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一举道:“请各位施主入内奉茶!”
说罢,一行人缓缓向寺内行去。
进入大门之后,但见一条大麻石的甬道,迤逦于前,直通到大雄宝殿之上。
正殿上香烟袅袅,梵唱之声,不绝于耳。
禅堂中,尚似悠悠传出一阵低沉的木鱼之声。
各人通过供奉如来金身的大雄宝殿,进入后面一道缀满卍字图的长廊中。
长廊尽头,便是一度月洞门。
行出门外,已见到一片十分清幽的内园。
园外可以隐约望见那莲花行座,画栋雕榭,气象十分雄伟的达摩正殿。
但是,前行的百忍大师,却并没有进入达摩殿中。
他已步履沉稳的转入这内园一座十分宽敞高大的屋宇之内。
濮阳维此刻扬目瞧去,只见这屋檐的横梁之上,赫然书着三个仿宋体的大字:“演武厅”。
他心中一动,回头向随来之人一瞥,面上已浮起一个十分奇异的微笑。
这演武厅十分宽大,纵横约有三十丈方圆,厅内分设有不少皮人、木马、沙袋、柏木桩及千芒球、绞丝架,梅花阵等习武应用的事物。
这时,已有一十二名了字辈的黄衣僧人,在合十恭立着。
众人进入后,厅内已摆设着五张酸枝椅。
百忍大师回首肃客入座,自己亦沉着坐下。
那些衣着不同的僧人,更是一言不发,默默肃立在百忍大师身后。
这时,百忍大师清咳一声,启口道:“濮阳施主,施主自三年前接掌‘冷云帮’大位后,贵帮威势在武林中,更是蒸蒸日上,名震八方,濮阳帮主武学渊博,人中龙凤,自是毋庸老衲赘言赞誉……”
他说到这里,寿眉微扬,声调微微提高。
又道:“但是,今日老衲本我佛一片慈悲之心,奉劝濮阳施主几句,施主自下山行道以来,固然亦颇多善举,只是,施主为令师复仇时所用之手段,未免显得有些过份……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心了了,性澄不波,便会渐灭杀戾,予人一条生机,濮阳施主为百年来武林罕睹之少年俊彦,自较老衲更知其中之道,若到时遭致天怒人怨,何不待如今早敛锋芒?若再掀起武林中浩大杀劫,令天下苍生蒙难,想这亦必不是令先师所情愿……”
濮阳维这时面上毫无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但是,百忍大师的言词,他每一字都已清晰听到,而且,更是每一句话,他都能深切地了解着。
这时,他发出含蓄的一笑!说道:“大师之言,无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在下亦深知昔年以还,所造杀孽太多,但是在下方寸之间,秉乎存心之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承先师之训诲,古圣贤人之诲示,深知忠义孝悌之道,先人之恩,必须报还,先人之仇,定得湔雪,其中或伤人命。但是若在下所伤之人,能先退一步为他人设想,又焉能落得今日之果?方今之世,恶人至多,若不能教之反悔,便只有刀刀诛绝!”
百忍大师此刻已微微沉首忖思……。
“是的,濮阳维说的话,虽然多少有些偏激,太重恩怨之分……。”
但是,若百忍大师师门,罹有像当年“毒手魔君”那样的惨祸,他也能惘思不顾么?
百忍大师默默抬起头来,说道:“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施主又何不予人一条生路?让他去忏悔以往的罪恶呢?一个人的生命,终有极限,世上的一切,不过祗是一场虚无飘渺的幻梦而已,施主若能看透这一关,便是天下苍生之幸了……”
濮阳维十分清楚,百忍大师之所以一再出言劝解,其主要目的,尚是为了他师弟“铁掌”华武的命运。
濮阳维双目缓缓睁开,神色十分坚决的说道:“大师之意,在下心中十分了然,不过最好能请令师弟华武亲自出来,与在下做一了断。”
百忍大师面上,掠过一阵十分惋惜的阴影。
他暗暗嗟叹一声,沉思片刻,挥手令人去传“铁掌”华武到来。
在百忍大师慈悲的心目中,已经认定濮阳维必是不愿听信自己劝解,也就是说,血洒少林寺的一幕悲剧,恐怕难逃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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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七绝第四七章 铁掌恩怨 剑拔弩张
第四七章 铁掌恩怨 剑拔弩张
这宽大深宏的演武厅,此刻更显出一片寂静。
肃立百忍大师身后,身着金、白、黄、灰等各色不同僧衣的僧侣们,亦是个个垂目合十,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每人的面孔上,更是刻板的没有丝毫感情,好似人人都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濮阳维沉静得如山岳般端坐在椅上,他已自少林僧们刻板的面容上,隐隐看出一丝愤怒与不满的神色。
虽然这种不满的神色,是如此的隐匿在每位少林僧人的面孔之后。
厅外,这时响起一阵幽远而低沉的脚步声,随着这步履的接近,各个少林僧人的面孔上,亦逐渐的更形紧张起来。
厅门外,这时出现了两个人。
前行的是那适才奉令出去的清字辈灰衣和尚。
跟着他身后的那人,竟赫然是一位须髯皆白,神态肃穆的老僧人。
他身着金、白两色的袈裟,缓缓行至少林寺掌门方丈百忍大师的身前,微微的躬身合十一礼。
濮阳维自这老和尚身形出现的剎那间,面色已自一变。
原来,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那昔日风云一时,名蜚江湖的淮南五奇之首“铁掌”华武。
濮阳维眼见之下,不由骤然一震,目光凝注在华武那萎缩而苍老的面容之上,久久不能移开……
百忍大师这时晦涩一笑,说道:“濮阳施主,这位百悔大师,便是施主所要寻找之人,也就是昔日在江湖上的‘铁掌’华武。”
濮阳维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他暗暗问着自己:“这早年于鬼愁谷,聚众毁去恩师容颜的大仇,如今已遁迹空门……他难道已深深忏悔往昔的罪过吗?但是恩师的血仇,难道就如此一笔勾消了么?”
濮阳维那俊俏的面庞,极其难以察觉的在不时变幻着。
他已陷入一个深深的矛盾之中……
“毒手魔君”那疤痕累累的丑陋面容,又凄厉的浮现在他眼前,那弥留榻上的叮咛,那嘴角最后一抹惨笑,彷若一圈圈正在扩大的涟漪,又在他脑海中渐渐扩张。
但是,在这一圈圈悲怆错综的涟漪中,又显出一个皱纹重叠的苍老面孔。
那面庞是如此的哀颓,彷若是一个饱经忧患与人世悲痛的失意者……
逐渐的,这景象又幻成一幅静寂肃穆的图画!
那是一座深幽的佛殿之中,一个孤单的影子,跪在蒲团之上。凄凉的敲击着木鱼……青灯、黄卷伴着这老人笃笃的木鱼声,是那么的冷清晦冥,彷若在倾诉着什么?忏悔着什么?
濮阳维额头的汗珠,滴滴坠下。
他痛苦尽力与自己的思想在做着挣扎……
大厅中,数十双眼睛,都像是一把利剑似的,凝注着他。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愿意打破这寂静的气氛,先开口说话。
蓦然。
濮阳维已下了一个决定。
这是他自己,经过多少痛苦的心智煎熬,才下的决定啊!
但是,当他正待开口说话之时……
立于百忍大师身后,一位身着黄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已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他那瘦长的身躯,衬着那黝黑多皱的严肃面容,没有一丝笑容。
这时,他向百忍大师微一合十,沉声道:“启禀方丈师兄,看目下情形,濮阳施主好似甚有碍难,好似不欲放过已痛悔前非的百悔师弟……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存心向善,皆具佛心。然而濮阳施主却如此赶尽杀绝,我少林一脉,素来光明正大,行事不愧天地,难道说,还要我全寺上下,向濮阳施主跪地相求不成?”
这面容严肃的僧人,正是少林寺中仅次于方丈,地位极为崇高的监院首座|百缺大师。
他此言一出,少林弟子尽皆齐齐动容。
立于百忍大师右侧的一个身材魁梧,面色红润,颔下白髯飘拂的大和尚,这时亦大步行上,洪声道:“启禀掌门方丈,百缺师兄适才所言,亦为老衲心中之意,‘冷云帮’横行天下,肆无忌惮,更不将我们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今又直闯我宝寺圣地,声势汹蛮,更欲凭借一身邪门武功,予我少林一派以大辱,如任其如此来去,我少林一派,今后再有何颜面称雄天下,统率武林?”
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少林寺藏经阁长老,百善大师。
他洪声说罢后,双目怒睁,瞪向濮阳维诸人。
虽然,平素精严的寺规,压制着他们的情绪,使这般僧人们,不敢过于放肆。
但是,他一股公然的愤怒,已流露在每个人的面孔上。
这时,濮阳维朗声一笑缓缓站起。
他那笑声,随着身形的起立,已逐渐变成削厉,就好象厅外的风雪,吹入室中一般……
寒森森的,更带着一股萧煞之气。
笑声骤停,濮阳维冷削已极的开口说道:“在下此次拜谒贵寺,本存着一片诚挚之心而来,适才更蒙贵寺方丈谆谆劝诫,更是十分感怀,而且,在下对昔日‘铁掌’华武与先师的一段仇怨,亦已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但是,料想不到贵寺各位大师,竟然如此强横霸道,更且出言辱及在下‘冷云帮’全帮,如今,在下这个决定不变,但是,却要等待向各位大师领教之后,只要有一口气在,始将这个决定说出,亦不为晚!”
原来,濮阳维适才已做了一个虽然痛苦,却又令他十分安慰的决定。
那就是,宁愿日后回到千山“冷云谷”向恩师庐墓叩头领罪,他也不忍再向这目前已然悔悟,须发的老人痛下杀手。
拿如此一位存心向善的老人流血,这会是一种多么令人惊悚的罪恶啊!
但是他虽然已做了这个决定,而那性情刚烈的百缺大师,却已不容濮阳维再加分说了。
当然,单凭濮阳维那个倔强孤傲的性格,亦断然不会在此种场合之下分辩。
以免日后招致外间传说他畏惧少林派之谣言。
百忍大师,这位得道的高僧,虽然已自濮阳维适才的神色,看出对方的心意。
但是。
他现在能说什么呢?
他能断然喝止自己的师弟么?
他能严厉的压制着厅中弟子的激动,而不顾一切的后果么?
而且,濮阳维到目前,尚未确切的说出他的决定啊!
百忍大师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十分为难的尴尬之色。
如今身为百悔大师的“铁掌”华武,更是长髯激动,面部肌肉痉挛的呆立在当场。
他如今已陷入一个深沉的痛苦漩涡之中。
这时,面容严厉的百缺大师,毫无表情的低垂双目,光光的头颅,在微微的摇晃。
显然的,他亦是十分激动,只是碍于掌门师兄的面前,不敢过于冲动罢了!
这时,“大力尊者”勒烈行蓦然站起。
他披在肩上的那张金钱豹皮,随着急喘的胸膛,做着波浪似的起伏。
濮阳维适才心中所想的事,他已大致看出,而且,这位老而弥辣的江湖怪杰,更是十分佩服濮阳维那宽宏大量,不记旧怨的磊落胸襟。
但是少林寺僧人骤而留难,却使情势急转直下,怎不令这位火爆性子的老人大为愤怒?
同时,他心中更为濮阳维不值。
此际,他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怒气,洪声道:“各位大师!本来濮阳帮主此次拜谒宝寺,所欲践之约,与老朽毫无关连,老朽不过是适逢其会,顺同行之便,结伴前来贵寺瞻仰一番而已,此事始末,老朽虽未目睹,却也有耳闻,濮阳帮主为师复仇,并无不是之处,如今不论他对此事所持之决定若何,在濮阳帮主话未出口前,贵寺即摆出此等架势,亦未免令人齿冷……。”
他一言未毕,“七煞剑”吴南云,亦霍然站起,傲然说道:“贵寺各位大师,如此不分清红皂白,仗势凌人,适才百善大师更加出言辱及我‘冷云帮’全帮上下,吴某不才,尚要向百善大师讨教一番。”
面色红润如婴的百善大师,闻言之下,双目怒睁,长髯拂动,形态威猛已极。
但是,他却看了掌门方丈一眼,强行将怒气按下。
这时,身为方丈的百忍大师面容一凛,回首怒目瞪了百缺、百善两位大师一眼,又沉声道:“勒施主、吴施主二位说话,尚请顾全大体,若本派弟子与贵帮发生冲突,更令武林掀起劫难,想这都不是双方所冀望的……”
濮阳维等人尚未说话,粗鲁直憨的“力拔九岳”俞大元却忽然站起,大声道:“百忍大师,虽然这确实不为双方所情愿,但贵派弟子如此仗势凌人,出言无状,难道就是贵派在武林中的一贯作风么?”
俞大元此言一出“大力尊者”勒烈行不禁暗暗叫遭。
他尚未回头申斥,少林弟子已齐齐哗然鼓噪,群情激愤。
连百忍大师如此涵养高深的得道高僧,面上亦不由得微微变色。
濮阳维虽然觉得,“力拔九岳”俞大元言词之间,也太不为对方稍留余地,但他话已出口,自己又能怎样呢?
是以他一言不发,沉静的看着事情的演变。
此刻,那面容严肃的百缺大师,更是面如秋霜,毫无一丝笑容。
他向百忍大师合十一礼,转身向俞大元道:“俞施主,便凭施主适才那句话,已分明不将我少林一派置于眼中,如此甚好,稍停老衲定向施主讨教几手绝学,好看看施主倒底凭借着些什么如此狂傲。”
这时,室中气氛已充满了火药气息,双方皆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百忍大师慈目倏睁,棱棱有威。
他环首四顾,雪白的寿眉已自微微皱起。
目前,双方的怒火已到了巅峰,而且,已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压抑得下。
何况,这场激斗的必行,并不是仅关系着“铁掌”华武一个人的事,而更影响到少林寺今后,在武林中的威望。
百忍大师目前所深深忧虑的,只是在忖度如何将这场可能一发便不可收拾的战火,尽量压制到最微小而不致发生严重后果的局势。
濮阳维此刻凝注着百忍大师,他心中已大约测出这位得道高僧,心中所思虑之事。
濮阳维缓步行去,向百忍大师长揖道:“大师悲天悯人之心,在下甚为钦佩,但如今形势,已不容许双方任何一人退缩,贵寺是为了往昔的威信,在下亦须保全祖师遗留的名节,如今区区之意,贵寺与在下等人,不妨作一次尽可能不流血的比试,未知大师尊意如何?”
百忍大师闻言之下,深沉而含蓄的向濮阳维一瞥。
这一瞥中,已传出多少的了解与赞许。
人们,除了那些天生嗜杀残忍的魔鬼外,又有谁是喜欢流血的呢?
此刻,百忍大师颔首一笑,说道:“如此甚好,双方亦可借机印证一番,武学之道孰深孰浅!”
百缺大师却冷冷一笑,接口道:“亦可知晓到底是正宗武林绝技为上,抑是邪门左道的武功可以独行?”
濮阳维面色一变,随即沉默无语,淡淡一笑。
“七煞剑”吴南云这时冷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