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一切都如公孙瓒所料,丘力居所率残部确实是被公孙瓒打怕了。胡人是很珍惜人口的,本来在险恶的环境下生存就不容易了,一个成年的战士死一个便少一个。不比汉人庞大的人口基数,没了随便一征募,又有大群人马。且冷兵器时代的部队,野战时伤亡十之二三,大多数就会彻底崩溃,就算是胡人,也不在例外。
于是丘力居所部,越打人越少,都逃走了,反正天苍苍,野茫茫,谁马快谁机灵,谁就能活命。
公孙瓒一路追杀,越走越远。在追到辽西的时候,终于,他也失算了。因为他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是天性凶残的胡人。穷寇莫追的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能够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劳的,又有几人?
丘力居眼见公孙瓒死追不舍,便一咬牙,率了亲帐于管子城设伏,丘力居对左右道:“是死是活,便看这一遭了,若能围汉兵,断其粮道,我等可活。若天欲亡我,虽死无憾!”
左右见部落大人如此决绝,无不奋然,争先效死。丘力居见军心可用,又遣数骑分散草原,联络散失的余部及诸帐,共围管子城。
公孙瓒死追至管子城,人困马乏,便下令在城中歇息,却不疑有他。在他想来,叛贼屡屡望风而逃,又岂敢在他跟前造次?
结果公孙瓒第二日醒来,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胡骑时,顿时心中又羞又恼,双眼血红,把一口银牙咬得吱吱作响,公孙瓒把手掌在城垣上重重一拍,怒道:“取我枪来,开城出战!”
左右忙一把抱住,苦劝道:“将军息怒,贼子有备而来,我军若出城,必称其意。不如坚守待援”
公孙瓒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忽而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城外胡骑问左右道:“尔等且观贼人兵力几何?”
左右回道:“若莫数万。”
公孙瓒面露喜色,笑道:“贼亦无粮,人数越多,越易饥困,若无意外,数日之后,其军自散。到时且看我率儿郎如何破敌!”
左右与军卒皆为之欢呼。声动云天。
公孙瓒独自回到帐中,却是独坐发愁。贼人粮少,还可以去城外搜集,还有那么多头牲口。他自己军中粮更少,却无法出城,粮道已断,只能坐吃山空,然后固守待援了。至于出城搦战,公孙瓒决定还是稳妥点好。他不能输了,哪怕是小输一场,也有可能导致部队的崩溃。还是守城吧。
敌我双方谁也不知道,在这小小的管子城,一耗便是百多日。丘力居不敢攻,汉军的战斗力,他已经见识过,再也不想再尝试了。而公孙瓒又不敢突围,又期待汉军的援兵能找到自己。于是双方都投鼠忌器,就这么相恃着。
公孙瓒在大骂自己的主将中郎将孟益的时候,孟益在塞外也在破口大骂:“公孙伯珪一介狂徒尔!率部追击竟不知会主将,走失得杳无音信,若其军有失,看某家不上本奏他个目无上司之罪!”
他在后方运转粮草,率了一票民伕,在塞外转了好多天了,却一直没有公孙瓒的音信。叫他如何不怒?他对战事不精通,所以军中之事悉数委托给公孙瓒,而自己只负责后勤。公孙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无数的首级和俘虏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现在这家伙居然玩脱了线,找不到人了。这如何是好?主帅尽失其军,哪怕是他有中常侍为倚靠,搞不好也要掉脑袋。就算能保住小命,按他知道的中常侍那贪财的尿性,最差也是要折腾得自己破产
就在中平五年快结束的时候,公孙瓒受不住了,城外的贼人也受不住了。粮尽食马,马尽食弓楯,连草根都挖出来吃了,再不做决定,就要吃人了。
于是双方很有默契的各自逃散,公孙瓒率部返回,而叛贼引军远走柳城,各自寻找地方就食,舔舐伤口去了。
北风呼啸,雨雪霏霏,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公孙瓒率着残部回了幽州。孟益得到公孙瓒回来的消息,一时忍不住,眼泪都出来了。虽然一路上饿死、摔死不少人。但这种非战斗减员在孟益的笔下,便又成了他所带领部队的功绩,一枝生花妙笔,把在恶劣气候下仍然与贼军殊死搏斗,为国效力,最终把叛贼远逐数千里的汉军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十分动人。
于是奏书到了朝廷,天子下诏拜公孙瓒为降虏校尉,封都乡亭侯,兼领辽东属国长史,职统戎马,连接边寇。孟益调回京师,另有任用。
公孙瓒生平第一次吃这样的大亏,表面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却屡屡不忘。他统军在边地,每闻有警,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与夜战。打不过也打,打得过,往死里打。反正就是与胡贼死磕上了。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或盗或匪的胡人,碰上这样的人,也是没法子了。于是识其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公孙瓒又选募善射之士数十人,皆乘白马,以为左右亲军。自号“白马义从”。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自此,公孙瓒所到之处,胡人远窜塞外,不敢来犯。而公孙瓒对乌桓等胡人的态度,便在此时埋下了他和幽州牧刘虞分裂的种子。
也就是这一年,一名学艺有成的少年,回到家乡中山国,看见家乡一片残破,闻是乌桓鲜卑所为,怒发冲冠,于是不管兄嫂父老的劝阻,背了一杆长枪,毅然奔赴北地幽州投军。
皇帝病得越来越重了。
最初皇帝大病一场,后来在太医的精心诊治下,略有好转。可惜皇帝自以为龙体无恙,又忍受不住后、宫莺莺燕燕的挑逗,按捺不住,继续荒淫度日。
这样放纵,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法。在一次游龙戏凤的游戏时,皇帝突然昏厥后,便开始卧床不起了。
这一次,任太医们施尽了手段,用尽了名贵药材,奈何天子元气大丧,损了根本,几近油尽灯枯了。所以,他们也只能费尽心思,来延长天子的寿命了。
好在天子虽然放荡无道,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心地偏软的皇帝,在正常的时候,他还是很讲道理的。他对自己的事情,心知肚明,并没有过多的苛责太医署令。只是在一次与太医署令密谈过后,很多事情便开始悄无声息的进行起来。
比如埋头在洞庭湖边种田练兵的刘备,就接到了一封天子的密旨,送密旨来的,竟然不是阉人,而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伕。刘备半信半疑,待看完诏书,心中疑惑便已全部消除。
原来诏书上不仅盖了天子之玺这天子随身携带的印信,还竟然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大印。往日诏书,基本上都是尚书台经手,用的是天子其他的符印。而传国玉玺作为皇权的象征,往日几乎不会出现在诏书之上。
而这一点,只要是个官员,便人尽皆知。所以再蠢的人想造假,也不会无视如此明显的漏洞。是以,只有一个说明,这诏书就是天子亲发,而为了取信于刘备,还把传国玉玺这等符宝也拿出来了。
&以冲龄缵承大统,君临天下二十有余年”诏书很简单,不过刘备怎么看怎么一股遗诏的味道。
诏书内容也很简单,皇帝让刘备看在大汉宗室的份上,对未来时局多做有意义的正能量方面的贡献。万一他有什么事,让刘备多多帮扶新帝。这都是套话,刘备估计宗室元老重臣,都收到了类似他这样的诏书。说不定写得还殷切些。
而诏书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刘备时刻准备好,把目光放在董卓这个白眼狼身上
刘备不禁对皇帝的高瞻远瞩大为钦佩,也不知道是人之将死,开了宿慧,还是大汉历代先帝有灵?
其实刘备想多了。这一切,只不过是皇帝对于董卓抗旨不遵感到愤怒的一种反制手段而已。刘备并不知道,有人向皇帝打小报告,说董卓其人狡诈凶残,素有反志。而此时董卓与皇甫嵩合兵一处在凉州,皇帝不忍无凭无据便征诛良将,于是下诏征董卓为少府,结果董卓二话没说,便给拒绝了。
皇帝因此而疑虑,凉州边兵有多凶悍,他是知道的。只看凉州乱了几十年,便清楚了。若是董卓真反了,怎么办?皇甫嵩为国之名将,历年征伐,无有不胜,但他年纪大了,又有点迂思来想去,皇帝心中不知怎的就突然冒出了刘备这个名字,与之相随的,是刘备第一次上朝拜见他时的音容。
皇帝到此时,还清晰的记得刘备铿然有力的声音,明亮清澈的眼神。再想想刘备出仕以来的种种行为,便纵然是天子,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国士无双。
于是,这才有这封诏书的出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人密谋()
皇帝病得越来越重了,哪怕是接连来的喜讯,也没让他振作起一丝精神。
或许是上苍有感帝王之殇,中平六年的前几个月特别的顺利。
春二月,左将军皇甫嵩与董卓分兵,使董卓为后拒,自己率军独与王国战,连战连捷,最后大破王国于陈仓,斩首万余级,王国死于乱军之中。
三月,幽州牧刘虞发布悬赏,高价购渔阳贼张纯、张举、丘力居等人首级。河北绿林道上各路游侠儿闻风而动。张纯、张举等无奈,远走塞外,最后张纯为门客王政所杀,首级送诣刘虞处。张举不知所踪。
一时之间,凉州与幽州,贼众凶焰不禁为之一顿。不复之前嚣张炽烈。
夏四月,日有食子,太尉马日磾罢,幽州牧刘虞为太尉。
宫中,皇帝已经沉疴难起。宫外,大将军府,却是高朋满座,何进,袁绍,袁术,曹操,郑泰,荀攸满座缨冠,皆为一时之选。
皇帝病重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们商量的也不是别的,而是皇帝驾崩之后的政治局势。
士人与宦官势同水火,有你没我,这已经是天下皆知。而大将军何进一家,有如今之权势地位,却颇多仗阉党。这一次,便是士大夫联合起来,向大将军何进施压,希望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诛尽阉党中人。
只不过,效果不太好。何进自己左右摇摆不说,士人中也分为两派。一派是以袁绍为主的激进派,他向来主张,只要是宦官就要诛绝;另一派是以曹操、荀攸等为主的温和派,他们主张,把乱政贪污的奸佞诛之即可。这么多宦官也不可能全都是坏人吧?
这样的会议已经连续好几天了,每次都是以争吵而告终,却又没商量出个最后结果出来。若是刘备在此,便会冷笑着嘲讽他们的执行力了。
何进在送走众人后,不禁在书房抚额长叹。他发达之前,不过是一普通人家,这些年虽然凭着妹妹何皇后飞黄腾达,权势熏天,但本质还是有些柔弱。在经过内心多次挣扎权衡之后,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尽诛宦官。
别的不说,十常侍中的郭胜是他的乡党,当年就是请托了他,他才能够将妹妹何氏送入宫中,继而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
还有张让之子太医令张奉,是自己妹婿,取了自己另一个妹妹,这,让何进如何是好?
何氏为皇后,给家族带来的好处,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亲何真早死,追封为车骑将军,舞阳宣德侯;母亲封为舞阳君;何进从侍中一路高升,直至如今秉政的大将军、慎侯;而何苗,则为车骑将军、济阳侯。可谓是一门尽显贵。而于中,得宦官之力颇多。
除了郭胜带何氏进宫这等大恩德,还有当年何氏因为嫉妒而毒死生了皇子刘协的王美人那次。当时皇帝龙颜大怒,差点就又要废后了,幸亏张让等人又磕头求饶又出钱,说尽了好话才让皇帝回心转意。
做人要讲良心,这等大恩德,不说去涌泉相报了,反而要从背后捅刀子。无论是做为一个普通人还是做为大将军,何进都备受良心的煎熬。当然,合格的政客不在此列,但无疑,何进不是。
要诛宦官,障碍重重,除了何进内心这一关过不去,他还要面对何皇后、面对弟弟何苗。妹妹何皇后是妇道人家,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要对谁好。深居宫中多年,除了争宠无师自通,对于时局政治一概不懂。宦官围绕她身侧,耳濡目染,她又怎能硬起心肠对朝夕相处的人下手?
至于何苗,何进冷哼一声,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向来觉得头疼。他打小母亲死得早,父亲便又娶了个**,后娘又买一送一,还带了个弟弟过来,就是后来的何苗。至于两个妹妹,则是后娘与何进父亲生的,与何进、何苗都有共同的血缘关系。
也许是童年有阴影,反正何苗从小到大与他这个大哥不对付,不管何进如何对何苗好,尤其是父亲何真死后,何进更是一力承担起养家的重任。但何苗还是不领情,何进说东他就说西,何进说撵狗他就要抓鸡
何进家具体是干什么的,只有范晔说过一句:“武生蛇祥,进自屠羊”,说明何进家是屠羊的,家中从事屠羊的,并不代表自己就要操刀上阵亲自为之,更不是后世砖家们所说的杀猪屠户。
相反,何进样貌反而颇为俊美,要是一副粗鄙上不得台面的相貌,他也不会在注重风姿的大汉官场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他的妹妹凭美貌母仪天下、他的孙儿何晏容貌俊美,傅粉何郎的典故流传后世,可见他一家基因之强大。
且何进入了京师,还曾拜在当时帝师杨赐的门下读书,可见他也不是一粗鄙无文的莽夫。杨赐乃弘农杨氏之后,世代缨簪不说,自己也是以人品高洁,学问精深,性格刚烈著称于世。不像后世一些人有媚骨,争相把权贵收为弟子,哪怕挂一个名也好。要没点真本事或诚心,想拜在他门下,想也别想。
当年金商门奏对,就他和蔡邕言辞最为激烈,结果蔡邕判了死刑,经过刘备等人的营救,改流放;而杨赐因为曾是帝师,被皇帝网开一面,不过也罢官在家。
何进一门心思拜杨赐为师,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学问,他大可以去拜郑玄、卢植等学术权威,可他却没有。若是为了官职,他贵为外戚,妹妹何皇后地位尊崇稳固,也并没有求到杨赐的时候。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身份的转换。
何进是有着大恒心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耗费巨资请托郭胜送妹妹入宫了。他虽然贵为国舅,步步高升,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国朝以来,作为外戚而得以善终的,能有几人?高皇帝开国时的诸吕、薄家、窦家太遥远就不用去说了,本朝的前大将军窦武、先帝时的前大将军梁冀,就是佐证。
何进不愿步他们的后尘,他对各种政争其实很排斥,他只愿自己的子孙长享富贵,与国同休。
经过何进的研究,他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外戚总会有新的,皇帝一换,新外戚就会取代旧外戚。但士人、士族却不会,无论谁为天子,治理天下总得依靠他们。这满天下的世代大族就是这样形成的,汉之前,可曾有闻杨氏、袁氏、羊氏、崔氏?汉之后,这些士族家中书香翰墨不绝,这才有今天的地位。只要子孙争气,就算不能高官得做,成为一郡之望,那做一个诗书传家的地方士绅,应该没有问题吧?
家中子弟没本事,就守着田舍过日子;家中子弟有本事,被举出仕自然是不在话下。如此进退自如,可比做一个担心吊胆不知富贵何日而绝的外戚,要强得多了。
这才是何进自上台后,逐渐疏远宦官而日益与士人亲近的根本原因。
他自担任高位之后,便不断举荐征辟名士大贤,如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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