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无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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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无棱-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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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头手持竹篙撑着船的碧落教四大座使之一兰幽回道:“回教主,今日六月初九。”

    “初九……”兰箫微微敛眉,随后又舒展开,轻轻笑了一声,“是个好日子。”

    不着痕迹地瞅了自家教主一眼,兰幽眼里泛起一丝古怪的神色。自从五日前教主从沉月宫回来,便再难得提起过沉月宫里的那位主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仿佛回到了初识的那一段时日,然则自家教主……

    兰幽握着船篙,没忍住再看了一眼那侧卧在小舟中的男子,心下默了默。这神态,这语气,完全就是……

    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就感觉一道视线冷冷地射向自己,蓝幽立刻正色,仿佛没发现自家主子正瞧着他一般,抬眼望向前方的荷塘,握紧竹篙,继续淡定地撑船。

    船头拨开层层交错的荷叶,在荷塘中穿行,船身偶尔擦过几株形态靓丽的荷花。水珠如同上等的珍珠一般,圆润无暇,晶莹剔透,荷叶倾倒,水珠顺着荷叶的纹路滚下来,落进碧绿的塘水中。粉中透白的菡萏有些盛开着,宽大而圆润的花瓣层层叠叠展开,露出中间青绿的莲心;有些仍旧含苞待放,微微张开几片花瓣,内里还是裹得紧紧的,露出粉色的花尖,伫立在青茎顶端。

    兰箫闭目假寐,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中,一派闲适自得的意态。

    淡淡的荷香中,兰幽瞥见不远处一枝伸出空中的船篙忽然掉过了船头,向着他们的方向驶来,看了一眼自家仿佛浑然不觉教主,兰幽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兰箫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兰幽的气息顿了顿。

    “教主……”兰幽望着那由远及近的小舟,逐渐显露出它的原貌,眼中露出一抹好笑的神色,“有人来了。”

    兰箫鼻翼微动,感受到空气中逐渐添上了那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一直闭着的双眼睁开一条缝,眼风中却显露出一丝不悦的冷然:“无论本座走到哪儿,竟然都得不了一时的清闲。”

    声音虽小,然则来人耳力不凡,到底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兰箫二人只听得船行过水拨开荷叶的声音不断靠近,旋即一个清丽无比却略带嘲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际——

    “难得碧落教主也有嫌烦的时候,本宫还以为教主百毒不侵呢。”

    兰箫身子不动,只略抬起眼望向那被船篙拨开的荷叶,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似嘲讽,似讥诮:“世间万物本皆不在本座眼中,只是出了沉月宫这一颗毒瘤,凡事若沾上它一点儿,便令本座食不能宴,夜不安寝。”

    一旁的兰幽听得满头冷汗,眼光不断地瞟着自家教主。天,教主说话一向含枪夹棒,用的是春秋笔法,什么时候也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骂人了呢……

    无奈之下,于是又将目光飘向那方正乘舟行来的沉月宫主。

    流风在船头缓缓摇着船篙,小舟从层层叠叠的荷叶中驶出,白轻墨浑身仿佛没骨头一般,一身慵懒地靠着小舟船舷上的软垫,玉指轻柔地拨开挡在眼前的一株荷花,眉眼含笑,朱唇含丹,面对兰箫难得的失态反而笑得愈加柔美,四两拨千斤道:“彼此彼此。”

    兰箫淡淡地哼了一声。

    兰幽再看一眼自家主子,默然。

    两条船靠在一块儿,两个当家的也不发话说到底该往哪儿走。然而此时不论是兰幽还是流风都不便插话,二人只好十分默契地拿起竹篙撑起船来,保持着相同的方向,漫无目的地顺着塘水的波纹缓缓前进。

    两条小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若即若离的。偶尔船舷相碰,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带起船下塘水一阵波动的溅起,悠然而清脆。在长势甚好的荷叶与荷花的围簇中,辨不清具体方向,于是两条船便靠在一块儿,向着荷塘更深处行去。两侧是在清风中微微摇摆的荷叶荷花,抬头只见一方狭窄的蓝天,小舟船头二人仿佛心无旁骛静静地撑着船,在船上或坐或躺的二人则一派怡然自得。

    鼻端是莲花淡淡的香气,和身边人身上那从未散去过的淡雅兰香。半晌,白轻墨才出声。

    “兰教主平素不是专情兰花么,何时竟也对这芙蕖有了意趣?”

    “兰花固然乃本座心头至爱,然则毕竟难得几回能见着如华清州这般美的荷塘。大好的风景时光,到底是不该平白辜负的。”兰箫瞟了一眼白轻墨,道,“哪里像沉月宫主那般手笔,独爱莲花便在宫中划出一大块地方来种莲,日日赏着那天下第一的莲池,眼前这等小荷塘想必是入不了宫主的眼了。”

    白轻墨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前段日子兰箫虽然常常出入沉月宫,然而自己确实没领他去那天下第一的月莲池瞧上一瞧。沉月宫有一方宽阔的后院,边缘有一座狭窄的独峰和瀑布拦着,常人若是进了后院,大抵便以为那小山便是沉月宫的边缘了,实际上远非如此。在独峰的背面,有一面更大的瀑布,瀑布下有一洼浅浅的鹅卵石小潭,是白轻墨常年练功的地方。而在小潭前方,一条涓涓细流连着的,便是一片万顷莲塘了。想是兰箫每回进沉月宫白轻墨都恰好不在练功,兰箫便只在后院逗留,也从未提起过要去瞧一瞧那天下第一的月莲池,因此白轻墨便也没太想起来过,才至今没领他去看。相反,碧落教的兰园她却是很早便见过了的。

    不过……

    白轻墨思绪顿了顿,陡然觉得兰箫此时提起这事而来,未免也……

    兰箫偏头对上白轻墨的视线,只见那女人嘴角衔着一抹僵硬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笑,几乎能从她那带着丝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读出来一行字——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

    这时候,两条船忽然同时晃了晃。

    船头握紧了船篙稳住了船身,仿佛正淡定撑船的二人,立刻感觉到身后两道视线夹杂着凌厉的杀气射过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背后烧出一个洞。

    兰幽与流风站在船头手握船篙背对着自家主子,等背后那视线撤了去,这才私底下互相瞟了一眼。仅一眼,便能瞧出来对方那双眼中尽是同自己一样的强忍住的下一秒便要喷薄而出的笑意。

    那两道颀长的背影老半天才停止颤抖,白轻墨淡淡收回目光,嘴角的弧度再度缓慢地翘起:“沉月宫月莲池之景固然天下无双,却并不见得能如华清州这般吸引兰教主的兴趣罢?否则以我二人这般相熟,兰教主也该先到我沉月宫一游才是。”

    兰箫目光闪了闪:“华清州夏日之聚乃是南朝庭百年来的传统,然则本座却从来未曾来过。此番得了帖子,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顿了顿,又道,“沉月宫才是同南朝庭结盟的一方,想来白宫主对此次聚会更加感兴趣吧?”

    白轻墨轻笑一声,素手抬起将发丝撩至耳后:“黑道之间的合作可不似你们白道那般冠冕复杂。本宫与南宫熙的同盟早已敲定,并不需要借此机会增进洽谈。此番不过是来做个客,顺便看看黑道的态度罢了。”

    “‘你们白道’?呵,白宫主难道是忘记自己的立场了么?”兰箫微微挑起眉毛,温和提醒道,“纵然有心倾向于黑道,明面上,咱们还是‘愿意’与白道走得近一些的。否则这位置可就站不稳了。”

    “兰教主说笑了。连外域魔宫都将你我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天下难道还有谁不知晓碧落教与沉月宫的野心不成?”白轻墨嗤笑一声,“纵然现在碍于形势没撕破脸皮,白道那些老不死的可没那么容易让我们舒坦。”

    “你这话说得倒是怨气十足。”兰箫略微有些好笑,语调也有些恢复了正常的态度,“堂堂沉月宫主什么时候也会对白道的挑衅感到厌烦了?纵然要与全天下为敌,你也不像是有惧意的模样。我以为你对他们的作为一直很是乐观其成的才是。”

    “白道之中,聪明的除了临风山庄,便是逍遥门、苍山派那几家。而如崆峒派这种不自量力急着想要自寻死路的,本宫便爽快成全他们。”阳光从高高的荷叶上射下来,白轻墨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只是这段时日静得太久,除了魔宫便没人在作乱,乾坤盟中黑白两道基本上算是和睦相处,连南朝庭的黑道聚会也依旧能办起来,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兰箫眼底划过一抹幽光,淡淡地捋了捋衣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白轻墨一手半支撑起的身子,抬眼看向兰箫,目光中有些说不出的神采,淡淡答道,“只不过,中原武林现在表面看来平静,实际上已经绷紧了那一根弦,任何人轻轻一扯便会被崩断。如今南朝庭已经浮了出来,单飞被召回影芙门,修梅苑与峨眉派联手,三大隐宗蓄势待发,临风山庄面对魔宫大肆屠杀黑白两道也只管指挥而不进行实际支援……这明里暗里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在等着那一刻,等着看血染江山,生灵涂炭。”

    兰箫看着白轻墨,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凝起一抹若隐若现的浮气。

    “你……怕了?”

    “笑话。”白轻墨轻嗤一声,看着兰箫,眼里却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你我二人终究有一天将与众生为敌。这一天也许要等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也有可能就在明天。”略微停顿,白轻墨继续道,“世事难料,有谁知道,最后谁的手上会沾上谁的血。”

    兰箫微微一怔,看向白轻墨的目光里多了一分讶异。

    她这话的意思是……

    尚未完全清醒过来,一阵微风拂过荷塘,荷叶花茎轻轻摆动,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流风与兰幽反应过来之前,兰箫与白轻墨同时警觉起来——

    “谁?!”

第50章 夏风十里一潭碧() 
半晌未能听见回音,来人似乎也没有恶意,兴许只是乘舟路过的游人,只有隐约的水波流动声隐隐传来。

    只是……

    白轻墨眸色微沉。她只听见船的声音,而人的气息仅仅方才泄露了那一瞬,现在便又收拾得很好,静静的纹丝不动。

    和兰箫对视了一眼,白轻墨微微颔首,挥手示意流风与兰幽将小舟朝声音源地靠过去。

    拨开重重莲叶,一片碧绿中央,有一块相对宽敞一些的水域,荷叶比别处要少一些,因此显得比较亮堂。而在这一小片水域中央,正漂浮着一叶小舟。

    白轻墨坐起身来,靠在船舷上,目光看过去。

    没有人撑船,船篙横放在船头,两端恰巧格在两簇荷叶中,避免了小舟四处乱漂。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静卧在舟中,闭目假寐,双臂横在脑后,搁在隔板上,两条腿也搭在另一边的隔板上,懒洋洋地享受着上方阳光的沐浴,看那姿态真真是闲适得紧。

    白轻墨上下打量着那位男子,微微蹙起眉。

    面目平凡,衣着算得上清逸但也是较为普通的料子,浑身上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则正是因为太过普通了,普通到一放在人海中便再也寻不着踪影,这才与那人身上的气息不相符。

    这时,兰箫的船也从荷叶中冒出头来,缓缓停在了离白轻墨不远的边上。

    二人对视一眼,再将目光投过去。

    阳光浮在水面上,泛出淡淡的金色波纹,微风拂过,碧绿宽阔的荷叶在水面上投下大片浮动的阴影。

    男子淡淡地睁开眼。

    并未因眼前忽然出现的两条船而愣怔,男子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兰箫,在他身上微微停顿,然后挪开,落在了白轻墨眼里。

    触及那人的目光,白轻墨微微一怔,一时间竟莫名的有些出神。

    那一双眼,仿佛蕴藏着海一般的沉静与深邃,却又似天空一般邈远空灵。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波,仿佛包容世间万物,映照万千气象,纵使尘世风云翻涌,他自岿然不动。

    这双眼……

    脑海中忽然闪现那一双柔情似水却平静如海的眸子,一味的包容,一味的温存,却常常含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白轻墨微微一颤,心中陡然警觉起来。

    这个人……

    那人的气息尽数收在那一双眼中,柔和而渺远。他睁开眸子的那一瞬间,浑身便仿佛一柄被剑鞘套住的千年古剑,浸在寒潭之中,静谧安详,纹丝不动。

    也只有这样一双眼,才让此人浑身的气度和谐了起来。

    半晌沉默,双方都在相互打量着。男子仍旧是懒懒地躺在小舟中自始至终没换过姿势,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再看一眼白轻墨与兰箫,脸上露出一抹稀奇的表情,然后状似十分自然地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你们是谁?”

    流风与兰幽嘴角同时抽了抽,对视一眼,决定再也不说话了。

    兰箫微微挑起眉毛,对这男子的反应感到有些好奇。白轻墨亦有些无言。

    他二人自出江湖以来,声名远播,尤其是那一身的香气,数米之外便令闻者无不立知来者身份。这许多年确实还没碰见如这般不知江湖事的人。不过,看此人的面色,又不像是撒谎的模样……难道是山中隐士?这一身的气度倒挺像个方外之人,只是,若是为了美景而来,也应该挑个清静些的,荷花开得更好些的日子,怎又会选在这华清州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六月?

    面对男子的疑问,兰箫到底是没失了风度,坐在船上,对那青衣男子拱了拱手道:“在下碧落教兰箫。”说着对白轻墨点了点头,“那位是沉月宫白轻墨白宫主。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什么高姓大名,不过闲云野鹤一人。免贵姓岑,单名一个柳字。”自称岑柳的男子坐起身来,清雅笑道,那笑中竟有几分洒脱的气概,“原来正是你们二人。这段时日我在外头常常听着你们俩的名字,可算是如雷贯耳了。”

    “岑柳……岑、柳……”白轻墨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再看看那人的一双眼睛,眸中悄然掠过一丝暗光。

    兰箫沉吟片刻,忽地想起,抬眸稀奇地问道:“阁下难道便是旧年在流云吹烟阁拍卖大会上取走含光剑的那位剑客么?”

    岑柳清朗笑道:“碧落教主好记性。”

    “听口音,岑公子似乎不像是华清州本地人氏。”白轻墨淡淡捋了捋水袖,四下瞧了瞧周边相映成趣的的荷叶莲花,道,“这个时节来至此处,公子只是为了赏这荷塘美景么?”

    “在下乃一方外闲人,平生便爱四处游荡,哪儿有美景便到哪儿去。一路行来游山玩水,瞧瞧四处的风土人情,倒也并不无聊。”岑柳笑着道,“碌碌无为之人,时间宽裕的很,哪里像二位,这般地位不凡,武林中又难得太平,定然有些俗务缠身罢。”

    兰箫一笑:“岑兄情致高雅,我们这等俗人日日纠结俗事,自是无法与岑兄相比。此番本座与沉月宫主前来华清州,乃是应了南朝庭所延邀,欲与黑道各派共同商量应对魔宫之事。”

    “唉,二位心怀天下苍生,为武林大事劳心费神,在下好生敬佩。”岑柳拱了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选在这个时候来华清州,除却欲一睹这名满天下的莲花池,还有一意,便是来凑一凑南朝庭的热闹。”

    没料到岑柳竟如此坦白,兰白二人倒是愣了一瞬。

    只听得岑柳继续说道:“我随祖父隐居山野,许久没到外头来瞧一瞧。此番得了这个机会,甫一出山便听说魔宫卷土重来,而且已经作孽不少,正思量着是否该小心一些,恰逢闻说了南朝庭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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