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坐在直播间里配合灯光师调光,一边再次熟悉当日的稿件。
这是个很平凡的工作日,平凡的意思,就是没有这几天没有需要跟进的热点事件,昨晚也没有任何突发新闻。
海城电视台每晚有两组记者值夜班,一组值前半夜,一组值后半夜,遇到紧急情况则两组齐出,每组记者一晚上要至少做出两条夜间新闻。
策划性的新闻不会放在夜间采写,因此夜间新闻基本上是“短、平、快”,主要靠新闻热线,不过晚上的时段,又能有多少线索?所以遇到有人打热线,就算是个刮擦的小车祸,都能让夜间记者小激动一下。
做记者很残忍的是,身为有良心的人,本不应该希望有不好的事件发生;但作为一个想要抢新闻、抢好新闻的记者,却不免在心底希冀遇到绝佳的新闻题材。
而作为夜间电视新闻,最出彩的就是突发性,因为夜间的突发新闻,报纸往往已过了付印期限、根本来不及见报;而在网络自媒体迅速发展的当今,即便有人通过微-博等工具发布突发事件,人们依旧会延续对传统媒体的本能依赖和信任,希望从电视上看到事实的真相,这也是电视新闻安身立命的倚仗。
不过,今天的新闻,实在是连猫猫狗狗走失的小破事都没有。责编郑玉在无法之下,只得将资讯类的读报新闻拉到了无比冗长,加上重播的昨日晚间新闻也都是些高大上的官样文章,岑宇桐一路看下来,若非有肚子的绞痛不时提点,直有打瞌睡的欲-望。
“主持人5秒准备!”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海城你早》几近过半,接下来是读报的版块,岑宇桐忍住从腹部传来的绞痛,勉强露出微笑。
对准她的摄像机机头红灯亮了,这代表导播把画面切了过来。
好死不死,一股浊气很配合地冲出体外。
岑宇桐立即囧住了。
和大众的想像不同,虽然为了保证安静,直播间做了极好的隔音处理,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但是,这并不代表直播间里的任何声音都会在直播的节目里直接播出去。因为主持人的话筒指向性非常强,即,话筒指着哪,哪的声音就很清晰,而对于没指着的方向,扩大音量的效果并不明显。
所以,那股浊气的声音,其实别人是听不到的。
怎奈作为事主,岑宇桐却懵了,主观地觉得那屁声已然随着电波冲上云霄,与全市人民共享之了。
怎么办怎么办?……救场啊!岑宇桐愣了一下之后,高速运转的脑子自动提取了昨天从李凤轩那里听到冷科技:
“在公众场合放屁,难免有点小尴尬,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屁乃人生之气,岂有不放之理’,放屁和如厕,都是人生大事,存不住,忍不得。
“不晓得您平时是哪个点钟如厕的?据我所知,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在早起,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时段蹲马桶,宿便一清浑身爽嘛,我经常想,伴着我的播报声,说不定您会便得更爽呢。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想提醒一下,爽过之后,别忘了盖上马桶盖。
“我这可不是乱说的,有研究表明啊,如果冲水时,马桶盖是打开的,那么马桶内的瞬间气旋,最高可以将病菌或微生物带到6米高的空中,并悬浮在空气中长达几小时。
“现在大部分家庭中,如厕、洗漱、淋浴都在一个卫生间里,可想而知,如果冲马桶时没盖盖子,那些在你大肠里住过一宿的病菌或微生物就会停留在墙壁上,还有牙刷、牙杯、毛巾上面,然后您再拿牙刷牙杯刷牙,用毛巾洗脸,这……”
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岑宇桐是身体状态不佳所以卡壳,反正节目收视一般,她又不是名主播,算是可以容忍的小失误,但是,接下来她啪啦啪啦一口气讲下来的冷科技直接把导播室里从责编到导播到放带到字幕到音控一众工作人员全震住了,所有的人呆呆地盯住监视器上的岑宇桐——她没讲完,也没法打断她直接切进其他画面啊!
而后才反应过来——靠!岑宇桐居然在电视里大讲屎尿屁,而且还讲得这么眉飞色舞!
且不说这段话前后不搭,与前后的新闻都没什么联系性,单从其本身来看,《海城你早》收视再低,也是个正统的新闻栏目,屎尿屁一出,高大上的形象节目直接被拉低了好几个档次!她以为海城电视台是三流小破台可以口没遮拦为了收视专用低俗语言拉收视吗?!
低俗!在严打电视节目低俗化的现今,如果有市领导不巧看到节目,这就不单是她岑宇桐的问题,是整个栏目组,乃至海城电视台的问题了!
郑玉脸色铁青,推开导播,扳过通话系统的话筒,大喊道:“岑宇桐你搞什么鬼!快收了,进广告了!”
郑玉气急败坏的声音闯进耳朵里,把岑宇桐吓了一跳,终是意识到自己惹祸了,连忙硬着头皮把场子圆上:“所以……为了您的健康,冲水的时候,应该把马桶盖盖上。好,接下来是广告时间,一会节目更精彩。”
郑玉指示导播切进了广告和片花,以更大的声音吼道:“岑宇桐你不按稿播音,这是严重播出事故!不要再出错了!”
我错了吗?岑宇桐有点委屈,却必须继续裂嘴微笑,直到做完节目。在新闻播出的空隙,她忽然神游,恍惚间仿佛依然身处“12点”,耳旁是李凤轩新写的那首歌:
“当你笑时,我看你是哭的,
当你哭了,或许你在笑呢,
天上的云在飘着,你的心又在哪呢?
我身边的女子啊,
请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快乐?”
第四章 传说中的夏沐声
《海城你早》的收视率并不高,确然不会有什么市领导看到,不过,这次郑玉口中的“严重播出事故”,却是夏沐声对岑宇桐有印象的开始。
夏沐声今年三十有二,海城电视台收视最好的新闻栏目《时事》,就出自他的手笔。作为广电改革的试点,《时事》是海城电视台第一个实行制片人制的节目,也是最成功的一档新闻评论类节目。
当然,人们多半只认得主持人于震。
而他夏沐声,也确实没有被普罗大众认识的必要。
那天早上,他准备到台里谈个事,顺手打开电视当背景音,之后昏昏沉沉地踱进卫生间、拉下裤子,对着马桶爽爽地嘘了一泡尿,正当按下马桶冲水按钮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那么个关于马桶的冷科技,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也不知吃进了多少在他膀胱里呆了一宿的病菌或微生物……
他笑完之后,倒也没赶快跑出来看电视,在心里过了一遍几个早班编辑的名字,想不出来哪个人能拥有这样的胆量和幽默感,居然把这种新闻也上了《海城你早》。他是业内人士,自然知道一般来说,播出的稿件与播音员本人来说没多大关系。
踱出卫生间,正好是广告片花过后,岑宇桐出现在屏幕上,一本正经地往下播报。
刚才带着轻松戏谑口吻“说”新闻而非“播”新闻的真的是这个人?很明显,她刚入行不久,非常年轻,因为怕年轻的她压不住新闻栏目的厚实感,化妆师给她盘了头,为了保证妆容的端庄,厚厚的浓妆几乎把她的本来面目全部盖住了,穿的也是中式服饰,一个年轻的女子生生增龄五岁以上。
夏沐声皱了皱眉,很快换了台。
…………
下了直播以后,岑宇桐被留下来写检讨。
“你播的是新闻,不是在做娱乐节目。你说那些符合我们节目的定位吗?直播的时候就是要听当班编辑的,由编辑来把握节目内容和节奏,要不然要编辑干什么?你以为你谁啊?”郑玉劈头盖脸的批评还在脑海里荡呀荡。
郑玉是个老资格的编辑了,一向很严肃、很严密。因为经验老到,很多稍微有可能出问题的敏感点,她都能预先地规避掉。所以在她手里的新闻也许不够出彩,但是绝对不可能出错,不可能越界。
任郑玉训了许久,岑宇桐基本没做争辩:不就是检讨么,三下两下就写完的事儿,难不住她。况且还有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肚子的绞痛消失,想来再不必一直临幸厕所君了。
缷完妆,她到茶水间倒了杯水喝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茶水间。
走廊的那头,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几个人。岑宇桐觉得那些人挺面生的,也没在意,没想到侧身相让时,却瞄到了他们之中最耀眼的那位:于震!
岑宇桐眼睛一亮,盯住了他,小嘴微张,想要打个招呼,可是没等说出口,对方便一阵风似地擦身而过。
作为海城电视台最强的男主播,于震对花痴女生们的注视习以为常。但是不知为何,在经过岑宇桐两步之后,他突然回过头来,笑着对她说道:“诚蒙提醒,今儿我才知道,厕所冲水要盖上马桶盖。长姿势了!”
岑宇桐正回望他的背影,冷不妨他这么一回头,四目相对,被抓了个现行,俏脸腾地潮红,他,于震,居然看她的节目了?说的还是最囧的那一条,这叫人怎么好意思?!
岑宇桐支吾地嘟囔了声什么,于震已然结束了忽然兴起的发问,继续他的行程。
岑宇桐讪讪地走回化妆间收东西,两位嘴碎化妆师显然也刚对于震进行了一番“观礼”,满脸的意犹未尽。
《时事》走的是制片人制,除了借用台里的演播室录制节目,栏目组几乎不踏足海城广电大楼,即便是化妆,于震也是自行处理,还轮不着这两位细细品味他那张万人迷的脸,因此上,难怪她们见到真人的时候有点儿小兴奋。
可今天这阵仗大的……出什么事了么?岑宇桐一边收东西,一边假装随口问道:“于震干嘛来了啊?好稀有!”
“听说是来谈明年的续约。他们那个头家出了名的狮子大开口,好像又要涨价了!”化妆师吴丽丽说道。
岑宇桐道:“哎呀,虽说于震就凭他那张脸卖多少钱都值,不过怎么感觉他卖身给夏沐声了,当仁不让的头牌,宫里舍我取谁的宠妃……”
“嘻嘻嘻……宇桐你好坏!”
岑宇桐委曲地道:“我哪有!本来就是这样嘛!”说着,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如果把电视界比作烟-花-之地,传说中的夏沐声确实有资深老-鸨的风范。从二十五岁涉入电视界,他做红的节目、捧红的主播加起来都能搞一出“满楼红袖招”了。
业界因此称他为“金牌推手”,海城电视台最红的几位主播,都或多或少地受益于他的“一推”。
只是此人习性喜新厌旧,做红一个节目、把它推上轨道之后,立即就做甩手掌柜,换下个栏目做。故而身边的主播们也如走马灯似地换转,并且坊间传闻,他与自己捧红的主播们都有那么“一手”。
如此一个人物,自然有些急于走红的人希望得到他的“一推”,为此不惜和他有“一手”。但是,他又出了名的低调,绝不在公众场合露脸,就算是露脸了,也拒绝留照,固而在传得神乎其神的光环之外,还带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到底有多神秘?岑宇桐其实并不是很关心,总归在台里,她是不曾见过他就对了。——或者,见过了也不认识。
岑宇桐关心的是于震。
被夏沐声捧红的栏目和主播们,有的持续走红的态势,有的却在他撤离之后,很快地湮没了。
如果有一天,夏沐声不再做于震的幕后推手,于震会如何?
第五章 于震的余震
如果有一天,夏沐声不再做于震的幕后推手,于震会如何?很多人都会有如斯担心。因为,《时事》已经到了夏沐声往日甩手不管的临界点。
不过,也有人认为,夏沐声不可能放手《时事》。
因为《时事》之前,夏沐声算是在体制内操盘,即,是以主创人员的身份做红了节目。但是《时事》不同,因为《时事》是制片人制,也就是说,是他自己组了班子,从节目的制作到营销都是他来负责,海城电视台提供的仅仅是播出平台。
简而言之,之前他是在替海城电视台打工,现如今,却是自己在养大一个“孩子”。老板可以随便换,孩子却不好遗弃。
岑宇桐相信即便没有《时事》,没有夏沐声,于震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新闻记者,他不可能因为一时的际遇而泯灭众人,他是必然要发光的一块金子。只是《时事》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并且于震也确实依靠这平台,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失去这平台,于震必受损伤。
收拾好东西,岑宇桐走出化妆间,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可于震留下的余震依然在她心中:于震是来谈续约的,这么说,下一年的《时事》不会有什么变数。
正是广电改革的微妙时期,原先的广播台和电视台是分开的,如今却合并了。另一方面,广电原先是纯粹的事业单位,现在越发地走向市场化、实现节目制作和播出的分离是必然趋势,想必明年会有更多的的栏目制片人冒出头来,制作节目卖给电视台播吧。
岑宇桐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真真是丫环的命,去操主子的心。不过是个小小的新晋播音员,还是先提高自己的职业素养先吧,哪来这么多使命感去考虑大环境下的广电事业发展?
因为受了一顿批又写了检讨,今天下班得比昨天还要迟。岑宇桐算算时间,去到“12点”,正好他家开门,便决定去吃个简餐再回家睡觉。
正午的“12点”十分安静,沈一白在吧台忙碌,岑宇桐在一旁边发呆上网。
她的检讨写得不慢,外表看来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心中的迷惘。今早的事,乍一想,自己是不应该即兴脱稿,让整个团队都跟着乱套;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委曲,电视新闻真的只能死板地跟从编辑的文稿?她不能认同。
在一档严肃的新闻节目中插入段子,确实是不太对,不过,早间新闻,何必像正点新闻那样正襟危坐?明明是还没有睡醒,需要来点好玩的资讯提神的时候啊……
在网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地,又跑到了《时事》的网站主页上。
严格来说,这是个被废弃的站。因为随着传统媒体与手机的融合度日益深入,网页版的论-坛、博-客等等,早已被打入冷-宫。人们更加习惯使用手机的推送与互动,所谓的“新媒体”随之新兴,进而对传统媒体产生了严重冲击。所以传统媒体在做好传统的份内之外,也都搞起了“新媒体”,《时事》当然有它的官微,人气甚足。
而岑宇桐喜欢到“废站”逛逛,是因为于震偶尔会在这贴一篇类似栏目组采访手记的文章,这些文章,并不在官微上出现。——她也觉得很奇怪,于震为什么不肯放弃这冷得似鬼的地方;不过,她又对发现了这个不多人到来的“秘密之地”,感到一丝丝窃喜。
论坛已经很久没更新了,最近的贴子是关于一个采访山区孩子就学的侧记。岑宇桐点进贴子,想了想,留言道:“像你这样亲临现场、实地采访的主播实在太少了,加油!”
她是真的羡慕。在播音主持界,主播经常是被“供”起来的,为了保持神秘感,无论是电视台或是主播本人,都倾向于不轻易走出演播室;即便是出外景,也常常是在大的时政活动中做新闻的串场,实际上只不过是把演播室搬到户外,并无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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