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最近在宗门之中,很是威风?”她一路走来,看似万物不萦于心,事实上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也知道了北辰殊在宗门中的“嚣张猖狂”。
大概是越往上走天气越冷的缘故,北辰殊觉得脊背一凉,不知道墨师叔知道了多少,又将怎样料理他——是的,虽然墨师叔还没表明态度,但他已经开始怂了,忍不住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是不是做得不太妥当?
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危楼知道北辰殊此时心中所想,低低笑了一声,满是轻蔑——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气运之子,也扶不起来!
“我事出有因,我一介一介杂役,万不敢小瞧师门长辈,”北辰殊支支吾吾,越说越不是滋味,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反应弱爆了,“只是他们辱及赤潇,我堂堂男子汉,若是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忽地觉得自己并无错处,不禁挺了挺脊背,赤潇为他付出多少,他若不能倾力维护,如何配得上佳人深情?
“你开心就好。”墨天微对此不置可否。
明明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话,但北辰殊听到之后却生出了一丝怒气,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这场对话之中第一次提出了问题:“主上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我难道不该保护我的女人吗?”
墨天微的脚步顿住了,回过头,长眉一挑,“我的意见,与你何干?你又为什么会觉得,事情有对错之分呢?”
北辰殊一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错,只是人间的评判,他们定下规则,顺之为对,逆之则错。然而事实上,对这苍茫天地而言,又哪里有什么对与错呢?”
“你觉得赤潇情深意重,挺身相护,何错之有?”
“他们觉得赤潇人品不堪,批评谩骂,也是理所当然。”
“谁对?谁错?”
“没有对错,你们只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为自己发声罢了。”
“你既然做了,就不要问对与错,走自己选择的路,不必关心其他,又何必非要将自己视作正义,追求他人的附和呢?”
北辰殊不妨竟听见了这样的观点,这与他想象中墨师叔可能会有的回答全然不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觉得这话荒谬极了,若无对错之分,何来正魔之别?
但,但这话真的不对吗?
墨天微却不管这让北辰殊陷入了怎样的迷惘之中,她继续前行,悠悠道:“万物生灵,只要有心,便有差别,便有分歧想着将不同意见的人打入错误邪恶的阵营,本就是一种狭隘与强人所难。”
“坚定道心,不为外物所扰,不为规则所拘,不将自己的道作为万物生灵之道任天高地迥,宇宙无穷,惟吾逍遥!如此不正是我的本心吗?”
风雪渐急,墨天微的声音被吹得缥缈难寻,犹站在原地的北辰殊勉强听了个大概,只觉得愈发迷茫,颇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
“喂,醒醒,醒醒!”
危楼的声音让北辰殊回过神来,再看时,墨师叔已经沿着山道走远了,唯有几道清朗的笑声,肆意地在风雪之飞扬。
他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刚走出几步却又停下脚步——问什么?他有什么好问的?说墨师叔这想法不对?
他不能
危楼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的道,你会有你自己的道,不要被她影响了她正在突破的时候,看似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其实是在回答自己的心。”
“道心已明,金丹只差一步之遥”他的语气颇为寂寥,“逍遥之道么?这样也好”
北辰殊站在雪地里,任积雪落在头顶肩头,久久不动。
远处的万里晴空,忽地生出了一朵朵乌云,它们飞快地汇聚而来,聚集在灵星峰山巅,满目风雨,近在眼前。
“走吧,她已过了道心劫,以她的天赋,雷劫必然不成问题,也就心魔劫有些麻烦。”危楼道,“不过应是能过的,你在这里,一个不慎还会被波及。”
北辰殊沉默不语,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
墨天微的步伐不紧不慢,从容而轻盈,她穿过风雪来到山巅,这才眯起眼来,看着愈发阴沉的天幕,选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
剑池闭关十四年,不久之前,她忽地心有所感,知道该是突破金丹的时候了,这才离开剑池。
进阶金丹的劫数来得比她想象的更早,在道心劫的拷问下,她无法控制自己刚刚领悟的大道,大道气息萦绕在她周围久久不散,这才是那些同门一个个被她折服的原因。
道心劫已过,雷劫与心魔劫将至。
进阶金丹时的天劫并无规律,雷劫与心魔劫有时候一前一后,有时候也会同时出现,而后一种情况便十分危险了——如今墨天微遇到的就是这一种。
乌墨般的雷云翻涌不息,其中又有着一道道雷蛇出没。
金丹雷劫数目不定,从九道到三十六道皆有可能,有人认为雷劫多寡反映的是修士天赋,也有人觉得这与修士业力有关,不过普遍来说,三十道以上,自然比十几道二十道天赋更强,这却是毋庸置疑的。
酝酿已久,第一道雷霆劈落,紫色的雷光转瞬间便跨越万里长空,直劈向墨天微的天灵盖。
墨天微并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前面九道雷霆伤不了她——经过雷霆之山打磨、剑池十四年淬炼而养出的强大体魄,就是应该如此狂妄。
雷霆没入墨天微体内,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接下来,一道道雷霆接连落下,明明并不密集,却让人由衷觉得——天威可怖。
明泽真君早在墨天微来到山巅时便感应到了,只是他也看出徒弟如今正在渡劫的关键时刻,并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他望了一眼远处云端,那里隐藏着几位剑尊,他们也很关心这位年轻的真传。
正巧有事来灵星峰的尹月白与凌云起也一同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不远处的场景,饶是他们都自诩天赋出众,此时看见景纯师弟四十六便成就金丹,心中也难免有些酸涩——果真是不如他么?这感觉,真不好受。
不过他们都是道心坚定之人,这样的情绪只在刹那之间,并不能对二人造成什么困扰。他们为师弟高兴,同时也鞭策自己,往后必须更加勤勉才是。
更远处,还有许多听见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修士,只是他们一个个都不敢靠近,一是因为担心被天劫波及,二也是畏惧灵星峰外虚空之中的重重禁制。
“已经多少道了?”有人问。
“刚过去九道而已,墨师兄乃是我剑宗一等一的天骄,至少也有三十道雷劫,别急别急。”
“硬扛九道雷劫,眉头都不皱一下,连肉身都淬炼得如此强悍,墨师兄真是太厉害了!”
“听闻墨师兄炼气六层便感悟了剑意,多年淬炼下来,剑骨必然十分坚韧,前九道雷劫算得了什么呢?”
“旁人渡劫又是布阵又是服丹药,哪里如墨师兄一般潇洒!”
众人的议论之声墨天微是听不见的,转眼已是十八道雷劫过去,她已经感受到了压力——毕竟有些散修可是就只有十八道雷劫。
肌骨之中流淌着尚未化去的雷霆之力,墨天微不慌不忙地召出九天剑,对着劈来的第十九道雷霆便是一剑!
闭关的十四年中,她的剑道境界也已经从剑意通灵境进入了剑魄境,如今正是剑魄第一转。
因有着剑域的加成,她的剑招威力又要更强许多,如今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便将那道雷霆打散,九天剑将散逸开的雷霆之力尽数吸纳,来者不拒。
接着是第二十道,第二十一道第二十七道!
她与九天剑轮流吸纳雷劫之中的力量,错开之后,彼此都能将那些力量化为己用,因此在外界众人看起来,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不过,墨天微紧绷的神经却从未因此而放松过,这些雷劫只是送菜的,重头戏还在后面——更何况,心魔劫还未曾出现呢!
果然,第二十八道雷霆的威力较之于第二十七道便强了许多,墨天微在接下这一道之后,浑身短暂地麻痹了一瞬,这也让她应对第二十九道雷霆时出剑慢了那么一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墨天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到了这时候她也不想着压抑实力,出剑便是神剑式。
如今的神剑式,与曾经又大不相同。
以往,墨天微用神剑式,更多是看重它强悍的杀伤力,只要一剑便能完成清场。
但在闭关之中,她又与神剑式进行了无数次剑意共鸣,每一次,都能从中感悟到不一样的东西,不得不说,当日她所谓的“修补”神剑式,确实是有些儿戏了。
如果说以前她用的神剑式是简化版,如今已经勉强能算是精缩版了,虽然不能将原版神剑式的风采尽数展现,也能让人窥见它许多神奇。
七思一出,便是雷劫也不能当其锋芒——须知,七思当日被越九叹创出,便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瀚海之上,越九叹一剑斩破苍穹!
这一剑的玄奥,只要是有眼睛的剑修都能看见,也因此就更加震惊,毕竟这样的剑招可不寻常!
墨天微接连的举动似乎激怒了雷云,接下来第三十、第三十一道雷劫竟是联袂而来!
墨天微固然强悍,但雷劫又岂是能轻易渡过的?
她破了第三十道雷霆,却被第三十一道雷霆正正打中!
刹那间,仿佛有一团烈焰自脑中炸开,极度的痛苦若山崩海啸,将她吞没。
墨天微忍不住龇了龇牙,牙缝中渗出一丝饱含痛楚的吸气声。她感觉不到肉身的存在,但却又能清楚地感受到肉身传来的痛楚,这种痛楚熟悉又陌生,让她不禁晃了晃神。
“业火灼魂?”墨天微若有所悟,“难怪雷劫能消业力,它与红莲业火一般,只是一个只针对灵魂,一个却同时作用在灵魂与肉身之上”
墨天微如同抱着一块木板在狂风巨浪的海上艰难求生的落难者,随着波涛时沉时浮,挣扎着不肯放手,终于看见了陆地的踪影。
——然而正在此时,身后的海上卷起滔天巨浪,仿佛海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拽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拖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这是墨天微的感受,然而在外界众人眼中,只看见两道雷劫同时打来,墨师兄劈碎了一道,却被另一道打中,然后便被劈得连退十余步,再稳住身形之时,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自九天而落,将他吞没。
灰雾流淌,时聚时散,一只只形态诡异的怪物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却又很快消散,那些筑基期的内门弟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刺痛、心神动摇,当即知道厉害,再不敢投去一缕视线。
凌云起遥望着灰雾之中那道僵硬的身影,心中默默想着:“师弟一贯洒脱,想必心魔劫也难不倒他吧?”
第232章 心魔之劫()
痛苦渐渐远去成错觉,懵懵懂懂之间,一道微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化作一个面容狰狞的男子,他双眸充血,眼含泪光,“你可还记得我?!”
墨天微一怔,旋即颔首,“当然,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记忆深刻。”
“你我变成这样,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魔剑鬼朱昂怒吼,“我是剑鬼,就要每日每夜都受你们摧残么?只当我是傀儡,又为何要让我有生出灵性的可能呢?!”
“因为剑鬼有灵,才能更好地服务于我们呀!”墨天微笑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工具愧疚?”
“那我呢?”魔剑鬼朱昂的声音陡然一低,“我只是被魔剑鬼浸染,被它控制,才会对你动手我何错之有?”
“你错不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警察。”墨天微双手环抱,歪着头打量他,“自卫反击,杀你又有何不可?”
魔剑鬼朱昂似乎因她这话而陷入了彻底的暴怒之中,他脸色狰狞,青筋暴绽,想要扑上来,身后却有一种奇异的伟力,仿佛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走,惟余那暴怒而不甘的吼声久久不散。
接下来,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墨天微身边,说熟悉是因为她确实见过这些人,说陌生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她都不知道名字。
“我的脸,我的脸!还我的脸来!我要将你的脸撕下来!”
“人族都是恶鬼!杀了我的父母,现在又要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取我等性命?你又凭什么代表正义?!”
“魔修!你杀我兄长,又害我身亡,生生世世,都别想摆脱我!”
这些人与妖纷纷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墨天微,恨不得能用眼神将她杀死。
除他们之外,又还有几道更加凝实的身影,他们飘在后方,阴森森的目光时不时地瞟过来。
“蝼蚁!以为把我抹去了就能掌控我的本体吗?红莲业火,从来不为一人所有!业火灼魂的滋味是不是很舒服?哈哈我不会死,红莲业火是我,我就是红莲业火!”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伤害我,欺负我呜呜呜,我想祖父,我想爹爹娘亲我不想这样的,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做个好人!你杀了我你好狠的心啊!”
“你这个狡猾的骗子!我乃先天灵宝,你一个筑基期的小辈,竟用阴谋诡计让我认主,无耻之尤!我才是唯一的剑灵,你那新生的剑灵算什么?鸠占鹊巢!我要杀了你!”
群情激奋!
自从踏上道途以来,死在她剑下的人不计其数,她用红莲业火烧去了业力,但那只能削弱雷劫,而不能削弱心魔劫。
如今这些人似是又回来了,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墨天微冷冷一笑,眸含蔑色,环顾一圈,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杀你就杀你,不然还要留着过节吗?”
她往前踏出一步,那些人影像是受到什么惊吓,齐刷刷往后退了几步,眸中除了仇恨,更多了几分恐惧。
——色厉内荏,欺软怕硬,莫过于此了。
“收起你们自以为是的骄矜傲慢、自哀自怜,妄图站在受害者的立场上来指责我?呵呵,我从未为自己的行为洗白——杀你,只是因为我与你的立场冲突,与其他无关。”
“怜悯你们同情你们为你们一生作判决,那是阎王与判官的事情。”墨天微讽刺道,“而我只是做我想做的、我该做的事情。”
“滚!”
一声厉喝堪称惊天动地,喋喋不休的人影纷纷尖叫着化作泡影。
但事情并不会到此结束。
一缕带着咸腥味的风拂过墨天微的面颊,吹来空灵而哀婉的歌声,眼前忽地汇聚出一片碧海,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鲛人坐在岸边青黑色的岩石上,尾巴淹没在水中,偶尔甩动,惊起朵朵水花。
在闻到海风的那一瞬,墨天微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她知道这是谁。
当年她因修炼无心天书而性情大变,这只鲛人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与其说它最后死于血脉崩溃,不如说它是被自己虐杀的。
即便容颜老去肉身腐朽,只剩下一抹虚幻的灵魂,鲛人依旧在对着海面浅吟低唱——它思念已无法再回去的故国,那是它的生长之地,却不会是它的埋骨之地。
墨天微本应该焦急,因为在渡心魔劫之时,外面的雷劫也不会停止,耽误的时间越长,她的情况就越危险。
然而她却没有打断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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