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跨步迈进了洋车中坐定。
“先生您去哪里?”小伙子拉起洋车扭头问道。
“彰仪门。”
“好嘞,您坐好!”说完之后小伙子拉起洋车便向彰仪门方向而去,这彰仪门也叫广安门,是内城中唯一向西开的门,城楼形制一如内城,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式建筑,灰筒瓦绿琉璃瓦剪边顶。由于其是进京要道,因此有“一进彰仪门,银子碰倒人”的说法。
洋车在北平城中飞奔着,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彰仪门。潘俊下了车掏出钱给了那拉车人,然后缓步走到这彰仪门旁。只是那拉车人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潘俊心下狐疑便扭过头望着那拉车人。
“小哥儿,你……”
“先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拉车的年轻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是我给你的钱不够?”潘俊问道。
“这倒不是……”年轻人凑到潘俊耳边说道,“不知您刚刚注意到了没有,这一路上我们后面都有人跟着!”
潘俊听到这话不禁豁然一笑:“呵呵,谢谢小哥!”说完又掏出两块银元塞在那拉车人手里。
“我不是要钱!”那拉车年轻人推搡着,“只是客人您要多加小心!”
“拿着吧!”潘俊将钱塞进年轻人手中,然后大踏步向彰仪门附近走去。其实潘俊早已经发现自从他出了胭脂阁便一直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起初他以为那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潘俊渐渐发觉那人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夜风已凉,乌云早已遮蔽了天空,潘俊走进彰仪门附近的一个深巷中,此间较之八大胡同要安静许多,几户人家的灯笼挂在门口。潘俊一面走,一面将手伸进腰间,走到一处灯笼前潘俊忽然停住了脚步。
“朋友,跟了我那么久是不是也该出来见个面了?”潘俊沉稳地说道。
在距离潘俊二十多米的巷口,灯笼的灯光未及之处缓步走出一个人来,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此人长相,不过从身形判断他应该是个男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你是谁?”潘俊扭过头望着黑暗中的那个阴影说道。
那个人依旧站在远处,不向前亦不后退,更不回答潘俊的问题。潘俊见此情形便向前挪动了两步,那人亦是向后退了两步。而潘俊向后退之时,那人又向前走了两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潘俊见那人始终未回答,便扭过头继续向前走,此时他将手中的青丝握得更紧了。不过刚走出几步,那人便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究竟是什么人?潘俊在心中盘算着,又在巷子里绕了几个来回,这才出来。
在彰仪门外有一处荒废的宅子,这宅子看上去有些年头,尤其是那墙头上已经被半人来高的荒草淹没了。潘俊站在宅子外面,这宅子修建得高屋建瓴,颇具古风,只是那门上的漆早已脱落,一股冷风从内中吹来,夹杂着新鲜的泥土气息,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门口有三阶台阶,潘俊缓步走上台阶,大门并未上锁,潘俊轻轻地将门推开,刚刚那股怪味更明显了,一股浓烈的夹杂着咸味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人几欲昏厥。潘俊连忙以手掩面,里面的廊台上挂着数盏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灯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颇有几分聊斋的味道。
潘俊径直向眼前的大厅走去,大厅里漆黑一片。潘俊从父亲那里听闻这个人行为诡异,也许这夜里不掌灯也是其诡怪行为之一吧。潘俊一边想着一边摸着黑向里走,忽然他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锁住了。
那东西颤了颤,潘俊连忙躬下身子,借着外面微弱的烛光隐约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身体朝里,头向外,他死死地扣着潘俊的脚踝。烛光太暗,潘俊看不清此人的长相,却能隐约听到那人艰难的呼吸。
“你是谁?”潘俊躬下身子扶起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咳咳……”那人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潘俊连忙抓起那人的手腕帮他把脉。片刻之后潘俊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连忙在那人的身上摩挲着。忽然那人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气息奄奄道:“别找了,这个在我手里!”
在那微弱的烛光下那人的掌心缓缓张开,里面有一件如同绣花针般的物事在烛光下闪烁了一下。潘俊从那人的手掌上捏起那个物事,没错,这确实是青丝,在半个月前潘俊还天真地认为这种暗器是木系潘家的独门暗器,直到他在乱坟岗看到金顺的“家”里挂着的那副青丝制造图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会用青丝的绝不止潘家一门。
不过让潘俊吃惊的是这暗器细如发丝,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怎么会将其攥在掌心呢?
“年轻人,你是潘家的人?”那个人说着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机关盒中总共有十二根青丝,所粹之毒又有六种,每两根的毒性相同。这毒药来自六种虫子,依照清朝六部命名为“春、夏、秋、冬、天、地”六虫。这六种毒的毒性各不相同,而这其中最毒的一种便是这“地”字虫身上的毒,这种毒取自一种蜘蛛,只要一小滴便可以毒死数十头牛,因为其毒性太盛,原本制造出来是为了到危急关头留给驱虫师自己的。
中了这种毒的人身体最初会开始麻木,之后开始呼吸困难,当毒性入脑之后会让人立刻失去说话的能力,最终窒息而死。因为原本出于“破釜沉舟”式的设计,因此此毒并未制造解药,中者必死。
“嗯,您是怎么知道的?”潘俊疑惑地问道。
“呵呵,我和你们潘家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你刚刚给我诊脉的那套手法是潘家人独有的,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虽然他的气息微弱,但说起话来依旧很连贯,但这最后一句话似乎透露着几分悲凉。
“难道您就是父亲提到的那个验尸圣手?”潘俊惊讶地问道。
“呵呵,什么圣手。”他艰难地仰着脖子,似乎想咳嗽却用不上力气,潘俊知道那毒已经开始麻痹他的内脏了。潘俊连忙帮他敲击后背,那人这才咳嗽了出来,“你应该是潘俊吧!”
“嗯!”
“是不是长远兄已经遭遇不测了?”那人说完后不禁自嘲般地笑笑,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潘俊依旧能感到那人悲凉的神情。“潘俊,你,你……过去把这屋子里的灯掌上!”
“好!”潘俊连忙站起身,从口袋中拿出火柴,在那门口左面的一角有一个灯台,潘俊点亮那盏煤油灯,灯光并不能照得太远,但总算能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果如父亲所描述的那样,此人面白如纸,相貌丑陋,五官极不协调,眼睛极大,而鼻子又很小。
“把这屋子里的灯都点亮!”那人半卧在门口道。
潘俊点了点头,手中捧着那盏灯在房间中寻找其他的灯盏,当他将这屋子之中十几盏灯全部点亮之后,才算是看清楚这屋子的全貌。这屋子房梁极高,有三四根柱子支撑着房顶,四周的窗子早已经破损不堪,墙壁上悬挂着各色刀具,在那些刀具下面是一张八仙桌大小的木案,上面放着一只碎了一角的瓷碗,里面还剩着半碗米饭,前面是一碟咸菜。大厅的两侧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具尸体,在那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口棺材。刚刚那股恶臭便是从那些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吧,潘俊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能与死尸为伍。
“潘俊,扶我起来!”
“好!”潘俊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桌案上,然后走过来扶起那人,将他扶到那口棺材旁边。他扶住棺材站稳之后道:“打开棺盖!”
潘俊点了点头,稍一用力将那棺盖打开。奇怪的是当他打开棺盖之时里面竟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香味,然而这香味与屋子之中的恶臭混在一起的味道更让人恶心。
当他将那口棺材完全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具保存完好且裸露着的女尸,潘俊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人,只见他指了指放在棺材旁的一把锋利的短刀:“把她手臂划开!”
潘俊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拿起棺材旁边的短刀握在手里,却始终未敢下手。这棺材之中的女子面色红润,像是在熟睡一般。
“切……”那人命令一般地说道。
潘俊这才咬着牙将那短刀轻轻地刺入女子的左手臂,可让他吃惊的是,那女子手臂的皮肤被剥开却并未见到一点血迹,随着潘俊的刀尖在那女子的手臂上滑动,女子手臂上的皮肤脆裂开来,几个圆润的犹如虫卵一般的东西从中掉落出来。潘俊一惊,那把刀突然从手中滑落。
“你……看见……了吧?”那人说话的时候下巴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显然他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嘴了。
“这是……”潘俊实在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一切,“怎么会这样?这虫术怎么会忽然出现?”
“其实……其实长远兄和我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注意这些尸体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竭力地控制自己的下巴,“这半年……长远……长远兄说已经找到了些眉目。”他说到这里开始不停地流口水,嘴微张着,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告诉我,如果他遭遇了……遭遇了不测的话……要将这件……这件事告诉你!”
“用青丝打伤你的是谁?”潘俊知道眼前这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见那人的嘴僵住了,舌头吐着,越来越多的口水从嘴里吐出来,眼睛上翻:“这……这……你……你……见……过。”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喉管喷出的一般,他的表情有些悲凉,眼睛中淌出一行清泪,停止了呼吸,那悲凉的表情麻木地挂在脸上。潘俊轻轻地拂过老人的脸,为老人合上双眼。他站起身来看着那口棺材之中的女尸,捡起滑落在棺材之中的那把锋利的短刀,猛地刺透那几个虫卵。
一阵狂风袭来,将屋子中的灯全部熄灭了,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将混沌的天一分两半,接着是一阵隆隆的雷声。硕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北平城。
瓢泼大雨中的潘俊像是丢了魂一样地走在北平的小巷之中,他在脑海深处一直不停地问着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那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潘俊知道刚刚他在那人家中所见的正是木系秘不外传的虫术之一。这木系驱虫师除了有青丝之外,还有几种秘术都可以置人于死地,而其中最为阴毒的便是刚刚所见的虫术——摄生术。这虫术名字源于养生之道,相传多年之前,驱虫师的妻子不幸病故,那驱虫师为了保存妻子尸体不腐败想尽了办法,最终发现一种蜂会将卵产在其他虫的体内,而被种下了虫卵的尸体就会常年不腐败。于是他灵机一动便控制那种蜂将卵产在了亡妻体内,果见奇效。那驱虫师高兴之余给这种蜂取了个名字叫姬蜂。可是好景不长,三年之后的一天夜晚他回到家之后,忽然发现妻子的尸体已经千疮百孔,而无数的姬蜂正爬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匆忙之间他逃离了自己的家。半年之后他生活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座死城,城中留下数以万计的白骨。
自此之后摄生术虽然一直流传着,却成为木系驱虫师的禁忌。对于这种秘术潘俊也只是在秘诀之中见过却不曾研习,这木系之中见过秘诀的除了自己之外便只有早已身故的父亲了。那么究竟还有谁会这种秘术呢?不,这个人不但会摄生术,还有青丝,他究竟是谁呢?
潘俊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百顺胡同口。隐约可见前面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张望,见到潘俊之后快步走了上来,那人正是时淼淼。她惊奇地上下打量着潘俊,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潘俊的眼睛里充满着从未有过的悲凉,于是便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躺在床上的潘俊终于觉得身体暖和了一些。他的衣服是时淼淼让“茶壶”帮潘俊脱掉的,此时时淼淼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睡着了。潘俊平躺在床上圆瞪着眼睛望着床顶。日本人不择手段地将五大派系驱虫师聚集到了北平,究竟意欲何为?还有那三年前重伤龙青所用的青丝究竟是出自金顺的手,抑或是那个会使用摄生术人的手?想到这里潘俊顿时觉得脑袋传来阵阵痛感,应该是淋雨感冒所致。
他在床上辗转半晌,却始终毫无睡意。现在冯师傅他们到什么地方了?从分手至今已经有两天了吧,按照路程算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河北了吧?外面依旧电闪雷鸣,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让潘俊恍惚有了些许睡意。夜里他梦见一个人,那人站在黑暗之中距离他不远不近,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潘俊知道那个人一直在黑暗中微笑,笑得很诡异……
“啪啪”,又是几声枪响,声音在山间回荡,周而复始,久久不肯消弭。这群土匪一共三十多人,其中十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穿着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两把王八盒子,其余的人手中也是各色火器。这群土匪煞有介事地围在村口。
“里面的人听着,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一个小喽啰在前面号叫。却说当时这些土匪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以前国民党时期还可以任意驰骋,但自从来了小日本之后,这些日本人为了便于管理开始“并围子”,即将几个小村子的人全部赶到一个大村子居住,然后在村子外面砌上高高的城墙。这样一来这些土匪只能去一些山沟野地里捞一点儿油水。可今天他们却不巧遇上了这么一个猎户村。
那小喽啰耀武扬威地喊道:“这村子有活人吗?”最后一个“吗”字刚出口便听“砰”的一声,那小喽啰顿时觉得脖子一凉,他摸了摸脖子竟然是血,这时他才感到一只耳朵火辣辣地疼痛。
开枪的正是金龙的爷爷,他一拉枪栓一枚弹壳弹出,再将枪上膛缓步向前走去。那喽啰伏在马背上捂着耳朵号叫着。
“老东西,你不想活了!”那土匪头子抽出腰间的王八盒子,却被他身边的一个土匪头子拦住。他一愣,只见已经有二十几个汉子手中握着火器从各个院落中冲了出来,向老人身边围拢过去。
“哈哈,没想到还遇见硬茬子了!”那土匪头子讪笑着,脸上的伤疤也随之跳动,“老头,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懂事呢?”
“老头,我们大当家的问你呢,放个屁!”另外一个喽啰大吼道。
“别,别,别他妈吓到人家!”土匪头子大吼道,其实他见此情形心里早已经发憷,本来上山当土匪做这种打家劫舍的营生也是把脑袋挂在腰上过日子,谁不想多活几年。原本只想找几个软柿子捏捏,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这么个村子,眼下也只求这些人不要太不开面,给自己一个台阶,人也就退了。
“老头,要不这样!”土匪头子趴在马背上向前说道,“你看我们兄弟下山一趟,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贼不走空啊!”这句话显然已经是退步了。那老者长叹了口气:“哎,村子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然……”老人想起那只花斑老虎,然后对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耳语几句,那人听完之后有些惋惜,不过随后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土匪头子见几个人离开,想必是去找贵重的东西了,那双三角小眼早已笑成了一条细缝,暗想如果与这群猎户拼起来,自己虽然人多占据优势,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那老头子刚才那一枪如此精准,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难以预料,即便是赢了也要损兵折将。
几个汉子气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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