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谎!”傅庭筠的声音从未曾这样的尖锐,她叫嚷着,“他是我的伯父,怎么会舍得让我死!而且内宅的事,例来由宗妇处置,大伯父怎么会插手?分明是你恨我平日没把你放在眼里,欺上瞒下,想置我于死地……”
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仿佛她一个按捺不住就要跳出来似的。
她就是死,也不能让胆敢拿药给她的陈妈妈安宁。
“九小姐!”陈妈妈的脸沉了下去,原来流淌在眼底一丝彷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大老爷不过是怜惜九小姐的病,送了些药来罢了!您怎么生啊死啊的,说得这般吓人,莫非病糊涂了。”
“我既然病了,就应该请大夫才是。”傅庭筠大声喊道,指望着有人听见动静闯进来,扭转对她不利的局面,“从来没有听说过生病不号脉不问诊就直接给药的。我们傅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陈妈妈休要用我大伯父哄我。”
没想到九小姐这样伶牙俐齿。
生死之事,岂是能用言语就打动的。
她既不可能说服九小姐,九小姐也不可能认命。
陈妈妈朝着樊妈妈和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她守住了大门,樊妈妈和孙妈妈一左一右地朝傅庭筠奔去。
傅庭筠神色大变,顾目四盼,想找个依仗,看见了长案上摆放的香炉、梅瓶、花觚、座屏。
她一骨脑地朝樊妈妈和陈妈妈砸去。
清脆的碎瓷声和沉闷的钟鸣声此起彼伏,虽然阻挡了樊妈妈和陈妈妈的脚步,但她们还是离傅庭筠越来越近。
谁来救救我!
傅庭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一个消瘦而沉默的身影突然浮上心头。
她心中一喜。
她怎么忘了,他们有约!
总想把时间调整过来,结果这个周末正常上班……~~~~(》_
第十五章 救命()
傅庭筠勇气倍增。'千千小说'
她沿着西边的一排太师椅往书房跑。
要是没记错,西边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樊妈妈和孙妈妈被椅子隔在了另一边,待绕过去的时候,傅庭筠离西边书房的槅扇门只有两步的距离。
却忘记了陈妈妈正站在东边内室的门口,看见她朝西边书房去,直接就跑了过去,把她堵在了门口。
前面是陈妈妈,后面是樊妈妈和孙妈妈,右边是粉墙,左边是一溜的太师椅。
傅庭筠想也没想地爬上了太师椅之间茶几,想翻过去,被陈妈妈抱住了腰:“快来帮忙!”
她大惊失色,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喊着“救命”。
樊妈妈和孙妈妈都膀大腰圆,不仅力气大,腿也长,见傅庭筠被陈妈妈拦住,没待吩咐就奔了过来,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眼前,陈妈妈的话音刚落,两人已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傅庭筠的手臂,只是傅庭筠的声音太高亢,在这无人的安静院落更显尖嚣,孙妈妈生怕把人给招来了,想去捂她的嘴,眼角的余光落在陈妈妈的虎口,不免犹豫起来。耳边传来陈妈妈低沉中带着几分肃然的声音:“快,把九小姐送回屋去。”
孙妈妈不再迟疑,望着比自己要小半个头的陈妈妈,拦腰就抱起了傅庭筠。
他马上就要来了!
马上就会回来了!
不能让她们得逞
无论如何,也要拖到他回来……她就得救了。
傅庭筠使出全身的力气尖叫,不管不顾地踢抓蹬捶,却还是抵不过力量的悬殊,被半抱半拖地弄回了内室。
陈妈妈亲自端了那碗药过来:“把九小姐按住!”表情阴郁。
樊妈妈没有做声,过来抓住了傅庭筠的双臂。
“九小姐!”陈妈妈喃喃地道,不知道是在对傅庭筠说话,还是安慰自己,“您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被左俊杰盯上了。您且安心地去,左俊杰那里,自有大老爷为您做主。”说完,捏了傅庭筠的下颌就往她嘴里灌药。
傅庭筠嘴巴抿得死死的,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了陈妈妈的手,心里急呼:你怎么还不来?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陈妈妈猝不及防,手里的汤药洒了出来,泼在傅庭筠月白色的杭绸衫上,留下了大片污渍。
她再次捏住了傅庭筠的下颌,又一次被她挣脱。
陈妈妈朝着樊妈妈使眼色。
樊妈妈和陈妈妈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看了孙妈妈一眼,两人合力把傅庭筠按在了床上。樊妈妈腾出手来捏了傅庭筠的下颌,陈妈妈往她嘴里灌药。
要坚持下去!
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也许只是走到半路草鞋松了蹲下去系了会鞋带所以耽搁些时间……下一瞬间,他说不定就会出来了。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放弃!
坚持,就能活下去!
耳边响起樊妈妈略带几分犹豫的声音:“这样下去不成!陈妈妈,我看,还是找双筷子来!”
她们想撬开她的牙。
傅庭筠牙齿咬得更紧了。
陈妈妈看着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这屋里哪有筷子,如果非要找双筷子来,势必要去厨房……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把庵里的尼姑都打发到西边的经堂念经祈福去了,要是因为一双筷子惊动了旁人,那就麻烦了。何况她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再不快点结束,恐怕要节外生枝。
她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就到九小姐的镜奁里找根玉簪子过来。”
樊妈妈应声而去,果真找了根玉簪,在傅庭筠的呜咽声中把傅庭筠的牙撬开了一道缝。
陈妈妈迫不及待地往里灌药。
有甜甜的汁液流了进来……傅庭筠心里一片冰凉。
难道她就这样死了!
是谁把她的贴身衣物偷了出去?左俊杰为什么要诬陷她?母亲在哪里?她知不知道她女儿就要死了?还有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们明明约好了中午再见的?
汁液呛进了傅庭筠的肺里
她想咳嗽,又有更多的汁液流了进来。
有种窒息的难受,陈妈妈的脸像遇风的烛火,在她面前摇曳或摇动……她胡乱地抓着她能抓到的一切……然后她听到女人的尖叫,短暂又惊恐,制住她的重力很快消失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男人的声音。
有些慌张,听上去很陌生。
是谁?
她神色恍惚,想抬起头来看清楚是谁,眼前却一片模糊……胸口透不过气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更痛了……她支持不住,蜷缩地倒在了床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庭筠在迷蒙中有了些许的知觉,她想睁开眼睛,眼睑却像灌了铅般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有人把她抽起来抱在怀里,声音温柔地哄着她:“来,我们把药喝了!把药喝了,马上就能好了。”鼻尖萦绕着干净好味的皂荚味道。
他是谁?
为什么要抱着他?
男女授受不亲。
她是订过亲的人。
是他吗?
可他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她说话?
他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她被人灌药的事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流入嘴里的汁液苦苦的,涩涩的。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更重了。
那人把她放下。
枕头凉凉的,很舒服。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惊醒:“……九爷,这可不行!这女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闺女,长得又漂亮,就是穿了粗布衣裳也藏不住。这要是被人误会是被我们拐的,我们可就麻烦了!”
“九爷,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吧!”有人接着道,“您要是想女人了,到了西安府,青楼花魁,梨园名伶,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保证个顶个的比这女的漂亮,您犯不着为了这个女人把自己给搭进去!”
“是啊!九爷。”又有人赞同,“现在大批的流民涌入华阴、蒲城,华州知府都坐不住了,不仅华阴、蒲城的捕快、胥役都出动驱赶流民,就连华州的捕快、胥役也都被知府派到了华阴、蒲城两县援助,现在谁还顾得上咱们?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西安府。到时候龙归大海,他们到哪里找我们去……”
“你们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这个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呆板、冷漠,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带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让人不能忽视,“元宝,你带着富贵他们混进庆阳的流民里,玉成,你带着三福他们混到巩昌的流民里,和他们一起往西安府去,阿森,你留下来
。今天是七月十二,八月十五,我们在西安府平安里的那个永福客栈碰面。”
七月十二?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二了吗?难道她已经昏睡了大七、八天了?
傅庭筠大吃一惊,使劲地睁眼睛。
光亮骤然射进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忙闭上了眼睛。
好几个人喊着“九爷”,七嘴八舌地或说着“我和您一起留下”,或说着“要走一块走”,或说着“这怎么能行”,或说着“大不了我们把这个女人带上就是了”……
“好了!”那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嘈杂声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个人的声音,“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九爷,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又道,“既然扮了流民,遇事就不要冲动,安安全全到西安府最为要紧。万一遇到了冯老四的人,你们装做不认识就是了。”
一阵沉默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应喏声。
“你们下去准备吧!午饭过后你们就出发。”那人说罢,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傅庭筠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削瘦的身影印入眼帘。
从身后照进来的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可一听那呆板、平静的声音就知道,是他,就是他。
他是怎么救得自己?他见到了母亲吗?她现在哪里?那些说话的又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混在流民里去西安府?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说到了西安府后什么青楼花魁、梨园名伶,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任他挑选?他和同伙起了争执,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吗?还有,那个抱着她喂药的人是不是他?
想到这里,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该从哪一句问起,只好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停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俯视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突然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你还认得我吗?”说话的时候,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虞。
是因为她拖累了他吗?还是气恼她让他与同伴之间有了争执?
可见他虽然铁石心肠却还保持着一些良善的坚持。
这一刻,傅庭筠无比感激他的这种坚持。
“认得!”她点头,想友善地对他笑一笑,嘴角一咧,胸口刺刺地痛起来,她只好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意,“多谢救命之恩!”
他点了点头,虽然依旧面无面情,可她却能感觉到他表情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道,“我赶去的时候,那药汁已灌了一小半进去,不知道她们给你喝的是什么药,我只好当着大夫说你误食了砒霜。”他解释道,“反正都是用来解毒的,药理相通,想必没什么大妨。”一副我猜得不错,你果然醒过来的样子。
第十六章 托付()
傅庭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误食了砒霜?
有谁会误食砒霜?
那位大夫听了,只怕会暗中发笑,以为她哪家打翻了醋坛子的善妒妇人……
等等……大夫……他请大夫了……他的同伴被老虎夹子夹伤了他也不过在自己闷户橱里胡乱寻些药用,却给她请了大夫……
她愣愣地望着他,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她心间滑过,让她有些不安。
或者是她在他面前很失态也很无礼地躺在床上的原故?
傅庭筠思忖着,挣扎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穿着件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细布衫。
她神色大变——她记得她当时穿的是件杭绸衫,陈妈妈灌她汤药的时候,汤药还曾洒落在她的衣裳上。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他突然道:“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敢把你送到华阴城里就医,只好把你带到了潼关。你的衣裳,是那大夫的娘子帮你换的。”
潼关离华阴不过二十里,他们走的并不远。
傅庭筠脸色微红。
这样猜测他,好像有点小心眼!
她有些心虚。
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躺在一张铺了凉簟的罗汉床上,罗汉床又旧又破,红漆斑驳,露出白色的底灰,围栏的雕花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栏杆,凉簟却是新的,颜色碧绿,透着竹子的清香
。屋顶烂了几个大窟窿,阳光直直地射进来,对面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网,左边的木门用根老树桩子抵着,已经腐朽不堪,四处透风;右边的墙垮了一大半,可以看见不远处供着尊释迦摩尼像的侧面。
“这潼关城外的一座破庙。”他道,“我们没钱住客栈,就在这里歇脚了!”
是吗?
傅庭筠想到刚才听到的话,暗暗撇了撇嘴,想起寒烟和绿萼来:“我的两个小丫鬟怎样了?”
她那个时候叫得那么大声两人都没有动静,不是被陈妈妈关着了就是被绑了起来……希望她们没有什么大碍就好!
他闻言嘴角微抿,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当时走的急,我没有顾得上她们!”
傅庭筠汗颜。
说得她好像在责备他没有把两个小丫鬟带上似的……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他能把她救出来都实属不易,何况再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不想他误会,忙解释道:“陈妈妈当时把静月堂里服侍的都打发到了别处。那些妈妈们好说,多半是被支使着干什么事去了,我有点担心寒烟和绿萼……”
他微微颌首,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对了,我见到令堂了。”打断了她的话,从衣袖里掏出个用帕子包着的物件,“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傅庭筠狐疑地接过来打开。
是枚一点油的银镯子。
这种银镯子,最是平常普通,华阴城满大街都卖的是这种银镯子。要说母亲让他带给她的这枚银镯子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在那一点油的地方刻着个玉兰花,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为了区别的记号罢了,看在她眼里,却心神俱乱。
这是母亲为她出嫁特意到西安府的银楼订做的。
里面是空心的,打开的机关就在那一点油上。
母亲把银镯子放进她的镜奁时曾悄悄对她说过,有什么要紧的体己之物,就放在这里面,别人决计想不到。
她顾不得他在场,拧开了银镯子。
里面放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盖的是宝庆银楼的戳。
宝庆银楼认票不认人,可在南北二十七家分店随时立兑。
彼时西安府最好的良田不过八两银子一亩。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银子?
母亲是什么意思?
银票在傅庭筠的手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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