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敬修错愕,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待母亲说完,他不禁觉得啼笑皆非:“娘,您想多了!这可是天子脚下,赵凌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谋害朝廷命官。你就放心好了。”
俞夫人却是冷冷地一笑,瞥了范氏一眼,道:“若不是当年种下的因,又怎会结了今天的果。反正我跟你父亲说了,都察院我们不去了。行人司又不是不出阁老。何况要做那巡天的御史,受那四处奔波之苦!”
“娘!”俞敬修听着,就有些气恼,“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擅作主张!行人司每天就是拟奏章,传旨,比我资历深的大有人在,就算是熬出头,也得放到各部历练一番。我又何必本末倒置,非在行人司熬资历不可?在外面,做些实事,更容易有所建树。到时候再回六部,升迁就容易多了……”
“你不用多说
。”俞夫人打断了儿子的道,“我主意已定——不成家,怎能立业!不齐家,何以平天下。等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再说其他的。”说着,站起身来,喊了声“束妈妈”,然后看也不看范氏一眼,扶着束妈妈的手臂出了厅堂。
俞敬修一拳就捶在了黑漆彭牙四方桌上。
“咚咚”声在宽敞的厅堂里回荡。
范氏吓了一大跳,忙过去看他的拳头:“有没有伤着哪里?”
俞敬修郁闷地摇了摇头。
范氏看着精神一黯,咬了咬唇,几次张嘴要说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俞敬修阴着脸站了起来:“我去书屋了!”
范氏忙应了一声,送俞敬修出了门,转身招了墨篆,把俞夫人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迟疑地问着墨篆:“这干如何是好?”
墨篆想了想,道:“还是看大爷怎么决定吧——横竖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范氏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歪在了炕上的大迎枕上,喃喃地道:“我以为相公是状元,应该很容易的,谁知道有公公在背后帮着撑腰,结果还是这样的难……难怪爹爹要辞官回乡……竟然是这样的劳心劳力……听说那陈阁老今年刚过不或之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墨篆只好安慰范氏:“陈阁老之前还不是当了很多年的知县!大爷不过是运程还没有到。等运程一道啊,就会一飞冲天的。大奶奶且放宽心。我们大爷可是状元郎呢!”
范氏知道自己跟一个小丫鬟说这些是白搭,不过和其他人那就更说不上话了。
她自嘲地笑着挥了挥手,打发了墨篆,一个人躺在了大迎枕上,脑海里却容易响起那天去吴府祝贺吴家四小姐满月礼时偶尔间听到几个妇人的窃窃私语来:“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升到了正二品的总兵,这要是再过几年,可怎么得了!岂不又是一个颖川侯?那赵太太倒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赵大人在贵州又打了胜仗,就应该荫封她了吧……”
范氏想到那些妇人议论这些时脸上既羡慕又带着几分妒忌的嘴脸……而她却只能跟在俞夫人的身边,被人介绍“这是俞夫人的儿媳妇”,然后那些妇人就会以一副长辈的模样儿居高临下的露出矜持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和她点点头,她却要笑盈盈地上前给那些人曲膝行礼,恭敬地问好,就算这样,也有人再看见她还是会低声问旁边的人:“这是俞夫人的媳妇,姓什么来着?”
念头闪过,她顿时觉得的气闷不已,抓起一旁的大迎枕就砸在了不远的太师椅上……
※※※※※
俞敬修在书房里一口气写了五、六百个狂草,心头的怒火这才觉得消散了不少。
他不由仔细地思商起母亲的话来。
范氏若生不出儿子来,他自会和范氏商量纳妾的事,却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看不看得上,喜欢不喜欢,就强行做主,把人推到了他的面前。
可若这样一味的和母亲别着也不行,反把大伯母和三婶婶给得罪了。
想明白了这些,他头痛欲裂
在书房里转悠了半晌,鬼使神差,他去了费氏那里。
费氏坐在临炕的大炕上做针线,见俞敬修进来,忙丢下针线上前给他行了个福礼,又亲自沏了杯茶捧上。
俞敬修不禁仔细地打量费氏。
中等的身材,五官不过清秀,却胜在皮肤白皙,神色温柔,举止稳重,看上去显得端庄娴静,颇有些世家女子的大方。
他有些意外。
说实在的,他心中有怨,费氏也好,陈氏也好,他都没有多看两眼。
而费氏见他打量自己,并不怯场,而是朝着他微微一笑。
俞敬修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扫过炕上的针线筐,看见一载遍地金的丁香色缎子。
“你在做针线啊!”俞敬修无话找话地道。
费氏听着就将针线筐里的针线拿出来铺在了俞敬修的面前:“闲着无事,给夫人做了件夹袍,也不知道夫人喜欢不喜欢?大爷来得了,正好帮我看看。若有什么没想么的,大爷也帮着给我提个醒。”
俞敬修再一次愣住。
可看见费氏落落大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头一松,随意看了看那还没有完成的夹袄,点了点头:“还不错。”
“既然大爷说不错,想必不会有错。”费氏听了,好像很高兴似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
俞敬修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陈氏倒有骨气,敢到母亲面前提出来说走,这个费氏心机却沉,不管自己怎样待她,她都能忍下来。
想到这里,他就想走。
谁知道对面的费氏却笑道:“我来的时候,大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要我好好的服侍大爷。还说,大爷小时候最喜欢吃一品鸭了,还特意嘱咐灶上的婆子告诉我怎么做。只可真我来后大爷总是忙忙碌碌的,我也没时间好好服侍大爷吃上一顿饭。”
提起了大伯母,俞敬修只得又重新坐了下来。
费氏就笑吟吟地身端了碟子点心过来,柔声问道:“大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俞敬修讶然。
费氏已正色道:“我知道,大夫人和三夫人就这样把我和陈妹妹送过来,大爷心里不舒服。因此陈妹妹这才要走的。我和陈妹妹不一样,陈妹妹回去,自有父母做主,我却是父母早亡,依靠舅舅过日子,若是被送了回去,舅舅颜面上过不去,只怕会亲手把我给沉塘。我也只好死皮涎脸地留下了。”
回了趟仙桃,更新晚了,抱歉……o(n_n)o~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劝说()
俞敬修难掩心中的惊愕,略显惊讶地望着费氏
俞氏低头一笑,笑容里有就带了几分无奈的苦涩:“谁不想讨人喜欢,可也要有这处福气才是啊!”说着,抬起头来,朝着俞敬修又笑了笑,笑容里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悲伤,有的,全是善解人意的温柔,“不说这些了!大爷难得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免得坏得您的好心情。”然后笑道,“前些日子珍姐儿有些咳嗽,这几天我也没出门,不知道珍姐儿咳得好一些了没有。我记得家里的表弟身体弱,略一吹风就咳,每到这个时候舅母就叮嘱我用冰糖炖了梨子和川贝给表弟喝。不妨也给表姐儿试一试。”
说些这些家长里生的,俞敬修自在了不了。他道:“珍姐儿不比其他孩子,这些对她没有什么作用!”
“倒是我想得简单了。”费氏从善如流地认着错。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爷,姨娘,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说着,眼睛朝俞敬修睃去,好像在询问俞敬修是否留下来用晚膳。
说两句就要留他用饭,他若是留下来用饭,是不是还要留他过夜呢?
俞敬修不由得眉头微蹙。
那边费氏已笑道:“大爷快回去吧!晚了小心大奶奶着急。”
这个费氏,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俞敬修神色一缓。
费氏却朝着那小丫鬟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去吧!我还有两句话和大爷说。”
小丫鬟不敢停留,立刻曲膝退了下去。
俞敬修却是神色一凛,道:“你有什么事?”
费氏上前两步,在俞敬修面前曲膝蹲下。规规矩矩、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福礼,道:“大爷。妾身有两句话一直搁在心里头,踌躇着人不要跟大爷说。大爷今天来妾身这里小坐,妾身就想,莫非这是天意?”她说着,神色一肃,端容地望着俞敬修,神色间就透露出股大义凛然的庄穆,“妾身明知有些僭越,却也顾不得许多,不得不说了!”
俞敬修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费氏已道:“我没来之间就常听大夫人说起大爷。说大爷待人是如何的温和有礼。为人如何的真诚坦率,我当时就想,大爷定是个好相处的人。可我来了这些日子,却很少看见大爷开怀的笑,多数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冷淡。我就琢磨着,莫非大爷有什么心事不成?不免就对大爷的事留心起来。7;7;n;t;.;C;o;m;千;千;小;说;网;这样一来二去的,倒还真让有些担心起来……”
先扬后抑?
这个费氏倒是个人物。
俞敬修挑了挑眉,虽然没有开口说话,眉宇间闪过一丝的不屑。
可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很知道费氏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费氏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俞敬修的异样,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些许的担忧,道:“大爷膝下空膝,老爷和夫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不免心中焦灼
。而大爷对大奶奶敬重有加,自然希望能诞下嫡子。大奶奶又是个温良贤淑的性子,心里眼里只有大爷一个人,大爷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大奶奶自然是要顺着大爷的心意。这样一来,不免就和夫人有了些许的嫌隙。大奶奶就算是在夫人面前怎样的陪着小心,夫人心中都不快……”
她一个小妾,竟然敢非议这些!
俞敬修再也听不下去,“啪”地一声就拍在了炕桌上:“你好大的胆子!”脸色一沉,透出几分杀气来。
费氏见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俞敬修的面前,凝声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大爷要打要骂、要赶要撵,我全无怨言,只求大爷让我把话说完。”接着也不待俞敬修开口,继续道,“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在外人看来,这全是大奶奶的错,可在妾身看来,这却全是大爷的错!”
如石破惊天,俞敬修闻言半天没有缓过气来,待他缓过气来,又不由气得满脸通红,气极而笑地指了费氏:“好,好,好!好一个危言耸听!真是乱家的种子。我倒要听听,我错在哪里?”
费氏看了,就重重地给俞敬修磕了个头,道:“妾身惹得大爷不快,全是妾身的错。可妾身既进了俞家的门,就是俞家的人,和俞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俞家,为了我自个儿,再逆耳的话,妾身觉得有道理,就不得不说。”说完,她大胆地问俞敬修:“夫人想含饴弄孙,想宗祠有后,这不为错吧?”
俞敬修望着费氏因为毅然决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严肃的面孔,反而冷静下来。
范氏不得母亲的欢心,若说之前是因为范氏不是母亲所中意的媳妇,可范氏既然进了门,又处处讨好母亲,甚至是生了珍姐儿,为何母亲骨子里还是那么的排斥范氏,他的确想不明白。
他没有说话,想听听费氏会怎么说。
费氏地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大奶奶视大爷如天,万事恭顺,这也不为错吧?”
俞敬修依然没有做声。
费氏语气就缓了下来:“嫡庶有别,这家族要兴旺昌盛,就不能坏了规矩。大爷的顾忌连我都知道,何况是夫人和大奶奶?既然如此,为何夫人却把责怪到了大奶奶的头上呢?”
俞敬修不由屏神聆听。
费氏就慢悠悠地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大爷用错了法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已经是费氏第二次指责他了!
俞敬修饶有兴趣地望着费氏。
费氏不紧不慢地道:“别的事我不知道,也不好评论。就拿大爷纳妾的事来说吧!长者赐,不可辞。大夫人和三夫人既送了和我陈家妹妹来,按理说,这是内宅的事,大爷就不应该插手,全权交给大奶奶就是了……”
俞敬修欲言又止。
若是全权交给范氏,母亲那么强势的人,又占着婆婆的大义,范氏哪里拒绝得了!
“若是大爷不愿意,大可私底下和大奶奶商量——直接拒绝夫人,虽然是大爷的意思,可大奶奶不免要背上不孝、善妒的恶名,不如先把人收了,”说到这里,费氏脸色一红,“大爷在哪里留宿,难道夫人还能管不成?退一步,就算是夫人问起来,大奶奶推说大爷不喜欢就是
。然后趁机跟夫人商量,再给大爷挑几个年轻漂亮、行事得体的大丫鬟放在屋里,大爷若是看中了谁,就收了收了谁在屋里。既不用大爷纳妾,也可以安夫人的心。这样一来,夫人自然就觉得大奶奶和她是一条心,有什么事,也愿意和大奶奶说,时间长了,大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夫人心中有数,大奶奶偶有和夫人意见相佐之时,夫人也能体谅大奶奶的难处了。
“而不是像现在。大爷有什么都冲在大奶奶的前面,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大奶奶在大爷面前说了什么,心中自然不喜,看大奶奶不免就会有些误会。偏偏大奶奶又是个纯善之人,夫人误会了她,她又不能在大爷面前说一句抱怨的话,反倒让大奶奶受了不少的委屈。”费氏说完,又委婉地道,“大爷,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
费氏的话让俞敬修不由暗暗思量。
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时候他怕范氏在母亲的强硬面前受委屈,想帮着范氏解围,谁知道却越帮越忙,母亲反而觉得是范氏在他面前告状,他越是解释,母亲越是这么认为,时间一长,他也懒得解释了,母亲对范氏就越发的看不顺眼了。
可他若不挡着,范氏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对手。
费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温声道:“夫人是为了大爷好,大奶奶也是为了大爷好。说到底,夫人和大奶奶都是一样的心思。既然如此,又有什么话说不到一起的。大爷也该试着放手,让大奶奶学着和夫人好好相处才是。”
真的能放手吗?
俞敬修很是犹豫。
费氏却道:“大爷若是不信,不如让大奶奶当着夫人的面劝你到吴姨娘那里去坐坐,我想,夫人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至于你去还是不去,只要您拿定了主意,我想夫人肯定不会责怪您的。”说着,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温声道:“大爷,时候不早了,想必大奶奶正待着你用晚膳呢!妾身说的这些话虽然是片面之词,可妾身却是冷眼旁观的人,大爷不妨回去和大奶奶商量商量,也许妾身的这法子有用呢!”
俞敬修想试试。
这几年,他夹在母亲和范氏的中间,只觉得气苦难当,却又没个说话的地方,以至于他的心思不能全都放在仕途上。
他理了理思路,回去就和范氏商量这事。
范氏知道这是丈夫想帮着她修复婆婆和自己的关系,又想着丈夫不喜欢吴姨娘,就真的和吴姨娘怎样了,吴姨娘小产伤了身子,也未必就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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