗔:“混东西,不许跟人家御前当差的这样说话——”
话声微顿,炙热的目光又投向了龙天楼道:“你是宫里来的?”
“是的。”
“听说八阿哥有要紧事儿,叫你来见我。”
“是的。”
“什么要紧事儿呀?”
“福晋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晋微一怔。
站在一边儿的丫头又说了话:“干什么呀,我们福晋什么事儿都不瞒我们。”
八阿哥福晋定过了神,深深地看了龙天楼一眼,向着两个丫头摇了摇雪白娇柔的玉手:“别在这儿吱吱喳喳的,出去。”
两个丫头倒是很听她的,立即扬手蹲身,在恭应声中退了出去。
听见两个丫头退出了暖阁,龙天楼就要说话。
可八阿哥福晋站了起来,风摇柳枝似地到了小圆桌旁,盯着龙天楼,眉目都在笑:“你真是宫里来的?”
龙天楼从容不迫:“是的,福晋。”
“我进宫多少趟了,怎么从来没瞧见过你呀!”
“回福晋,我刚从福贝子府擢拔进宫不久。”
“啊,那难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儿有你这么个人儿,早知道的话就从小福那儿把你要到我这儿来了。谁都想进宫当差,可是进去以后没有不后悔的,宫门一进深似海,御前当差可大不如在外头自由自在,年轻的岁月都耗费在宫里,有多少人连媳妇儿都耽误了呢。”
龙天楼淡淡道;“也许我是刚进宫,还没觉出什么来。”
八阿哥福晋眼角一瞟:“再闷你一阵子,就够你受的了!”
龙天楼不愿听她再扯下去,道;“禀福晋,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宫里怕出什么事,特派我到府里来暗中护卫,没想到真让我有了惊人发现,为此不敢不来禀知福晋一声!”
“呃!惊人发现,什么惊人发现?”
龙天楼道;“我拿住了府里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们府里一名戈什哈怎么了?”
“我见他行动鬼祟,原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谋,但是等我私底下逼问过之后,他的供词惊人,而且是对福晋——”
龙天楼故意把个“晋”字拖得长长的,没往下说,目光则紧盯在八阿哥福晋脸上,看她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见了:“对我!对我怎么了?”
“他对福晋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诬蔑,罪该万死。”
八阿哥福晋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对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说了我什么了?”
“他的说词我说不出口,我想福晋一定能够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晋脸色更白了,手有点发抖,娇躯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扶着桌沿儿:“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他的说词你说不出口,你都说不出口,我怎么想像得到。”
龙天楼两眼逼视着她,没说话。
“你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这儿来,满口胡说八道,我这就叫人来把你拿下一—”
龙天楼道:“福晋,府里的那名戈什哈还掌握在我手里,有他可以证明我不是胡说八道。”
八阿哥福晋道:“我不信有谁会信他的。”
“福晋是不是愿意试试。”
八阿哥福晋娇躯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来,一双媚眼瞪得老大:“不是八阿哥让你来的,他还不知道,是不是?”
龙天楼道:“这一点,福晋倒是说对了。”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在一刹那间有了点血色,她垂下螓首,跟着娇躯泛起轻颤。
“福晋贵为皇子福晋,极天下之荣华富贵,实在不该拿自己的名节跟性命——”
八阿哥福晋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闪过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听那名戈什哈说了,是因为八阿哥另有所欢,冷落了福晋。”
“冷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让他那么着迷,迷得他自己得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
“那么福晋是怎么知道八阿哥——”
“别的都能瞒我,他那种病瞒得了我吗?逼得没办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诉了我,他都能那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再说,我年轻轻的就守活寡,我是为了谁,我图什么?”
龙天楼原想从她嘴里得到些什么的,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从她嘴里什么也得不到,只好放弃了,当下道:“那是福晋跟八阿哥夫妻间的事,但是我既奉命来府暗中护卫,如今有这种发现,职责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晋猛然站起:“你既然瞒着他,先来找我,我不会不懂你的意思,那个戈什哈,随便你处置,只要别提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这儿是暖阁,外头有我两个丫头在,不怕有人过来,我现在就可以一一”
话说到这儿,她抬手就要脱衣。
龙天楼暗暗一叹,一指点了出去,八阿哥福晋应指而倒。
龙天楼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出声把两个丫头叫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见福晋躺上了床,两张脸刚自羞红,龙天楼已一人一指点倒了她们。
把两个丫头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龙天楼出了暖阁,还轻轻带上了门。
八阿哥府的路,龙天楼不熟,但是顶着遥遥传来的阵阵笑语走,很快地就找到了贺客们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龙天楼把东跨院以及后院的经过情形告诉了福康安,福康安一听就皱了眉:“怎么会让她跑了。”
“她够机警,不过不要紧,只等八阿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不把她的所在告诉咱们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着点头,没说话。
“您告诉了十五阿哥没有?”
“还没有,我怕他沉不住气。”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后。”
“不,我等不及,而且这种事事不宜迟,迟恐有变。”
“当着这么多宾客把事抖露开来,往后八阿哥还怎么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后能不能做人不是顶要紧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这一边,别个最好一个个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顾虑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们做得太绝了,会招他生气,他—生气,自然就对十五阿哥不利,咱们这样……”
抬手一指,道:“看见没有,画廊尽头那间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见刘统勋、纪晓岚商谈四库全书的地方,你上那儿等着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儿去,只咱们三个密谈,看他怎么说。”
龙天楼循指望去,只见画廊上一排三间屋,最后那一间紧邻着一扇门,那扇门就是他刚才走过来的那一扇,当即点头答应,走了过去。
福康安还真行,龙天楼刚进屋没多久,他就能把接待宾客,忙得无法分身的寿星八阿哥,从后厅拉了出来,跟着来到。
龙天楼一见,福康安陪着个年纪比十五阿哥略长,长眉细目,脸色略嫌苍白的爷们儿来到,当然知道是八阿哥,当即上前躬身施礼:“龙天楼见过八阿哥。”
八阿哥一见屋里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继而一听“龙天楼”,跟着又是一怔:“龙天楼?”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护卫总教习,奉有密旨办案,拘捕金铎的龙天楼。”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脸色有点异样,微微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龙天楼,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名满九城,神气大了。”
龙天楼听出了他是话里有话,淡然道:“天楼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竭智殚忠,尽心尽力。”
八阿哥脸色微一变,道:“有些个事,实在很难说,大内近卫这么多人,皇上为什么单挑上你?总算皇上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你,你那个主子似乎也应该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么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这个……”
他当然指的是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一时间却不便说得太露骨、太明显,他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随即,他脸色一整,转了话锋:“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还是赶快说吧。”
“我就是让你见见龙天楼。”
八阿哥脸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谁眼里是个红人儿,但他毕竟是个下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从百忙中拖来,只为见他,你什么时候做事也这么没分寸了。”
福康安岂是能听这个的人,他可没把这些阿哥们放在眼里,但是他忍了,淡然一笑道:“八阿哥,龙天楼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钦差,我让你见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知道,我是好意,你总不会愿意我把某件事到厅里去当着大伙儿给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么某件事?我的事没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楼,说给八阿哥听听。”
龙天楼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见着府里一名戈什哈,躲在马厩后,行为不堪人目,我擒下了他,并从他手里夺下这个。”他拿出了那个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个小瓷瓶,脸上变色,大声叱喝:“龙天楼,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十五阿哥的人,凭什么擒拿我府里的戈什哈,我要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让你拿他。”
八阿哥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头道:“好,小福,我这就找他的主子论理去,生日不过了,咱们一块进宫见皇上去。”
话落,他转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转回来,道:“八阿哥,你应该先问清楚这个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再去进宫见皇上。”
八阿哥也许会点武,但是比起马上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挣不脱,面对福贝子的威仪,他也真有点胆怯,只得道:“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龙天楼道:“一种下流药。”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应该懂什么是下流药。”
八阿哥微一怔:“那种一一药,那种药怎么了?”
福康安道:“你没听龙天楼说么,是你府里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马厩后,不堪入目地抹这种下流药的时候,让他人赃俱获的。”
八阿哥两眼猛一睁:“你们俩是说他正要用,他跟谁有私?”
“不错,他正是跟你府里的某一个人有私。”
八阿哥脸上呈现怒色:“好大胆的东西,他跟谁有私?”
福康安转望龙天楼:“天楼,你去把那个戈什哈带来,让他自己说给八阿哥听。”
“是。”
答应一声,龙天楼转身开门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谁?”
福康安松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只手,道:“别急,龙天楼很快就把人带来了。”
八阿哥道:“你告诉我不是一样吗?”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样。”
把手往后一背,脸上不带一点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没再说话。
八阿哥一脸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装没看见。
龙天楼行动神速,没一会儿工夫,就挟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戈什哈进来了。
福康安道:“没人看见?”
龙天楼道:“我是跟他一路说着话来的,临进来的时候,我才又闭了他的穴道。”
“解开他的穴道吧!”
龙天楼道:“是不是请八阿哥先到屏风后站一站。”
福康安转望八阿哥:“别让他一见你,吓得说不出话来。”
八阿哥没说话,转身去了嵌玉镂花的大屏风后。
龙天楼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睁眼一看,猛然就是一惊:“福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认识我,那就更好说话了,我现在问你话,你要从实回答,你跟谁有私?”
“我、我——”
福康安脸色一沉,喝道:“说!”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脱口道:“福晋——”
他“晋”字刚出口,屏风后的八阿哥已大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