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歇看着照片,可爱的闺女竖起大拇指,稍微有些力量,就是小酒在边上路过白了他一眼有些生气。
温州。
空气中粘稠的湿气让人猝不及防,从满是冷气的机场大厅走出,后背就溢上一层薄汗,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湿寒。
出了门,是一排黑色轿车和出租车,更远处是太阳落山倒在天际的曙光,透过金属机身折射出刺眼的多色彩光线,在这湿寒的南方晚上,人的神经都开始潮湿,忍不住躲避光线去寻觅干温的地方。
林歇的思绪一瞬的飘到望京刘家窑桥上的凉薄意境,那一刻想到了死,这一刻也烦躁到类似的心境。
对这个机场没有清晰的记忆,反倒像是强加进去的熟悉感,简而言之就是毫无归属感,
所以当他回忆起过往的颓然,都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机场大巴用一个半小时才到达乐清市,再坐上出租车,和司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才到了那位从未见过未曾知名讳的父亲出生的地方。
从村庄中心响起的公鸡鸣叫,他不和适宜的叫声配合水桃色的天空,那之上有许多颗模糊的星星,在等待夜幕的彻底降临,村口末班车巴士呼鸣的停下。
从上面下来扛着竹篮的村民,他们在镇上卖了一天的农产品,脸上面无表情,嘴上闲碎的说着话。
林歇感觉喉咙里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厚重结,是无法慰藉的不解之结。
林歇一路无言,经过漫长的旅程,一路上尽量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从早上伊始,他就在不间断陌生又熟悉的事件中度过,心理隐隐怀疑的事情有很多,包括那位瘦弱的女人是否会安然无恙,会否活着,即便是死,身边有没有人,假如死了,自己又会不会因此自责,如果没有自责,那这段亲情的意义要从何勾动。
所有归家的孩子心中的情绪都一样,远在外的时候心里只有浅浅的想念,到林歇这程度可能只是偶尔提起,真正到了门口则会脸皮薄的怕受到热切的爱戴,内心忐忑又激动的迈着紧凑的步伐。
林歇走在熟悉的村庄道上,破落的小卖部昏黄无力的灯光是这条街道最后的光芒,少数人家屋顶尚有炊烟,半山腰一个白色楼房,就是他小时候住所在的房间。
一路上没有人类和花草对林歇产生好奇,连路过的大黄狗都不会对他看上一眼,在望京被紧密关注的林歇,到了这反而喘了口气。
第四百五十一章 母亲()
天彻底暗了下来,却迟迟不进去,等到村里成群的老人们吃完饭出来遛弯,在不远处老人亭乘凉聊天,空间里才有了一丝热络,柳树的树荫下林歇像只雏儿在一红院门口徘徊,但其实他脚步稳重,五官也不紧张。
林歇的举动还是没有勾引任何人注意力,他走到一间疗养院门口的玻璃上看自己的面孔,自我感觉良好,比看起来要年轻,穿着得体,肤色小麦,有人烟气,和多年前从温州跑去望京的自己恍若两人。
或许是成长让他多了些信心,决定去敲门。
走过几条小道,到老房间门口,这里原先是一个一层的平房,但现在却有两层,表皮也粉刷一新。
有两种情况,一,她的生活好了起来,修建一新,二,她已经离开了这里,将房间卖给了别人。
林歇做好思索,吞咽口水,整理发型,敲了敲门。
“嘭,嘭。”敲了两声,立即和站军姿一样老实站着,过了一会,没有反应,他才稍微放松一些,再敲了几下:“嘭,嘭嘭嘭。。。。。。”
结果还是不在吗。。。。。。。林歇心想有没有可能出去了,但这个饭点,她除了在家里坐着看会电视,还能去干嘛?她在这个村可没有朋友,往来的人都直面她的脸和她恶语相向。
就在林歇捏着下巴,再想晚一点来,还是回家收拾一下心情,明天再来时。
隔壁楼,二楼探出一个中年阿婆的脑袋,她臃肿的脑袋在晃荡着的窗户边,村里的无声无息和缓慢的时间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使他看起来像个没有年龄的姑娘,说是几岁都不过分她喊道:“你是谁?”
“嗯。。。。。。”
林歇还没想到怎么回复,对方直接不耐烦的说道:“这家的人,这个点都会去跳广场舞,你去老广场找。”
言罢,她直接关上窗,看来随时都生着气,眉头的沟壑都是别人欠她钱的角度。
林歇渡步,暂时离开修建一新的老房子,他不解的摇摇头,不应该啊,他的母亲可不是会去跳广场舞的类型。
广场舞,那可是一个交际的地方,以她的性子,有可能会和别人站在一个方圈里,跳同一种舞蹈,还是和这些曾经和她说恶毒话的同村人?
林歇猛的摇摇头,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除非天塌下来。”
他认为一定是母亲已经搬走了,而现在这户人家只是新搬进来的,里面的女主人是一位普通女子,喜欢交流,也爱好晚饭后去跳跳舞。
对,一定是这样的。
但。。。。。。林歇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也为了不辜负念慈殷切的期待,他和着了道似的,向着老广场走去。
他按照自己童年的记忆,找到了位于山低的老广场,那里早年是一大片空地,被葱绿的树和矮山包围,即便如此,为了广场舞,可怜的空地还是活脱脱变成了广场。
此时正是饭后,广场中央多数大娘和少数大叔整齐排列着横纵队,跟着打扮红绿脸上涂满浓重妆容的女人扭动,脸上洋溢着擅长幸福的笑容,在粗制滥造却喜气洋洋的舞曲旋律中按着简单的牌子舞动。
这是一个至少百人的跳舞“团伙”,附近村落的大娘晚上都会聚集过来。
林歇想起甘肃贫穷的村庄这个点连老鼠都不多,而乐清的村庄却如此热闹,不得不感叹经济才是人口流向的最大吸引力。
这形成规模的模样让走过路过的人都会驻足看上两眼,可能是大娘们的神色都大多相似,跳的动作不堪,可胜在整齐细致,所以林歇愈发认为母亲一定不会在这里,她不是随大流的人。
瘦弱的她自己一眼就能发现,哪怕记忆中以许久不见,可熟悉感不会欺骗。
这么多人,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围着方形队绕了几个大圈,他深绝肚子空洞,才想起从早到现在光顾着应付路途的的事情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白光把大娘大叔的神情映的鲜明,一曲终了大家暂时稍作休息,三三两两分开闲谈家长里短,空气中依然潮湿粘稠却凭空带来一丝飒爽干爽。
突如其来的饥饿让林歇四肢酸软想要坐下小牺,在公园长椅上寻了个空座,调整呼吸,大脑短暂放空,坐在椅子斜上角仰望星空,一个巨大的银白色月亮悬挂与上,惨白和眩晕让他对接下来浮上恐惧,萎缩和负面情绪很快就过去,平视前方,人们的五官分明,不知是不是才发现月光的洗礼,终于是找到了认真努力的母亲。
他之前相当否认的事情,竟然成为现实,但当现实来临,林歇却没有惊讶或者叹息,就静默的在月光下,看着他的母亲。
哪怕是大家都在放松聊天,她也要原地站着前后拍手,据说这个动作有预防痴呆的作用,她和从前不一样,曾几何时她是最讲究的上海女人,收藏着她的母亲留下来的名贵旗袍,嘴上念念不忘被林歇父亲哄骗的经历,
过去的她虽然瘦但是立体而精神,而岁月仿佛让她弯了腰肌却生的稍微圆润,从她萧索的脊梁可以看出时光给予她有分量的孤独,从每个角度看上去都难看了一些,却有了人情味。
妆发不再势气凌人,许是没有了保护的对象,朴素的面孔反而给予她最动人的褶皱,和她附近大娘们不同,黯淡而富有俊俏的光彩,但可能只能从她骄傲的漆黑瞳孔,才能发现其实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把敌人从邻居们的嘲弄改成了时间的追击,一生都在假想敌人才能从始至终一直保持一位蓄势待发的母豹子形象。
歌声又热闹的响了起来,有可能是凤凰传奇的某首,林歇起身从舞动的人群中走过去,站在母亲的身边尚且能听到她浅轻的呼吸,细汗流下脸颊,她看着其他人的动作很勉强才能跟上,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站在身边的儿子。
林歇站在那不知从哪说起,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母亲转头短暂的惊异为何陌生身影遮挡了自己在白光下的影子,稍加留神却发现这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可神情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手头动作还是缓慢而。。。。。。好看。
第四百五十二章 饺子()
只不过,她反复的重复一个动作,让人知道她内心慌乱,林歇见她认出了自己,秉承母子两一贯的交流方式,眼神穿插一下便知,何况肚子的声音揭露了他的窘迫,快速回到了长椅上,而母亲也为了不落后与人完成了这首苍茫的天涯。
林歇坐在那等的时候回忆起两人的共处方式,在一居室里面隔着纱窗互不干扰,某个长身体的时间段林歇疯狂的爱上饺子,所以母亲但凡有时间做顿饭就必然是猪肉大葱或者茴香肉的饺子,包裹的紧致圆润,一丝不苟,又谨慎的过头,料理就像是厨师的精神缩写。
所以林歇才会在望京最艰苦的时候,回去桥下吃一顿饺子。
这首歌完了之后,母亲迈着平滑的步伐走过来,看不出有任何奇怪,起码不是执念,林歇总觉得这么久没联系,是不是死了。
她实实在在的坐在了林歇的身边,没有发出声响。
她一坐下,林歇就站了起来,眼神不知看哪,感官里清楚母亲坐着在看向自己,甚至瞳孔的跳动都仿佛有声音和独立的心跳。
目光没有丝毫审视的意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些年各自受苦不代表相互不了解,哪怕儿子如今穿着干净透漏着轻微的奢华,生活必然顺顺利利,可从他指缝间的老茧知道一切也没有想象中如意。
她的大脑已经自以为是又聪明的想出了林歇这些年的经历,她本来就不是平常女人,这一生见惯了离别和相遇,对感情的波动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才能达到处事不惊。
也就是冷血无情的另外一层意思。
她想起儿子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所以起身把背影留给兴趣正酣的百人舞团,两人一前一后走的老远,人群的吵闹渐渐模糊不见,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声音和林歇母亲道别,一点都没有中年人爱热闹的风范。
看来林歇错误的估计了广场舞的意义,是真的有人正儿八经来跳舞运动的,没有复杂的社交意义。
跟着母亲到了那个两层小楼,开门。
狭小的花园尚有新鲜的枝叶,扑鼻是绿色清新的香味,这干净的味道似乎把小楼和外面的粉尘以及隔壁的凶恶邻居隔离。
林歇愈发认不得自己曾经住在哪间一居室,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这陌生的房子,他像一位客人坐在椅子上,熟悉的感觉又让他好像回到家里,可能是还记得起几件老房子里没换掉的家具。
母亲只是换了双轻便的拖鞋就又走了出去,走之前和林歇说了声:“我去买菜”就匆匆出去,也不知这黑夜还能不能帮她买到菜,不过也可见这位不称职的母亲也怕林歇突然出现又离去,不然她这么惜字的人怎么会过了许久说了算嘈杂的话,对自己出门做出解释。
带着这般独断的见解,林歇开始看房间的陈设,此时,落地窗的月光在窗沿上的散落树叶与枝瓣之间流下斑驳的光芒,照射在房间瓷砖地面上,月光温润如玉,似水年华,正轻柔的呼唤驶向梦中的隧道。
顺着光找到梳妆台的旁边放着的一个相片,相片里面自然是母亲和自己,泛黄的照片被很好的保存在装裱好的相框里,看似是最近两年才被珍视,里面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堂皇,一本正经的看着镜头,似是听从摄像师的指示手以诡异的角度置放在儿子肩膀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给儿子一个过肩摔。
她穿着红白碎花旗袍,就是那件她母亲留下来的高档衣裳,可见拍这张照片对于她来说是多重要的事情,照片里的林歇约莫一米二,脸上涂着廉价腮红,精神振奋的看着镜头,挺起肩膀,仰起头,也顶多够到母亲腰部。
他记不起具体年龄,连拍照片的记忆也模糊。
所以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照片,不管是那位年轻的母亲还是穿的像个富家子弟的自己。
那个年代穿的起海兵服的孩子都是备受宠爱的象征。
等他想起这些时,已经是个一米八的成年人。
对时间空间的观念却如此空洞,明明用胶卷记录下来的事情却不存在记忆里面,难道某个时刻被人删除了某些记忆?
不然不可能全然不记得,而是像触发后才丝丝缕缕吝啬的出现在脑海,记忆,回忆,不该以这种形式被想起,而应该始终安安静静躺倒在大脑里,随时随刻都能拿出来舔抵。
母亲果然买来了做饺子的食材,手上还提着丰富的熟食和一瓶认不清牌子的黑啤,似乎她考虑到接近十年不见林歇也可能变成一位无酒不欢的男人。
就像林歇的爸爸和她结婚后的模样,整日只知喝酒唠叨,可事实上林歇从不喝啤酒,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介绍自己现在喜欢喝的威士忌,而且喝了也不会发酒疯,反而会比平常更有礼貌一些。
他谨记老婆给自己的嘱咐,在母亲面前表现出热络的样子,最起码不要再各自拉开距离,所以他带着温和的笑意跑过去帮忙提她手上的袋子,把饺子皮和陷放到厨房,熟食啤酒放在餐桌上。
他这一弯腰才发现母亲实在瘦弱,被重物压弯肩膀,走近的姿势还像个半大的大闺女。
两人见面超过一小时依然还不构成对话,唯一的一次机会林歇也没有顺心意的回了声“哦”。
房间稀稀疏疏的有解开塑料袋的声音,打开客厅白灯后,落地窗散落的月光也消失不见,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外面吃熟食的林歇,构成一副这个房间从未有过的温馨画面。
锅里响起煮开的声音,三宝看着厨房里母亲的背影,鼻翼里满是饺子面汤的黏腻香味,馋虫都要爬到嗓子眼,他顾不上那尴尬的陌生感,只顾着肚子饿。
林歇并没有发现母亲略带满意笑容的表情,她许是自豪手上饺子的味道,嘴上说了声不要急,就把饺子放在桌上,去准备酱油醋。
和在桥下饥肠辘辘时不同,时光教会林歇要慢慢来,他等酱油醋来了,才开始吃起。
第四百五十三章 瀑布()
人生来拥有本能,就像是敲小腿脊柱会自然弹起,打喷嚏的时候眼睛会闭上,人在面对想吃的东西时流口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而五官又随心意而动,不管什么样的表情和分泌最终都会归咎为心的挑逗。
伟大亲情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表露出来,所谓爱总要有个媒介不然总是虚无飘渺,林歇和瘦弱沪上女人的亲情在这盘晶莹的饺子面前自然而然的现象了出来,很多年之前他们的相处方式或许生分亦或是有难言之隐,可在一盘盘饺子面前和面对背影时才有的温柔视线时,才显得异乎常人的柔情吧。
吃完饺子之后林歇嘴里尚有醋的味道,玻璃窗花上有面汤飘去的水雾,这个房间刚刚经历了一场属于青年林歇的美食盛宴,小腹微微浮起。
林歇擦擦嘴,决定直接道出缘由:“12月24号,我要结婚了,我爱人希望在这之前可以见你一面,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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