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药碗搁下,兰箫淡淡问道:“柳谷主呢?”
兰幽答道:“柳谷主说兰园中的许多花草皆可入药,此时正在药房配毒。”
“嗯。”兰箫应了一声,见兰幽还留在原地不走,问道,“还有何事?”
兰幽犹豫了一阵,道:“教主,自从上次从华清州回来,您便一直待在教中养伤,虽然外界传您与沉月宫主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您也没去那边瞧一瞧。听无涯说,沉月宫主的状况仿佛不是太好,属下虽不明就里,但您是不是……”
“我知道。”兰箫打断他的话,不理会兰幽惊讶的模样,抬眼望向天空。
那女人的身子,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上次分明是两人都中了毒,但她却迅速恢复了功力,就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当时便觉得有异,后来看她离去前的脸色,虽然不明显,他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当时已经接近了极限。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柳非烟推给了他。
又想起白轻墨转身前那冷淡至极的一瞥,兰箫眸中划过一抹暗淡的光。这女人真是……该死的爱逞强。
“她有折阙和倾云楼主照看着,我大可不必操心。”兰箫缓缓道,“眼下我们的麻烦也不少,还是做好分内之事罢,旁人的事情少去管。”
旁人的事情……您什么时候把那一位的事当做旁人的事情了啊?还不就是闹了别扭不愿去么……
兰幽面色古怪,却见兰箫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退下。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绿色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便向旁边退开一步,道:“柳谷主。”
柳非烟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们教主呢?”
“教主在园中休息。”兰幽答道。
“知道了。”柳非烟应了一声,抬起脚跨过石槛,迈进了园子。
兰幽望着柳非烟朝着自家教主走去的背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脚下踩着柔软的草地,间或一两朵白色的小花随着花茎被踩弯至地下,压力离开,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柳非烟走到兰箫对面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道:“小子,一个多月了,伤势恢复得如何?”
兰箫温和道:“承蒙前辈厚待,晚辈已能基本运功调息。”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柳非烟道,“那还得好好养个一年半载的,事情都交给属下去做,少去外面抛头露面。”
“谨遵前辈教诲。”
“嗯。”柳非烟满意地点点头,旋即丹凤眼一挑,话锋一转,“我说,小子,你练的功夫有古怪呀。”
兰箫微笑:“如何古怪?”
“如何古怪老娘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问题……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来同你讲这个的。”柳非烟挥挥手,“我家那丫头伤势也不轻,老娘今儿个是想来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瞧我那侄女儿?”
“白宫主有不少人照看着,凭沉月宫的实力,断然不会让她出什么岔子,此事并不急在一时。”兰箫低眉浅笑,“柳前辈何时管起了这档子事儿?”
柳非烟嗤笑一声,看着兰箫,丹凤眼中神色不善,语气忽的有些严厉:“八月底,最迟八月底,那时候你若是还不去瞧她,老娘保证让你比刚受伤时的状况还不如!”
兰箫抬起眼来看向柳非烟,微微蹙眉,眸中有些疑惑:“前辈为何……”
柳非烟虽说脾气不好,但至多也只是多骂几句就是了,极少会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说话。
“为何?”柳非烟一拍石桌,凤眼含怒,“臭小子,你别碰了个钉子便成了懦夫不知进退了。丫头有胆子将我推给你,便必然知道了突破莲心诀第九重的办法。可这后果究竟如何,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闻言,兰箫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深无比:“你怎知道……”
“哼!修梅苑那伙老尼姑尽做些这断子绝孙伤天害理的事儿,你那一身的功夫练的是什么,老娘一看便知。”不顾兰箫那顿时变得难看的脸色,柳非烟咬牙切齿,“老娘可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别以为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我的眼睛。白家那丫头聪明绝顶,那脾气却犟得让人忍不得。你的事情瞒不住她,她也有自己的办法对付。”狠狠一拍桌子,“姓兰的,我告诉你,这一回丫头若是出了什么事,老娘唯你是问!”
第62章 远上寒山石径斜()
高高的梁柱撑起鎏金朱漆的房顶,雕梁画栋,菡萏纹路精美细致,连最细微的地方也雕刻得一丝不苟。窗户打开,清新的荷香便从外边飘入屋子里,涤清了屋内的气息。从内向外望去,便是大片大片的荷塘,此时已是仲夏,荷花多半已经凋谢,饱满的莲蓬亭亭玉立于荷叶中间,仍有一些莲花正盛开着,淡粉色的花瓣点缀在大片大片的碧绿之中,清丽绝伦。
沉月宫,莲月阁。
一坨白色绒球团成一团,窝在床脚下一动不动,仅剩的两只大眼睛像两颗黑溜溜的葡萄,直勾勾地盯着大床上。
凌昭云静静撤回双掌,轻吐一口浊气,睁开眼,看向身前的人,问道:“感觉如何?”
白轻墨盘腿坐着,闻言亦睁开眼,拢着袖子轻轻咳了两声,道:“比先前要好些。”
凌昭云点点头,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道:“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虽然不赞同你的决定,但还是帮你吊着这一口气,也算是增加点儿胜算罢。”
折阙将染了鲜血的布扔进水盆里,扶着白轻墨靠在美人靠上。待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女主人的小狐狸也跳上床,大眼睛里盛满了可怜兮兮的担忧神色,扒住白轻墨的衣襟,往她下巴上舔去。
“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你就是要阻拦也无用的。”白轻墨抱着九夜,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勾起唇淡淡地笑了笑,“这法子虽然凶险,却恰好能缓我当下之急。”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凌昭云转过头来看着白轻墨,皱着眉头质问道,眼神不善,“你以为这是儿戏么?眼下武林形势如此严峻,你竟然要剑走偏锋做这么玩命的事情。我的话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却去听那什么修梅苑的。你明知道她们没安好心,却还死不听劝……真应该让那个姓兰的来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
白轻墨蹙眉:“哎,别动不动就给我提他。”
“我答应你了不同他说就不会告诉他。”凌昭云气急败坏,站在床前,用折扇指着白轻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他闹这个别扭,有什么意——”
“——不是闹别扭。”白轻墨脸色也不善起来,看着凌昭云,道,“你当我就这么无理取闹?我可不信我沉月宫能查到的事情,你倾云楼会不知道。他不能救我。”
凌昭云一滞,嘴巴微微张开,眼中浮起一丝不可置信:“他、他真的是……”
“是。”白轻墨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修梅苑在此时找上我,必然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他……唉。”凌昭云一挥袖袍,重重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虽说你同他这事有些难办,然则,若他以真心待你,你要推拒,却也未必能逃过那一劫。要知道,这事的主动权,可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那便更不能让他找到机会了。”白轻墨掩在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床单,“必须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将自己毁掉。”
凌昭云道:“万事皆有天定,你若试图强行改变,定然不会有好的结果。如此纠缠折磨下来,也未必能达到你的目的,为何不干脆顺了自己的心意?你们二人这般胶着着,却叫我心里也难受的很。”
九夜也啾啾叫了两声。
白轻墨怔了一怔,淡淡道:“这便是我的心意了。”
“——你的心意?你是什么心意?”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只见一男子身着深紫锦缎,黑中带蓝的眼眸霸气流露,正大步流星地朝着屋内走来。
凌昭云迅速收拾好神色,恢复成那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折扇唰地摇开,眯眼笑道:“祈兄。”
祈无芳道:“我便知道你也在这里。”
凌昭云咂咂嘴,似笑非笑:“看来你在白宫主这儿待遇不错,连通报都省了,直接进了人家闺阁?”
祈无芳反唇相讥:“凌楼主好本事,我家五妹被你放在家中当未婚妻养着,这边又跑到别的美人这儿夜不归宿,你到底是何居心?”
“哎呀,彼此彼此。”凌昭云丝毫不引以为耻,挥挥手道,“都是为了美人而来,何必计较那么多。”
祈无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行了。”白轻墨出声打断二人,看向祈无芳道,“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听着语气好像很不欢迎我来似的。”祈无芳朝天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里在凌昭云对面坐下,道,“我还不是来看看你么。前几日收到消息说你状况不佳,这不就快马加鞭从京城赶来了。”说着正色道,“我看你身子实在不太爽利,这究竟是怎么了?”
白轻墨轻抚九夜的皮毛,不答。
祈无芳又转而看向凌昭云。
凌昭云耸了耸肩,眼中神色似是浑不在意却隐隐有些凶光:“她练功练到瓶颈,这你是知道的。外加六月间在华清州中了魔宫的毒,当时倒没什么反应,喏,这便是后遗症了。”
祈无芳皱眉:“那敢情你在这儿又是帮她治伤来的?”
凌昭云好笑地问道:“除了治伤还能做什么?其余的我就是想做,做之前也得想想,这心狠手辣的沉月宫主会不会帮我剥一层皮下来。”
祈无芳没理会好友的玩笑,径直按着自己的思路问道:“你在这儿,那兰箫呢?”
凌昭云被问得一噎,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白轻墨,见后者垂眼看着怀中的九夜毫无开口的模样,正色道:“你也知道,他上回,呃,伤得比较重……就是差点儿把命都丢了的那种。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精力来……呃,我是说,他即便想要来搭把手,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样啊。”祈无芳摸着下巴,蓝黑的眼睛怀疑地看了看凌昭云,再看了看白轻墨,最后挑起眉毛,满意地道,“管他做什么,只要那人不在我就高兴。”
九夜转过脑袋来,不善地瞪了祈无芳一眼。
凌昭云嘴角抽了一抽。
“对了。”祈无芳正色道,“你们最近应该都在查魔宫的事情罢?”
“怎么了?”凌昭云点点头,问道。
床上的白轻墨也转过眼来。
“有没有什么眉目?”
“暂时还没有。”
“那——”
“——等等。”白轻墨出言打断,“我倒是找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见二人的目光都转过来,她微微直起身子看向二人,“是狼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五十年前,影芙门并非反击魔宫出力最多的门派,但却是这次第一个被狼人袭击的势力,表面上来看,于情于理,魔宫都没有理由几次三番骚扰影芙门。这是为什么?”
凌昭云沉思片刻,恍然一惊:“你是说——”
祈无芳不确定地道:“因为……他们离魔宫近?”
“不错。”白轻墨点点头,道,“我沉月宫护法寻影手下的人,在西域调查的时候,发现了狼人的踪迹。因为影芙门靠近西域,所以他们成为了魔宫的第一个试验品。”
“可是,魔宫那样一个大势力,少说也有几千人要养活。”祈无芳皱眉问道,“西域那个地方人烟稀少,黄沙遍地,怎能容得下魔宫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这暂时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他们自有他们的办法。”白轻墨道,“你难道忘记了,碧霄山虽然不在西域,却也是在西边土壤贫瘠物产贫乏的地方么?”
“这倒也是。”祈无芳沉思片刻,“那我们是否要加派人手向西域调查?”
“不行。”凌昭云立刻否决,“魔宫的警觉性并非一般势力可比,多加人手只怕会打草惊蛇。”
“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了。”祈无芳急切道。
“不如……”白轻墨忽然出声,“我们去?”
凌昭云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二人去。”白轻墨重复道,神色认真,“近段时间,你一直没在外头抛头露面,我受伤的消息既然祈无芳知道了,魔宫定然也早就知晓。凭我们二人的武功,要避开魔宫的眼线应该不难。”
“那我也去。”祈无芳道,“虽说我武功不如你们两个,但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别胡闹!”凌昭云一口否决,看着白轻墨,目光严肃,“你的身子这种状况,下床都成问题,还想跑那么远去,想都别想!”
白轻墨好笑地望着他,“只要赶在八月底之前回来,一切都可以安排妥当。”
“不行不行。”凌昭云丝毫的不动摇,“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你去太冒险了,还是我和祁兄——”
“——宫主!”一道黑色身影的出现打断了凌昭云的话,只见寻影跪在白轻墨床前,语气急切,“有急报!”
白轻墨眸色微深,道:“说。”
“属下三日前在西域调查魔宫总坛之时,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
“谁?”
寻影抬起头直直看向她的双眼,吐字清晰无比——
“雷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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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纱布一层一层地绕开,上面沾染的血迹一层比一层鲜艳。
侍女将带血的纱布扔出房间,打了一盆热水进门,恰巧碰见一位黄衫女子向房中走来,屈膝行礼道:“二小姐。”
韩雨微淡淡应了一声,迈过门槛往房中走去,一边问道,“大少爷的伤势怎么样了?”
侍女垂头答道:“大夫说了,大少爷的伤势虽重,但好在是皮肉伤,不像内伤那样难熬,而且没伤筋动骨,恢复起来要快一些,不出半月便可大抵痊愈。”
“嗯。”韩雨微颔首,走进房中,看见韩子龙坐在椅子上,袒露出右半边肩膀,上面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抓痕,狰狞可怖。一名侍女正为他清理伤口,白布上沾染了鲜血,旁边用来清洗的水盆中也晕染了淡淡的红色。
“大哥。”
韩子龙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妹妹。
门口的光线中,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女子静静地立着,目光沉静如水,清秀的面容上有些病态的苍白,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却是惯常一副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没有半点波动的温和平淡的神情。左手戴着黑纱手套,更为她增添了一分神秘的气息。
这就是他的妹妹。
一个出身武林世家,不会半分武功,却运筹帷幄、眼容天下的女子。
“……大哥?”
韩子龙略一晃神,恍然间听见韩雨微的唤声,这才回过神来,道:“刚和魔宫打了一场,庄内还有诸多大小事务等着你去处理,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
“再忙也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吩咐下去也都没什么麻烦。”韩雨微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一笑道,“正巧得了些空闲,便来瞧瞧你。这几日伤势如何?”
韩子龙回想起前几夜那四头狼人和一小批浑身死气的魔宫爪牙,不由得心有余悸。低下眼去瞧了瞧自己的伤口,道:“狼人不愧是魔宫养出来的好畜生,下爪时抓得还真是狠。好在没伤到筋骨,不影响日后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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