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风景线 作者:周友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生命风景线 作者:周友斌-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长辫子 。 红蝴蝶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水仙是六年级,跟我大哥一个班。那时就觉得她很美,美得让人产生幻想。我童年的梦幻里印满了水仙的影子。
  水仙留两根长辫子,辫梢上用红绸布系着蝴蝶结,走动时,两只红蝴蝶在水仙扭得很好看的腰肢上飞来飞去,惹得男教师们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水仙十四岁时已经发育得很好,白皙的脸,双棱眼,胸脯丰隆着,个头比同龄的女孩高出许多。
  那时流行唱样板戏,男的唱《智取威虎山》、女的唱《红灯记》,很时髦。国庆节,水仙化了妆在学校土台子上演铁梅,唱腔圆润,动作自然,惟妙惟肖,惹得全村的老少都来学校看。
  那时我似乎有了一种朦胧的意识,下课时常爱去大哥班里玩,而且不久就坚信水仙最喜欢我。水仙比我大六岁,她阿爸是村支书,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她把我当小弟看,每次在家里拿了希罕的好吃的来,总惦记着留一份给我。我于是就时常吃着她的小零食,安静地站在她身边,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好闻的味道,看她画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人物。她专心画一会,侧过头望望我,甜甜一笑,很温馨。
  一年,村里分大枣,人人有份。水仙带我去了,人很多,贼挤。分枣的人见了水仙,使手势让她把袋子递过来,水仙于是把我抱起来,让我隔过人头把我们的袋子递过去,等装好了再接回来。水仙的身子是那么的软。
  每年正月初五一过,村里就收拾秋千架。高高的龙门架撑起来,上面装上风铃,秋千摇起来,当当地响。水仙爱荡秋千,荡得贼高,长辫子、红蝴蝶飘呀飘,惹得好多男人都来看。我在一边听见男人们说着说着就来瞎话:
  水仙的辫子多长呀,剪下来能卖好多钱。
  听说剧团来人要买她的辫子,出好多钱,她不卖。
  水仙的肚皮真他妈的白,你看,你看,上衣飞撩起来。
  水仙的奶子一定更白。还有屁股蛋。
  我就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突然间,水仙飞起来的时候,裤带给绷断了裤子直往下滑,露出了红短裤!水仙放开两手去提裤子。
  长辫子、红蝴蝶飘呀飘,飘落下来。所有在场的人都瞪傻了眼睛。
  我没命地扑过去,哭喊着叫着水仙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叫醒她。
  水仙斜躺在地上,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被压地身下,脸色雪一样白,两根又黑又长的辫子水蛇般地扭曲着,一双红得耀眼的蝴蝶安静地憩息在辫梢,没有一丝要离开去的意思。
  俊俊
  五年级开学,俊俊留级到我们班。她本来上学迟,又留了一级,比我们一下大出好几岁,加上她发育好,身体棒,人高马大的,站在我们中间,有鹤立鸡群之势,让人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俊俊长相可并不俊,阔鼻,大嘴,双眼时常做惊讶状,留一头齐耳剪发,左脸面有颗大黑痣,给人骠悍的印象。
  俊俊生性憨厚,乐于助人。班里布置的劳动任务,她总是主动扛大头,自己的一份干完,又帮助别的同学,于是,开学不久她便被推举为劳动委员。俊俊没当过班干部,很不能适应,大家一叫她劳动委员,就窘迫地咧起大嘴,笑。这样一来,有同学就试探地、继而轮番地逗她,先是用言语,后来就使些小动作,她从不动怒。我那时也逗她,趁她站起时抽她的方凳;贴小字报在她背上。。。。。。,有时也被她老鹰抓小鸡似的生擒过去,但并不动武,逼你说句“误会”就放人。再次揪住,照样。
  俊俊从不以强凌弱。那时,她打抱不平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在号称“班王”的李二旦以他惯用的蛮横来欺负一个同学时,俊俊大喝一声站出来,揪住李二旦的头发一扯,只是这一扯,曾经不可一世的李二旦便跌爬在教室后面的煤渣里,从此收敛手脚,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的这一举措,彻底打破了我们班保持了几年的“政治格局”,奠定了她在我们班的特殊地位。
  俊俊虽然在武力上占据优势,学习却是一蹋糊涂。我那时是学习委员,她很是尊重,经常凑过来向我讨教问题。有些问题很简单,但对她却是难,有时反复讲几遍,她还是一脸茫然,我一急就发火,推开她的书本不理她,俊俊于是很不自在地咧一下大嘴,乖乖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真是性急,不懂方法。
  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俊俊急得团团转。考试前几天,她常常一个人在煤油灯下复习功课到深夜,第二天早起,阔鼻子下一撮黑,象日本兵的仁丹胡子。
  考试成绩出来了,全班三十二个学生,俊俊排在倒数第四位,两门主课全不及格。公布分数那天,俊俊始终低着头,两行眼泪淋湿了皱巴巴的家长通知书。
  第二年开学后,俊俊没有再来学校,老师派几个同学到她家里叫人,回来说,俊俊她爹不让来,还用棍子打。以后,我们偶尔在放学路上碰到俊俊,她总是扛着农具跟在父亲背后,身体比先前越发结实了,脸膛也黑了许多。见到我们也不搭话,只是咧开大嘴一笑,算是打招呼。听村里人议论起来,都说她是个好劳力,犁耧耙耱样样在行,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我上高中那年,俊俊穿起雍肿的大红棉袄,嫁给了我们村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李有才。村里人都说,好姑娘不出村,俊俊在村里人眼里算是好姑娘。
  去年,我回家过春节,得知俊俊居然混进村小学,当起了五年级历史教师。一打听,才知道俊俊的男人李有才进了村委,分管学校!
  一个人是一道风景
  王志芳是村里代销店的售货员。记忆中,他总是衣着整洁、头发油亮,走路挺胸收腹,目不斜视。那时候,他在村里人眼里算是个人物,你一个好劳力在生产队累儿巴几干上一天,记一个工,王志芳在代销店站上一天,也记一个工,而且他可以坐着卖货,你却要猫着腰出力。你能比人家?你要有个当治保主任的父亲那还差不多。
  王志芳是个鼻炎,说完一句话总要吭吭两下,通鼻子。要是放在别人那保不准会让人生厌,但那时候王志芳这个动作却让人感觉很自然很萧洒,以至于村里一些爱赶时髦的年轻人也跟着学,说完一句话,吭吭两下,自以为很美。
  儿时,村里的小代销店是心目中的天堂。那诱人的香味、高高的柜台、琳琅满目的百货食品,让人产生一千个幻想。年节时,父母给上三两毛钱,攥在手里,小脑袋里便填满了欲望,买上几分钱糖块,买上几分钱炸弹,再买上几分钱铅笔本子什么的,若是还能剩上几分钱在口袋里,那可是件很奢侈的事。王志芳对孩子们总是很友好,笑嘻嘻的,不会让你口袋里只有几分钱来买东西时产生自卑。王志芳在记忆里是个美好的象征,是和诱人的物品连在一起的。
  代销店不但吸引孩子,也让大人们眼馋。闲时,几个大人们就坐在长长的柜台上聊天,边聊着边看看货架上的食品,就算解了馋。有时候馋得很,口袋又实在没钱,几个大人就可劲地吹,这个说,要有钱买它半个代销店回去!咱想吃啥就吃啥。那个说,要管饱了我一顿吃它八斤煮饼不喝水!……那一回王志芳听了这话说不服,王志芳说,科娃你别吹,你要能一顿吃了八斤煮饼,白吃,我掏钱。谁料那科娃一拍胸脯道,不信马上就来实的。于是,八斤煮饼堆在了柜台上,好奇的人们马上就围了一大圈子。开始几包科娃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后来就慢了,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再后来,就不是吃,简直是往下塞,脖子都直了。有人劝科娃,别吃了,撑死你。科娃不回答,继续往下塞,吃不'完咋办,他可掏不起那钱!终于吃完了,科娃刚想站身,哇的一下,吐了柜台……。为这事王志芳挨了村委会的严厉批评,听说回到家他父亲还狠狠揍了他一顿。那时总想,王志芳那么大个人还挨父亲揍,真好笑。
  后来改革开放,村里的代销店承包给了个体,王志芳也从此结束了他的柜台生涯。
  王志芳先是在家里干了几年农活,吃不了那苦,后来就在城里给人补鞋。王志芳是个细心人,补鞋没说的,加上他人干净,相貌也好,往那一坐,找他补鞋的人就满了,同样是补鞋的,他比别人都挣钱多。城里人补鞋,大家都说,找那个菜市街上的老王去,进菜市街右手第二个便是,他补的鞋子最牢靠。于是,在城里人眼里,王志芳成了另一种象征。
  生活中,每个人都扮演着一个角色,你扮演什么角色完全由你自己 决定。王志芳是小人物,但他给我,给许多人留下美好的印象,虽然是小角色,他扮演得好,这回我让他当主角 。
  二宝
  二宝生在一个闭塞落后的小山村。小山村四面环山,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崎岖山路,窄得开不过一驾四套马车。二宝九岁时第一次跟爹下县城,看见县城宽阔平展得叫他眼空的大马路,跟爹说,我长大了也给咱村修这么条路。
  山里娃没出息,二宝长大连中学都没考上,只好跟着爹去县农场下苦力。
  二宝在学校不是一流的学生,在农场却是最出色的劳动力。他长得虎背熊腰,拳头握起来象一头四棱八瓣的小南瓜,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二宝有力气,却不是那种只会使蛮劲的笨汉。他干起活来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动作,象胸有成竹的画家轻轻几笔便写意真切,更象手段高明的语言大师,了了数言就能切中要害。他每次劳动总要光着膀子,圆滚而富有弹性的肌肉,简直可以和健美运动员媲美,两臂挥动时,那些有力的肌群便在黝黑的皮肤下优美地翻滚,让人联想起野狼跑动时的和谐韵律。在劳动中,二宝找到自己的生命价值,也赢得了场长的器重和劳工们敬佩。
  那年暑季,场长在省城上医学院的女儿王静回来度假,给单调乏味的农场带来勃勃生机。王静长得白白嫩嫩,穿一套粉红色的短裙,袒露得体的胸前挂一串白玉石项链;那种少女特有的魅力;让场里的老少爷们心往神驰、蠢蠢欲动。就在这个暑假里,王静和二宝暗地里相爱了。妙龄的少男少女,爱情之火一旦点燃,便再难扑灭。场长知道这事后,歇力反对,一怒之下将二宝赶出了农场。二宝临走时甩出一句硬梆梆的话: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王静的,但我要让事实证明,我配得上王静!
  二宝从农场回到山村后,正赶上老村长带村里人炸山开路,二宝当时就咬破手指写血书,并发誓说,山路修不通,他就不结婚!
  八年后的一天,就在山路即将开通的最后关头,二宝却在一次山石滑坡中,被埋在下面。。。。。。。等二宝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已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恍惚看见父亲和村民们的身影,大声地呼喊几句。快躲开!快躲开!就又昏迷过去。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县委李书记慈祥的面孔,他笑了笑,想挣扎着起来,身子象压了一座泰山,一动也动不了。他隐隐听到村民哭诉的声音:。。。。。。六年前,老村长在一次炸山炮中意外遇难后,全村人都泄了气,二宝他。。。。。。。接着,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八年来总在梦里出现的身影,他叫了声王静,便迫不及待地向她奔去,突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挣脱了压在身上的泰山,轻盈得几乎没有份量
  二宝的墓碑上刻着两个钢劲有力的大字:山魂。
  婷婷发屋
  清明过后,小镇上又多了家发屋,叫“婷婷发屋”。门面只有那么一间,装修得也很一般,看上去跟别的发屋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开头那几天,因为没有顾客,门庭显得格外的冷静,那个叫婷婷的女主人便搬个凳子稳重地在门口坐着,不厌其烦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嘴角流露着安静的、不意察觉的微笑。
  铁生是第一个来婷婷发屋的顾客。他一头凌乱的长发,肩上搭着件多处都开了洞的牛仔上衣,大大咧咧走了过来。
  “要理发吗?”婷婷微笑着问。
  “理!统统理掉。要光。”铁生粗声粗气的。
  婷婷不作声。为铁生洗了头,安排他坐好,等要动剪的时候才轻声说:“其实你留个平头最好。这样吧;我先给你理成平头;理完后你要觉得不好;我再给你理光。。。。。。”
  铁生说:“我只要光。”
  平头理出来了,跟铁生那棱角分明的脸型相配;显得刚毅而又精神。对着镜子;连铁生本人也从心里承认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发型。当婷婷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便含糊地说:“还凑合;就这样吧。”
  铁生是这镇上的“红头发”;谁惹翻了他便甭想在这站住脚。婷婷并没有想到铁生这次是专门找岔子来的,更没想到又那么轻易过了关。
  以后;铁生便只找婷婷理发;还把他手下二毛、石虎、明珠一伙“白条子”都介绍到这里来。
  渐渐地,铁生、二毛他们都跟婷婷熟了,成天惹事生非了便去发屋转悠。开始,铁生向婷婷吹嘘他的本事,讲如何赤手空拳制服四个彪开大汉;讲他如何刁难捉弄村镇干部;讲他怎样的跺一脚全镇都要动一动。婷婷不动声色地听着,也不时淡淡地笑,不做任何评价。不夸奖也不贬责。铁生却觉得自己越讲越心虚,有那种一拳打空的感觉。慢慢地,铁生们就觉得婷婷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婷婷待他们好吗?说不上。他对每个上门来的人都是一样和气的态度;是婷婷手段高明吗?看不出。她给人的印象倒是很诚实很朴素;是婷婷有魅力吗?也不是。说实在婷婷长得不算美;是那种随处都可撞见的普通女孩。可是铁生们却不由地敬重她;虽说她岁数不大;他们都拿她当大姐看;挑水拉煤的杂活大家都抢着干;跟在外面的作为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婷婷发屋就日见红火了。
  一日;趁大伙都在的时候;婷婷对着铁生说:“铁生;有几句话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来。”
  铁生说:“有什么该不该的;讲就是啦。”
  “我说出来如果不中听;全当没说过算了。”婷婷说。
  铁生说:“甭客气,敢有不听的!”
  婷婷便说:“我父亲是一家装璜公司的总经理;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任何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去自食其力是件可耻的事。这次我出来开发屋;母亲死活不同意;怕我到外边受苦;吃不消;怕这怕那;父亲却很很赞同;他说孩子长大了应该自立;老依靠别人生活;不就成了寄生虫了吗?按说你们都二十大几的人了;也该是干事业的时候了;成天这么在镇上晃荡;也不怕别人指着脊背骂娘。”
  铁生是硬汉子,长这么大从不把打骂当一回事,可是婷婷这几句平常的话却使他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以后,镇上不见不铁生的影子。
  不久传来消息说;铁生包揽了镇上的机砖厂;把手下的那十几个“晃荡鬼”都拉拢入了伙。
  镇上的人们都象得了什么喜事一样;连区老院的老人们也说:“老天终于睁开了眼;把这帮祸害归了巢;这下镇上可安宁啦。”
  快到旧历新年的时候;婷婷退掉租房准备停业回家。那天一大早;婷婷整理好东西推开门。二毛、明珠十几个后生一溜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新年的礼物。
  婷婷一时愣住了:“你们。。。。。。”
  这时候,她发现铁生没有来。
  贼
  丑娃穿了羊皮袄要出门的时候,媳妇在被窝里说,死鬼,偷风不偷雨,偷雨不偷雪,这风雪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