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药碗,白轻墨仰起脖子,将里头苦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却面色平常,一丝眉头也不皱。
折阙接过空空的药碗,搁回案几上,拉上帘帐,准备服侍自家宫主睡下。
“时辰还早,我不困。”
听见吩咐,折阙手上一顿,将床帐重新扣上:“是。”
大抵是夜间烛光的原因,白轻墨的面色略有些发白,连被汤药润湿的嘴唇都略显失色。
折阙看着她的面色,冰雕般的面容上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白轻墨道:“有什么话便说罢。”
折阙沉默了一瞬,蹙起眉头,轻声问道:“宫主,为何不告诉碧落教主?若是兰教主知晓,定然不会吝惜来为您调息的。”
其实在上回兰箫到沉月宫拜访之前,宫主练功时便吐过几次血,那伤势明显有加重的兆头,只是因为后来二人闹得不欢而散,这才未同他提起此事。沉月宫同华清州相距甚远,这五日来连日奔波,没能好好调理身子,更有旧病复发的趋势。宫主却将伤势自个儿瞒着,不论是倾云楼、祁家,抑或是碧落教,谁都不说,这分明是在糟蹋自己的身子。何况,宫主同那碧落教主不是……
想到这里,折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闻言,白轻墨勾了勾唇角,神情间略有些无奈的笑意:“你却将我们俩当成了是什么要好的关系?”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同他之间,该说的都说了,却也没什么不该说的。因为我懂的他也懂,他会的我也会,多言反而无益,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上回算是我将他气走的,如今他心里自是清明一片,我便不会再去打搅他。在这个乱世中,最令人恐惧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隐藏在身边的牵绊,若是有一方越界,那便打破了这个平衡,最终不是命葬人手,便是自相残杀,总归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看向一脸忧心忡忡的折阙,白轻墨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安抚地道:“近几年你倒是越发地爱管我的事了,像个老妈子一样。”
折阙眼里是满满的不赞同,劝道:“宫主……”
“好了。”白轻墨轻轻拍了拍折阙的手,道,“别再同我讲他。我有些乏了,你将蜡烛灭了,今晚便歇下罢。”
折阙对着白轻墨的眼睛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是。”
扶着白轻墨躺下,触手间一丝丝的寒冷透过衣衫渗过来,折阙手心颤了颤,却并未多言,只是依言放下了帘子,端起药碗,将蜡烛吹灭了,走出门外。
关上房门,折阙转过身来,却在目光触及庭院中那人时,忽的顿住。
月色如水,兰箫静静地站在天井之中,黑色的衣衫被镀上一层银色的月光,眸色深沉难辨,眼底仿佛压抑着一片汹涌的波涛正不断翻滚,整个人仿佛凝滞在庭院中,一动不动。
折阙愣了一愣。
凭他的耳力,想来方才那一番对话,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罢。按常理来说,此时宫主已经睡下,不该再让旁人进去,但是……
目光垂到地面上,折阙对着兰箫微微见一见礼,却并不说话,只让开身子,端着药碗,从兰箫身旁走了过去。
夜风吹来,拂起男子墨玉般的长发,衣袂微微扬起,却仿佛凝着万钧的重负。
兰箫在院中静静地立了半晌,终于提起步子,走上屋前的几级台阶,推开了房门。
屋中还存留着淡淡的中药的苦涩气味,蜡烛没有吹灭多久,屋子里黑暗一片,站在门口,隔着一层纱帐,依稀辨得清床上一个向着床里侧卧着的人影。
缓缓地迈步走到床前,一只手轻轻撩起纱帐,只听得榻上人似乎带着些许睡意模模糊糊的一声询问——
“……折阙么,还有什么事?”
略微向前走一步,手一松,帘帐在身后垂下。兰箫冷冷地笑了一声,将床上的人立即惊得半分睡意也无:“瞧了这么久,今日我才瞧清楚,你竟然是在怕?”
第52章 多情自古多病()
白轻墨一惊,一身的倦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这个声音如何会是折阙的?身子不爽利,竟然连五感也变得迟钝了么?
翻身欲起,奈何喉头气血一哽,手脚冰凉,竟然一时使不上力。兰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上半身拖出被子,白轻墨被迫坐起身来,冻得牙关微微打颤。
“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兰箫哼笑一声,一把掀开薄被,语调平稳含着淡淡的讥诮,身手却丝毫不温和,“这不是应该问你自己么?”疾点白轻墨身上几处大穴,一把将她推向大床里侧,兰箫坐上床,盘起双腿,双掌中蓄满了真气,两指一并,狠狠地点在白轻墨颈后。
强劲的真气被强行灌入体内,白轻墨浑身痛如刀绞,胸中怒气未消却不能立即调动内息硬抗,否则二人真气纠结皆经脉逆行,轻则重伤,重则气绝身亡。
一掌拍在身前人的背心,浑厚的真气顺着掌心渡入她的身体。白轻墨只觉浑身忽冷忽热,一瞬冷得如坠冰窖,转眼却又如烈火焚身。额头冷汗滚滚而下,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白轻墨紧紧咬着牙关不让半分呻吟声泄露出来,黑暗中隐约可见那一片嘴唇被咬得发白,她的力气已然耗尽,若没有背后那只手在支撑,她早已被蚀骨疼痛折磨的昏死过去。双眼中泛着点点水泽,蕴含着一副漆黑的咬牙切齿的神色,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床柱,却不知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二人丹田处皆是一片沸腾,隐隐有白色的真气在二人之间蒸腾,仿佛置身云端。
半柱香的时辰已过,兰箫拍在白轻墨身后的手掌已经出现了颤抖,真气不稳,双掌猛地后撤,一个回旋迅速收回劲气,白色的光团凝聚在双掌之间,然后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消失。
房中依旧没有点起蜡烛,一片漆黑中,兰箫坐在白轻墨身后,额上微微出汗,可见方才费了不少力。正收手平复体内翻腾的真气,冷不防前边一个巴掌甩过来,兰箫一把接住,胸中那一股强压下去的怒气此刻又汹涌地翻腾上来,立刻反手扣住白轻墨的手腕,接着一扯,后者失去平衡眼看便要扑到兰箫身上,还能活动的右手一个手刀横劈向兰箫颈项,却被一肘击在腹部。白轻墨吃痛,手中的劲蓦地一松,兰箫握住她的手腕往她腰后一折,然后向自己的方向一推。
柔软却略显得瘦削的身体撞在自己的怀里,兰箫头一低,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呼吸相闻,两双眼睛却皆死死地盯着对方。兰箫眼中一派汹涌翻腾的怒气,几乎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白轻墨眼中却是有些愤恨的光,竟还闪着点点水泽。
唇齿间的交缠、噬咬,冰冷的温度逐渐变得火热,却几乎没有半点温存的影子。白轻墨紧紧咬着牙关,兰箫在她下唇狠狠一咬,前者吃痛倒抽一口冷气,牙关甫一松开便被长驱直入。兰箫一手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勺,手指插入白轻墨柔软的发间,一手紧紧地箍住她略显纤细的腰身,舌头纠缠着她的舌,在她的口腔中扫过每一寸肌理,唇齿间含着沉重的怒气,略显粗暴的动作完全不复以往的温柔。淡淡的血腥味逐渐弥散在口腔中,嘴唇被咬破,连轻微的刺痛也被迅速侵占。
从未感受过如此激烈的纠缠,白轻墨彻底陷入被动,只能随着男子的动作激烈地喘息吞咽。眼角略微有些湿润,僵硬的身躯逐渐软化下来,感受到腰间紧扣着的手掌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丝丝热度,仿佛将整个身子都烫化了,她只能攀在兰箫怀中,仿佛整个人每一寸都被他包裹起来,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掠夺。
怀中人的身体逐渐从僵硬变得柔软,兰箫缓缓放轻了动作,揽住白轻墨的腰身,让她倾倒在自己身上,唇齿间隐约有些温柔,轻轻咬了咬她的嘴唇,舌头扫过她口中的柔嫩,舔过那些被折磨得裂开的地带,十分有技巧地挑起怀中人的热情。令人羞耻的水泽声响在耳际,夜里的凉意侵入肌肤,却始终抵不过流入骨骼的那份旖旎温热。
纠缠间,二人的身体都略显得放松,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层薄薄的中衣丝毫抵挡不住那逐渐攀升的体温。
领口的盘扣在不知不觉中被解开,火热的手掌顺着修长的颈项滑入衣襟,包裹住光滑的肩头。
却正是这一刻,白轻墨迷乱的神思被唤醒,一团浆糊般的灵台陡然清明,双眸倏地睁大,她居然和这个人……
齿间下意识狠狠地一合,攀在兰箫肩上的手猛的一推,将他从自己身边一把推开。
兰箫只觉唇上一痛,怀中温软的身躯一下子抽离,又因受到推力,背部向后重重地撞在了床柱上。心中仿佛一瞬间空了一块,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虽然气息极其紊乱,却神思迅速归位,坐在床沿上,擦去嘴唇上的血迹,注视着靠在墙边的白轻墨。
拉上衣襟遮住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白轻墨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死死地咬住殷红的下唇。发丝有些凌乱,额发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几绺墨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却依稀能看见那双眼眸中射出压抑的愤恨而羞耻的光,隐隐带着一丝闪烁的泪意。白色的中衣、散乱的乌发,令她整个人难得地露出几分弱不禁风的情态。这般情状,却莫名地生出另一番风情。
床帐轻轻摇摆,沉默在黑夜细微的喘息声中弥漫。兰箫指尖一弹,桌上蜡烛便立刻燃起一束烛光,淡淡暗黄的光晕蔓延,将室内照得略微明亮了些。
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什么不妥,兰箫注视着白轻墨,看着她那一副模样,胸中翻涌的怒气早已平静下来,深沉的目光有些复杂。
白轻墨一手拢着领口,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手指微微颤抖,喉头想发出声音却有些哽咽。
兰箫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缓缓浮起一缕轻嘲,却只字不提方才的事。
“我还当你沉月宫主铁石心肠硬得很,当日才同我说那样一番话。”兰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冷冷地注视着白轻墨微垂的双眼,“如今看来,却是妇人之仁胆小怕事。”
紊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白轻墨心中微涩,听着兰箫那一句奚落却也并不反驳,嗓音有些微的沙哑,淡淡道:“即便我胆小怕事也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你好好地做你的碧落教主,我做我的沉月宫主,本就是敌人,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凭什么?呵。”兰箫冷笑一声,“你是否太过低估了我的本事,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白轻墨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兰箫的视线,淡淡道:“我想要这个武林,你确实知道;你也想要这个武林,我也清楚。既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还有什么要谈的?在这件事上,你我都不会让步,否则当日你也不会说走就走,今日却来责备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对付对付旁人还行,同我却也这么说,你今夜还想打糊涂账么?”兰箫眯起眼冷声道,“我看你是少小离家我行我素惯了,自从沉月宫崛起,江湖中人无论是多大的辈分皆需与你平起平坐。撇开你那位亲爹不谈,如今连白清城的话对你也不管用,凌昭云和祈无芳算是有分量的,你却也是捡着自个儿同意的听,其余的干脆置之不理。”兰箫干脆倾身过去一把抓住白轻墨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双目锁住她的眼眸,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世上不是没有人在你身边,你却撇下所有人,把自己当成独行者,谁的帮助都不要,谁的劝诫都不听。你要踏出一条自己的路,可以,没人拦着你,可你将别人的心弃如敝屣,自己走进死胡同,还要我们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却将我们当成了什么?”
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兰箫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白轻墨略一晃神,心中有些许钝涩,咬紧了下唇:“原本就是过一个人的日子,我不干涉你,却要你干涉做什么?”一回想到方才的光景,白轻墨耳根子几乎红得要滴血,幸而光线较暗,兰箫瞧甚不清楚。又寻思着这个人已经不晓得在风月场里打了多少滚,白轻墨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火气冒上来,用力挣了挣被抓得发痛的手腕,却被握得更紧,只好咬牙怒道,“放开!”
毫不理会白轻墨的反抗,兰箫眼中含着森冷的怒气:“你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便别出来到处晃,让人瞧着心烦。你以为南朝庭是好惹的果子,寻着你做了盟友也未必不会反咬一口;修梅苑纵然归属白道,却也不是西天神佛送来要来普度众生的,你和她们的来往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兰箫语气急促而含着隐隐的焦灼,“你心底里怕的,未必每个人都怕;你当做无关紧要的,旁人也许看得比性命还珍贵。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会不懂?”
“我不懂?呵,我不懂?”白轻墨的怒气也窜上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寒冷,嗤道,“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还给你。你以为不重要的,我白轻墨看在眼里就比什么都要珍贵。有些东西,你自己要放弃就罢了,又凭什么让我放弃?”
略显空荡的房间里卷起微微夜风,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帘帐随风荡起。
兰箫眼中浮起一种异样的神情,握着白轻墨的手腕,注视着她那双倔强的眼睛,声音低沉:“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白轻墨冷笑一声,反问:“你说呢?”
烛火被吹得小了一些,室内烛光一暗,映得兰箫眼中一瞬也出现了暗沉的神色。
握住白轻墨的手缓缓放松,兰箫直起身来,低着头与那双冷然的眼对视了半晌,目光复杂:“别人的命哪里要你去操心,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却费尽心思去算计这样的事情。”眼底浮起一丝虚浮的嘲讽,“沉月宫主何时会惜旁人的命?难不成是因为时局变迁,连你自己心中也没了定向么?”
“我心中的定向一直稳得很,用不着你来操心。”白轻墨扬起下颌,目光直直刺进兰箫眼里,“我自己的命自己会照看,你也犯不着这么大晚上的来我这里搭一把手。这几日,白道几大门派都暗中派人潜入了华清州,狼人不论章法地袭击,到处都在死人,却毫无解决的办法,临风山庄把韩雨微都放了出来……南朝庭的这一场盛宴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是非来,你竟还有闲心管我的闲事?”
“只要是同你有关的事情,件件都让人头疼欲裂,我从不敢把你的事情当做是闲事。”兰箫顿了顿,看见白轻墨眼中微微波动了一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说到底你的心还是不够狠,却还要将身边的人推开……我奉劝你,离修梅苑远一点,这潭水已经被搅得够浑了,你若是放任托大同她们纠缠到一起,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白轻墨冷笑:“我既要这个武林,那便少了一家都不行,这个道理你还不懂么?呵,讲到这个份上,我却好奇,到底是你在怕还是我在怕?是你心软还是我心软?兰大教主,走到这一步,我们早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时候想要放弃就只有被别人杀死的的份,你是当真看不清么?”
白轻墨明显逐客的目光让兰箫眼中再次翻起波涛,寒冷的语声中压抑着难言的怒意:“你最好弄清楚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东西,省得来日后悔。”言罢掀起帘帐,转身走了出去,在门口微微停顿,弹指一挥将蜡烛灭去,跨出了房门。
室内重归冷寂,轻柔的床帐在微风中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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