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只有一个——骄傲。
当年修为毫无寸进之时,她是怎样的呢?
那时的她为了能在这个世界有一席之地,每日苦练剑术不辍,最后为求突破不惜置之死地,便是遇上强过自己许多倍的赤血金蟒,虽然心有畏惧,仍一往无前,于绝境之中领悟剑意,顿悟进阶,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而今日,她不过刚刚拜师不满两载,却已经变得自恃身份,目无下尘,本心不正。
换了当年,她会因为被人堵墙角杀而愤怒吗?
不会,她清楚杀人者人恒杀之,世界是残酷的也是公平的。
现在,她却因此而生出不平,这与当日那个满心怨憎恨天恨地的温荣又有何区别呢?
心不正,修为再强亦是枉然!
这一刹那的顿悟来得如此突然,墨天微只感觉周身气息浮动,竟有了突破的征兆。
墨天微衣袖一拂,将地上碎石尽数拂去,坦荡坐下,盘膝入定,静心突破。
逃?没办法逃。
打?根本插手不了战斗。
围观?可惜她不想为红莲业火吊打师尊虚影而喊666。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老实坐下来突破吧,反正生死不在手中,她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等红莲业火的杀招来临前,体悟新一层次的感觉。
不知道突破后,剑道会否有所进益?
墨天微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红衣少年见状,不禁皱起眉头——这家伙,还真是完全不把他放眼里呀!
他心中已然生出杀意,虽然对墨天微体内的天魔很感兴趣,但他更介意有人挑衅他身为王者的尊严。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一指朝含笑静坐的少年点出。
而明泽真君的虚影见状,手中长剑愈快,一剑斩出,虚空中多了一条漆黑痕迹,像是空间被斩开一条裂缝一般。
裂缝慢慢张大,隐约可见裂缝彼处,剑光霍霍,剑气冲霄,其势赫赫,威压惊人。
“嗤!”
一道似虚似幻的剑光从裂缝彼处飞出,所过之处有一刹那的扭曲,然而很快又恢复原状。
剑光挡在红衣少年指尖飘下的红莲前,两者轻轻一碰,如汤沃雪,红莲消失无踪,似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红衣少年眸光一凝——这是他的剑域?若此人本尊在此,说不得能与它一战。
然,现在不是不在么?
少年哼笑一声,看着几近透明的虚影在这一剑之后化作点点星芒消失在空气之中,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似是在告别一般。
他的目光落回墨天微身上。
墨天微正巧也突破到了炼气八层,见他看来,夷然不惧,只是淡淡回望。
从最开始时的慌乱恐惧,到之后的破釜沉舟,再到现在的淡定自若,墨天微明白,这或许是个结束,技不如人,她无话可说;然而若不然,这便只是个开始,巅峰之路,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红衣少年不喜欢她这副淡定的姿态,道:“便看看还有谁能为汝挡死!”
说着长袖一挥,一朵大号的红莲翩然而落。
墨天微半眯着眼,毫无畏惧之心,一弹清凉剑,耳边只余铮铮剑鸣。
旋即她再不犹豫,眸光熠熠如星辰,心中无思无想,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全身灵力已然尽数灌注剑中,正面红莲,袖袍轻扬,一剑斩落!
便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又如何?
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她是墨天微,就不可能在这时候选择退让!
前世,因为愧疚与弱小,她退了,所以一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匍匐在他人脚下,名面上地位尊贵,实际上不过是一只被收养、被珍藏也被愚弄的宠物。
今生今世,她仍可以退让,但若是在赴死之前都还要畏畏缩缩,这一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再一次充当强者脚下的蝼蚁吗?
不!
“我曾浑浑噩噩,我曾醉生梦死,我曾看着自己的脊梁被生生抽走,也曾目睹自己的尊严被踩在脚下,但——”墨天微喃喃道,“被夺走的,终究还是会回来!”
“这一剑,名为独我!”
这是墨天微领悟的第二种剑意,不出自哪一部剑法,纯粹只是她毫无章法地一剑挥出。
然而修士悟道,何来条条框框约束,顺应本心,即为正道,又有谁能说她这一剑不对呢?
红衣少年又一次惊讶了。
不同于先前发现天魔的惊讶,这次他惊讶于墨天微这一剑。
虽然碍于修为,在他看来仍有许多破绽,但剑法重神不重形,招式的破绽可以弥补,其中的煌煌剑意却已然不容小觑!
“不满二十岁,在剑道上便有如此成就,果真是个天骄!”红衣少年心想,“但那又如何?生死在我手中,天骄也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独我剑虽然了得,但很显然,明泽真君的虚影动用剑域才能将将挡住一朵小号红莲,现在墨天微才只是炼气八层,想要在大号红莲之下活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红莲将剑意吞没,去势未缓,直接落在墨天微身上,将之点燃。
能在死前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招剑意,墨天微心中也颇为释然,至少这一世,她死得不那么憋屈,也算有点长进了!
红莲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她原本以为将迎接一刹那恐怖的剧痛,然后就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但没想到,静静等了三四息,都毫无反应。
墨天微疑惑,这是怎么了,哑火了?
红衣少年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反应,为何他的业火无法伤害墨天微?
难道这人根本没有业力?
不可能,他剑道如此精深,想必经过许多磨砺,杀生是难免的事情。
然而
看着熄灭的火焰,他沉默片刻,再次一指点出。
这一次,他指间冒出的不再是红莲,而是一缕十分细微的火焰。
火焰虽小,却是他的一缕本源之火,比起之前的红莲,威能只会更强。
不把墨天微烧死,他还有何颜面?
然而世界之所以精彩,都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红衣少年的想法很好,举动也没错,奈何某位炼气期的小杂鱼开了挂,身上加了霸体buff,他的一缕本源之火一去不回。
红衣少年的震惊之色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了。
只不过震惊不是因为选手墨天微的开挂行为,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混沌源水?”
红衣少年的神色中满是惊喜与不可置信,“竟然是混沌源水?!”
“那是什么鬼?”墨天微满心不解,然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
一阵清风拂过,红衣少年终于屈尊降贵地来到墨天微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墨天微,目光中满是惊愕与贪婪。
“混沌源水”他眯起眼睛,“这是仙界宝物,怎会出现在你一个区区炼气小修士身上?!”
仙界宝物!
墨天微心中一跳,他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有仙界宝物!
但在不可置信的同时,她脑中忽然响起当年心魔说过的话
“呸,现在还想什么想,快跑啊,他不会放过你的!”
突然间,脑海之中一道声音响起,其中满是急切与恐惧,墨天微立刻便判断出了说话的是谁——心魔!
不,不该是心魔
我还没精分到心魔成了第二人格可以和我自己对话的程度吧?!
“你又是谁?!”墨天微反问。
“心魔哎,跑啊,说这么多干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心魔?呵”墨天微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对它的急切视若无睹。
真是废话,她不想走么?问题是走得了么?
红衣少年终于端详完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活像是中了头彩,“真是没想到,我居然有如此机缘”
“你是火,混沌源水和你不相容吧?”墨天微问。
“愚蠢!”红衣少年冷冷扫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解答的意思,“将死之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墨天微不说话了,不是因为怕了他,而是因为心魔又来骚扰了。
“水火相济,阴阳相成的道理都不懂吗?!”心魔道,“混沌源水与你神魂合一,他想要得到,只能夺舍!”
第90章 救与不救()
月澜秘境外。
山谷中,明泽真君立于云端,手握金令,冰雪般冷漠的面容上,竟可见犹豫之色。
墨天微在月澜秘境之中召出剑中虚影,身为本尊的他自然心有所感。更何况,本虚影被灭,即便他身处谷外,也心绪不宁,时时回想起过往被他杀灭的敌人。
虽然他还不知道月澜秘境之中的敌人究竟是谁,然而能灭他虚影,甚至牵连到本尊,必然是个劲敌。
如此劲敌,阿墨遇上了,可谓九死一生。
“你还在等什么?”阿泽急得跳脚,“快去救阿墨呀,你偷了金令,不就是为了开启月澜秘境的么?”
霍元纯没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去昊阳峰偷了掌门师兄的金令,但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此地。
这难道就是他本心的选择吗?也许如此,但是真正到了这里,他却犹豫起来。
此时犹豫,非是不想救墨天微这个徒弟,而是他突然生出退意,觉得此事不可为。
“不可为?有什么不可为的?”阿泽不明白,“师傅救徒弟,不是天经地义么?”
“说了你也不懂。”明泽真君懒得跟这没脑子的解释,这些人格都只是他的一个面罢了,他心中藏着许多事情,不想与人说起。
“哼,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快去救人,要是阿墨出事了,我非要你好看!”
明泽真君不语。
作为主人格,霍元纯对这些副人格了解至深,别看阿泽形式跳脱毫无章法,事实上他实力之强,几乎只在自己之下,若真不管不顾闹起来,他必会遭到反噬。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也是往代灵星峰之主的经验之谈。
“我不想去。”沉默良久,霍元纯忽然开口了,“我不会去救他。”
“为什么?”阿泽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反应,明明之前都主动去偷金令了。
“他气运惊人,当有自己的缘法,我去救他,反倒会坏了他的机缘。”
“什么气运,什么机缘!我怎么不知你竟还懂得紫微星宫那帮神棍的道法,能通凶吉了?”
“总之,我不会去的。”明泽真君坐在剑上,幽幽地望着秘境的方向,“阿墨拜我为师,我授他道法,赐他宝物,已然尽了为师之职。”
“若我救他这一次,日后生死关头,他不会想着拼尽全力,只会期待着我来救他。”他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多年前也曾有人这般与他说过,“但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一名修士,总会有来不及的时候,那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只能抱着破灭的期望陨落,憋屈又绝望。”
“我希望他成为一个这样的修士,聪敏有机变,有自知之明,知事不可为则退,退无可退则雄,便是赴死,也当尽人事,无怨由。”
“若阿墨不幸,我自会为他复仇。”
“天骄,永远都是天骄,怎么能为了活命而寄希望于他人?”
伸手一拂乾坤袋,一盏魂灯落在眼前,其中烛火荧荧,虽不鼎盛,却也生机盎然。
“徒儿,可不要让为师失望!”他道,“为师便在这里,待你凯旋!”
阴沉的天幕之下,风声寂寂,云中剑修衣袂飞扬,但他的视线却始终不曾移动过分毫。
•
月澜秘境。
墨天微并不知道师尊已经来到秘境之外,手掌金令,只要花费一些代价,随时可以打开秘境,将她捞出去。
也不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师尊突然不想捞人了。
但即便知道,墨天微也不会有什么怨怼之心。
明泽真君是她的师尊不假,然而如真君所言,他已尽为师之责,她当感激涕零,又如何能因为师尊不来救她而怨恨呢?
这是修士的世界,没有人需要对另一个人的安全负责,大道独行,又岂是说说而已?
说到底,她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他人之手,绝对的信任只能给自己,每个修士内心深处都是如此。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何尝又不是师尊对她的信任呢?
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多说。
“夺舍?”墨天微若有所思,“就像你之前打算的一样吗?”
心魔一时语塞,默然不语。
“无所谓,你们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墨天微展颜一笑,“这壳子年轻貌美,天资横溢,我可舍不得拱手相让。”
“想要?有本事自己来拿!”
红衣少年见她突然笑了起来,微微一愣,这人怕不是疯了?
“想要夺舍?”墨天微问。
“你如何知晓的?”红衣少年瞥了眼一边苦苦坚持的钟神秀,完全没放在心上,这家伙被业火包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再说,就算听见了,等下就要化作灰灰,完全不碍事。
“你说呢?”
墨天微十分无所谓地反问,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预感,自己身体里的那个租客的底细,说不定这红莲业火知晓。
毕竟那东西虽不是心魔,但却与心魔有关,与红莲业火正该是一对死敌。
最了解你的,可不是你的伙伴,而是你的敌人。
“是天魔告诉你的吧?”红衣少年不知道墨天微是在诓他,对一个将死之人,他也没那么多谨慎,“它还告诉你什么了?”
墨天微笑而不语。
见墨天微不答,他也懒得参与这场尬聊,劈手就是一掌,将墨天微打成重伤。
要不是为了等下夺舍,他这一掌打死墨天微十来回都不在话下。
墨天微被一掌打飞,扑倒在地,唇边流下一条血迹,冷冷看着红衣少年,目光中看不见愤怒,也没有绝望与恐惧,看不见丝毫情绪。
红衣少年觉得这人真是太不识趣,这双眼睛他看一次烦一次。
罢了,现在不是想着怎么挖眼睛的时候,他伸手扼住墨天微纤细苍白的脖颈,拖着人便迈步进了岩浆海中。
走之前,余光扫到钟神秀,他冷哼一声,弹指打出一道红莲,只听一声脆响,琉璃七妙火罩碎裂,里面的人也被烧成灰烬。
脖子被扼紧,无法呼吸,重伤的墨天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刚才那一章打得移了位,一阵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若只是被简单拍上一掌,即便拍碎几根骨头又或是打坏一个器官,以墨天微日益增长的抗揍能力,她都不会如此痛苦。
一切只因为红莲业火在这一掌之中带上了火毒。
混沌源水能浇灭他的本源之火,然而对于火毒,却宛若旁观者一般无动于衷。
眼前开始发黑,岩浆海哗哗作响爆裂声声,恍惚之中她似乎听见了许多声音。
“小甜心,我的小公主,睡吧,明天爸爸带你去海边捡贝壳,乖”
“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也是没用的,睡吧,睡一觉醒来,悲伤就会过去,哥哥一直都在”
“墨大小姐,你还以为现在是当年吗?乖乖回去睡觉,别乱掺和。”
“阿墨?唉,炼器好累,你每天练剑不累吗?走,睡觉去,好困”
“”
“睡吧,这一切都不会伤害你”
重伤的恍惚之中,墨天微的神智渐渐模糊,一股难言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她累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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