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换了件衣裳过来。
吴姨娘立刻站了起来:“赵太太,我不便永留
。我刚刚从吴家出来,西平侯借着珍姐儿过百日礼的时候,送了件赤金百宝缨络给珍姐儿做贺礼,吴夫人问的时候,我无意间说了出来……西平侯家是想请俞阁老做中人,和赵大人讲和……吴大人也知道。吴大人还说,俞阁老这是勾结外臣,会被抄家的……我也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处。就是来告诉您一声。”
话说的颠三倒四,傅庭筠却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多谢吴姨娘,”她诚恳地道,“还劳烦你特意跑来告诉我。”说着,眉宇间多了一份凝重,“西平侯要和我们家大人讲和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具体的,还得问我们家大人。”
吴姨娘听着,就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欢欣的笑容:“那我走了——俞家的马车还在门外等我。”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傅庭筠不敢留她,只好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丫鬟来给我报个信,别这样跑过来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担忧。
吴姨娘听了,就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五月的好春光,灿烂而明亮,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光彩照人。
傅庭筠有些意外。
吴姨娘已曲膝朝着她微微一福,快步离开了厅堂。
俞家的马车夫对服侍吴姨娘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耐烦,见吴姨娘突然丢下自己去了隔壁的赵家就更是不满了。因此吴姨娘刚上马车,他就扬鞭催马,骨碌碌地驶出了史家胡同。待吴夫人听到消息赶出来的时候,俞家的马车早无影无踪。
吴夫人不由踩脚,困惑道:“她什么时候能在赵太太面前说上话了?”
吴大人心里却只揣着西平侯的事,他心不在焉地交待了一句“你去打听打听不就行了”,然后去了书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郝剑锋。
郝剑锋听之愕然。
吴大人就道:“这个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帮着打听打听……凉州可是归陕西都司管。”
郝剑锋连连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就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中,他立刻叫了管家来,让他帮着去打听西平侯的事。
管家拱手应了,随后笑着禀道:“岑大人来了,您看见还是不见?”
郝剑锋却是听得眼睛一亮。
岑大人原是华阴的父母官,他升至吏部侍郎后,岑大人对他很是恭敬,不仅逢年过年节礼丰厚,父母的生辰、他的生辰,甚至是他妻子、小妾的生辰也不曾忘记,一来到二去,两人自然就亲厚起来,他又帮着岑大人谋划,一路擢升至了汝宁知府。
他肯定是来吏部备报,然后亲自来给他道谢的。
“请他到书房里说话。”郝剑锋大声地吩咐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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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害怕()
岑大人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看见郝剑锋进来,他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又不失亲热地行了个礼:“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身体还好吧?上次听说太夫人身体微恙,夫人带着小公子前去侍疾……不知道太夫人的身子骨好些了没有?小公子这还是头一次回家乡吧?还习惯吗?”语言十分的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郝剑锋笑着点头,略带矜持地指了指屋里的太师椅,说了句“坐下来说话”,然后道:“太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拙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带犬子回乡看看——他在京都出生,老家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说完自己的事,问起岑大人的事来:“怎样?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办好了!”岑大人笑吟吟地道,“全依仗您了,要不然,我哪能得了这样的好差,手续又怎能办得这样快!”
“这也是你的运道。”郝剑锋心中十分妥贴,面上却很是谦和,话锋一转,说起了傅五老爷,“……丁忧回乡了。”
岑大人在知县任上做了九年,才寻了个“同在陕西为官”的借口攀上了郝剑锋,之后就一帆风顺地升到了知府,对于郝剑锋的事,他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如数家珍。想到曾有同僚为郝剑锋保傅家的姑娘为媒却被傅家所拒之后郝剑锋对傅郎中的冷淡,岑大人只当郝剑锋是松了口气——郝剑锋为人尚算正直,又卯了劲盯在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虽与傅家有嫌隙,却也不会因私忘公,无端端的为难傅郎中是打击报复。那样也太没有品了。可傅郎中若是倒霉了,郝剑锋幸灾乐祸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乐得锦上添花。
“这么说来,傅家的两位大人都要回乡丁忧了?”岑大人笑道,“您可不知道,这几年傅家一年不如一年了。先是他们家的九小姐突然病逝了,接着他们家的姻亲,就是那个左俊杰左举人也突然失踪了,华阴的人都在传,说那左举人失心病狂,想娶傅家九小姐为妻,就诬陷傅家九小姐与他有私情。九小姐不堪受辱。自杀了。左举人看着情况不对,丢下家业跑了我。傅家为了九小姐的名声,对外只说是病逝了;接着他们家孀居的大奶奶因不能堪傅家的怠慢,在傅家祠堂的大梁上吊自缢了;后来又有巨贾上捧了三万两银子的聘礼,要娶傅家的十四小姐……乱七八糟的。可不是当年的傅家了。”
言下之意,你郝大人还好没有和傅家结亲,要不然,也要受这样妻族的拖累!
郝剑锋却是心中一阵高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正愁什么打探傅家的事,这岑大人就主动提起来,而且还正是他想知道的。
可左举人为了娶傅家九小姐而诬陷傅家九小姐与他有私情……哪有这样行事的?
这不是求亲,这是简直是结仇嘛!
他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话。
父女失和……全因为俞敬修和范大绅的女儿私相授受要退婚……左举人诬陷傅家九小姐与他有私情……九小姐不堪受辱自杀了……皇上做主,太皇太后为赵凌和傅氏赐婚……俞敬修谋求吏部左给事中的缺……一向低调不与人来往的傅氏竟然向皇上递话
。杀鸡用牛刀,把自己的三姐夫送到了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上……
念头一闪而过。
郝剑锋已按捺不住心中惊喜,以至于后来岑大人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没有听见,而是略一思忖,索性道:“你从西边来。可曾听说西平侯得罪了贵州总兵赵凌,赵凌处处给西平侯使绊子,西平侯的日子很不好过的传言?”
“听说了,听说了。”岑大人笑道:“不仅是我,如今西北道上的官员都在议论这件事呢!动静很大。那赵凌还真不是个怕事的人,直截了当的放话要收拾西平侯呢!”
“哦!”郝剑锋很是意外,不由挑了挑眉,身子微倾,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岑大人的笑眯眯地道:“据说是早年间赵凌在庄浪卫当总旗的时候,西平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怎地,看上了赵凌的太太,那赵太太也是个狠角色,自己跟到当时甘肃副总兵王丹家里躲着,却在家里放了几条饿疯了的大狗,西平侯的亲戚趁黑摸过去,被咬得个半死。赵凌知道后犹不解恨,千里潜行,把西平侯的亲戚杀了。
“西平侯丢了面子,在张掖一带折腾了大半年,被颖川侯连打带消的,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西平侯早把这件事给忘了,谁知道赵凌却一直记得,放出话要一报还一报,窜了新任的陕西都司总指挥使吴昕给西平侯穿小鞋,再加上甘肃总兵何福一向不待见西平侯,把个西平侯弄得,狼狈不堪,想着和吴昕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干脆找上门去。那吴昕也光棍,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他受了赵凌的恩惠,如果受赵凌所托,不得不为。把个西平侯气得直哆嗦,却也无计可施。倒让何福好一阵快活,说哪天到了京都,一定要碰一碰赵凌,还要看看赵太太。”
这都是什么事!
郝剑锋忍俊不禁。
岑大人却叹道:“也不怪那赵凌短短五、六年就爬到了正二品的位置,就凭他这一手,就让人不得不服啊!”又道,“不过,这个赵凌的胆子也真大,当时他可是个小小的总旗,就敢单枪匹马地跑到凉州去杀人……”说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样的人,真是惹不起啊!”
郝剑锋神色一变,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岑大人闲聊了几句,然后适时打了个哈欠。
岑大人一听,立刻起身告辞:“您先歇着,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会馆了。等过两天再来看您——我能在京都逗留十天。”
郝剑锋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让管事送了岑大人出门。立刻叫了贴身的小厮:“备车,去吴大人那里。”
这才刚回来!
小厮在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耽搁片刻,马上吩咐车夫备车,随郝剑锋去了史家胡同。
吴大人和吴夫人正在那里商量对策,听说郝剑锋去而复返,立刻将他迎到了书房说话。
郝剑锋把遇到岑大人的事说了一遍,吴大人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吟道:“我也听人说起,赵凌对他的太太十分敬重。跟着隆平侯在贵州打仗的时候。苗人战败后。隆平侯曾送了两个漂亮的苗夷姑娘给赵凌,赵凌没要,隆平侯还以为他是嫌弃两个姑娘是苗夷,又花大价钱从扬州买了两个十分标致的瘦马送给赵凌,赵凌虽然收下了。却转手将人送给了广西总兵李再
。而且这几年他在外打仗,从不招/妓/嫖/娼,他手下的将领也因此在这方面最为检点。我看,俞家的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才是。”
郝剑锋立刻附议:“我也是这么想!这愣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看这个赵凌,就是个不要命的。要是被他盯了,这滋味可不好受。”
吴大人连连点头。
傅庭筠却满心愁怅。
难怪他要帮着吴昕争取陕西都司总指挥使之职,原来还惦记着冯大虎的事。
她又没有怎样。还狠狠地惩戒了冯大虎一回,他怎么还不放手啊?
西平侯可是功勋世家,为皇上镇守边关的将门之家,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和西平侯对着干,西平侯肯定是不会罢休的,会不会让他陷入危境啊!
想到这些。她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立刻坐下来提笔给赵凌写了封信,把吴姨娘所说的事告诉了赵凌,又派了郑三连夜去林迟的府上,托林迟将信送往贵州。就是这样,她还觉得不放心,在心里细细地琢磨着吴姨娘的话。
西平侯在西北,俞阁老是江南人士,他们两家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赵凌这样做,不免给人一种“为了私利不顾大局”的感觉。他们和俞阁老有罅隙,也不知道俞阁老会不会借题发挥,弹劾赵凌?
她急得直上火。
可相比夹巷街的俞夫人,她的这种焦虑则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西平侯真是这么说的?赵凌竟然为了傅氏就千里杀人……”俞夫人望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俞阁老,表情有些呆滞,喃喃地道,“德圃可是怂恿左俊杰诬陷过傅氏!他又怎么会放过德圃!是我糊涂……没把这厉害关系想明白……反而还指望着能和赵家和好……”说到这里,她急起来,冲着俞阁老直嚷嚷,“老爷,不能让德圃去都察院,若是安排他巡视九边,那可怎么得了?赵凌虽然出身名门,却从小浪迹江湖,哪里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度,又心胸狭窄,他要是勾结那些土匪谋害德圃怎么办?”说着,她掩面而泣,“我们可只有德圃这一个儿子!”
俞阁老听了额头的青筋直冒,道:“你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他这样下去,还要酿出大祸来的。”
俞夫人不明白俞阁老的话,茫然地望着丈夫。
俞阁老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道:“你直接跟德圃说,若是吴姨娘和费姑娘半年之内都没有动静,就让范氏回南京去,再给他纳两房妾室。”
俞夫人听着不由皱眉:“可这庶长孙毕竟……”
“你就是顾忌这顾忌那的,他拿捏着你的短处才敢这样放肆。”俞阁老怒道,“这次可由不得他了。”说着,冷哼一声,“三弟送来的人,他说赶就赶。我们俞氏立家百年,他这可是开了先河!”
俞夫人听着欲言又止。
待俞阁老出去,她去了俞敬修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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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挑明()
俞敬修正在书房里练字,听说母亲来了,忙迎了出去。
俞夫人笑着由儿子挽着,进了案看前了会儿子练得字:“……果真是长进了不少!”
她笑着称赞儿子
俞敬修虚扶着母亲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接过澄心端过来的茶,亲自捧给了俞夫人,这才笑道:“行人司字写得好的多,我不好好努力,可就要丢人现眼了。”
“你能有这份心性,你爹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的。”俞夫人和儿子闲聊了几句,得了信的范氏抱着珍姐儿过来给俞夫人问安。
俞夫人望着小猫似的珍姐儿,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说起此行的目的来:“……陈家表小姐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她。可费家表小姐既然留了下来,我看,就选个好日子,抬了姨娘吧?”
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这让范氏心里很不舒服。
俞敬修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可他刚喊了声“娘”,俞夫人已吩咐立在一旁的墨篆:“听说你很擅长做杏仁糊,我今天也来尝尝你的手艺。”打发人的味道非常的明显。
墨篆不敢多留,笑着应了一声,带着屋里服侍的退了下去。
俞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媳妇,直言道:“我们和你大伯父、三叔父都没有分家,家里的事,也由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主持。我将陈家表小姐送回去,是因为陈家表小姐不安份,竟然到我面前来说三道四,你三婶婶若是知道了我送她回去的缘由。只怕也容不得她那样的张狂。可到底是让你三婶婶丢了颜面,你三婶婶心里肯定不舒服。她和你大伯母留在南京老家,两人相伴几十年,虽说是妯娌,却比亲姊妹还要亲。费家表小姐那里,就得有个交待了。这样,你三婶婶想在你大伯母面前说些什么。也会顾忌二、三。”说完,她望着范氏,“德圃说的是肩挑三房。可实际上也是因为你公公和你大伯父、三叔父亲厚。都不愿意家产落到旁人的手里,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约定?说起来,俞家旁支不知道有多人想把儿子过继到你大伯父和你三叔父名下呢!”
范氏心中一凛。
婆婆这是在告诫她,若是不安抚好大夫人和三夫人,这个家就要散了。而家散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这个不能劝慰丈夫为宗祠开枝散叶的大奶奶。
她笑容就不由就多了份苦涩,目光也朝俞德圃望去。7;7;n;t;.;C;o;m;千;千;小;说;网;
而俞夫人正和俞敬修说着刚才从俞阁老那里听到的事:“……那时候赵凌还只是个总旗,现在他升了总兵。只怕胆子越发的大了。你进出都有小心,看到陌生的人,尽量避着点。要是那赵凌发起疯来。谁知道他会干些什么?你是瓷器,他是瓦罐。我们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俞敬修错愕,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待母亲说完,他不禁觉得啼笑皆非:“娘,您想多了!这可是天子脚下,赵凌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谋害朝廷命官。你就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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