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成的轿子?”
“呵呵呵,”牛金星笑道,“兄弟你还真有办法,只是怕累着了兄弟几个。”
“好说好说。”黑皮带着手下过去,笑道:“不知道先生怎么谢咱?”
“等到了营里。黄金白银任兄弟挑选。”牛金星道。
“先生别怪我说话直,这一路上你都说这大口气的话,好像是营里的大官?”黑皮见已经离开了大路,也不妨碍大当家继续抓鱼,不急不缓地探问道。
牛金星道:“不瞒兄弟。哥哥我读过两天书,是牛丞相的本家,给他当个书办。我叫牛长庚。”
“哦哦。”黑皮略略失望,也没了抬人的兴致,让两个手下前去卖个苦力,反正再走两步就到了大当家面前。
众人折腾一阵,果然将马鞍子卸下来当了临时的座椅。牛金星上了这轿子,顿时觉得轻松惬意了许多。那两个担着他的“山民”果然是走惯了山路,在这小路上走得又快又稳,不一时便将后面的长随甩开一段路。
牛金星不知为何,开始的兴奋渐渐消散,腾起了一股不安。他正要开口问话,突然见前面冒出了几点火光,细细数来人数还不少。
“这是……”牛金星心中暗叫不好:这些人果然不是官兵,却是山匪!没想到八十岁老娘倒绷孩,自己竟然吃了这亏!
“嘿嘿嘿,都是自己人,先生莫怕。”黑皮笑道。
牛金星心头疑惑,见那火光越来越近,想跳下马鞍逃跑。可惜他一个文人,被人抬起之后无处着力,又怕摔伤自身,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好一路哭丧着脸被捉到了山匪头目面前。
“这位先生便是闯营里的人物?”独眼龙大当家走到牛金星面前:“怎么个称呼?”
“牛长庚。”黑皮抢先道:“是个丞相的本家。”
牛金星看着独眼龙那道恐怖的伤痕,嘴唇微微哆嗦,没有说话。
“你逗我呢?”瘦弱的军师凑了上来,呼啦一声都开扇子:“闯贼的丞相叫牛金星,这家伙叫牛长庚,一听就是花名!”
黑皮一愣:“军师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牛金星未语先笑,“长庚者,金星也。老朽何尝是有意隐瞒,只是怕给绿林朋友添麻烦罢了。”
牛金星此言一出,就连大当家的都愣住了。
军师笑道:“没抓到刘宗敏,抓了个牛金星,好像还有些赚头。”
“哪里哪里,先生过誉了。”牛金星故作镇定:“刘宗敏到底是权将军,老朽不过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罢了。”
“不得志?你可是李贼的丞相啊 !”军师夸张叫道。
“唉,徒有虚名罢了。”牛金星叹道:“如今李元帅信任宋献策、顾君恩一干人等,对我这个老伙计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我看几位都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若是随我去闯营,必当得到重任。老朽也好沾光,在元帅面前露露脸。”
众人嘿嘿直笑,笑得牛金星心中发毛,犹自嘴强道:“诸位好汉,且听我一言。如今天下纷乱,正是英雄辈出之时。诸君若是不愿寄人篱下,自己扯旗造反在这天下也未必没有一席之地。”
“跟他多说个毛!”大当家最听不得“造反”两字,大喝一声:“把他和他的人都捆起来,包裹搜一下,有用的东西留给太子,那些污秽的黄白之物就留下,免得脏了太子殿下的眼。咱们等天明就去见太子殿下!”
众人哄然而笑。军师尤其笑弯了眼睛,拿着扇柄敲牛金星的脑袋:“好叫你得知!咱们虽然落草为匪,但不是贼!知道忠孝精诚么?知道礼义廉耻么?啊呸!亏你也敢说自己是读书人!”
“啊呸!”牛金星知道自己在所难逃,也腾起一股凶性,骂道:“官兵比我们这些贼更像贼!我们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及家人。孙传庭那贼鸟打下宝丰,屠戮百姓,哪里像官!我原本就是宝丰举人,为何投了闯营?他们官绅一家,说我拖欠税赋,又诬我霸占民女十八人!啊呸!他们比贼都不如!朱朝气数已尽,你们还巴巴赶去陪葬,真是蠢!蠢!蠢到了极处!”
场中笑声顿消,一时没人言语。
谁都知道官兵的脾性,人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绝不是空口诬赖的。大明的基层也早就被各地豪绅腐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是朱慈烺也不能不承认,将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杀了,多少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落网的!
“我们不一样,”军师振了振长衫,一字一顿道:“我们是,天雄军。”(未完待续。。)
一三四 英雄乘时务割据(七)
天雄军源自唐时,治所在魏州,也就是后来的大名府。然而真正让这个历史名词扬名万里的,却是崇祯年间的一位奇人。
那人便是卢象升。
在天启二年的壬戌科考试中,后来成为帝师的文震孟夺了魁首状元,名声直追他的曾祖父文徵明。现在的首辅陈演也是这一科的进士,名列二甲五十三名,比户部尚书倪元璐落后许多——倪元璐是二甲二十三名。在他们之前有排第六名的陕西总督汪乔年,在他们之后还有黄道周、李明睿、文安之、祁彪佳一干名人,可谓人才济济。
卢象升就排在二甲五十八名,不上不下,不够显眼,却亲手打造出了一支晚明强军——天雄军。
崇祯二年东虏入侵,围攻北京。时任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募兵万人,入卫勤王,因大名府古为天雄军,故而有了天雄军这一称号。崇祯三年,卢象升进河北右参政,受命整治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崇祯六年起右督御史,开始剿贼。在他指挥之下,闯王高迎祥在朱仙镇战败逃窜,转头撞在了孙传庭的大军前,被俘处决。马回回、满天星、整齐王等贼营先后覆灭,眼看就要彻底平定流贼了。
崇祯九年,东虏由宣府、大同入寇,京师告急。明廷诏令卢象升保卫京城,再赐尚方剑。流贼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庆幸“卢阎王”走了。
崇祯十一年,东虏分两路入关,围逼京师。卢象升以宣大总督受命总督天下兵马,第三次赐尚方宝剑,带着他的天雄军再次回到抗击东虏的战场上。然而当时崇祯格外信任杨嗣昌,暗中偏向于清军议和。杨嗣昌对于卢象升这面主战派旗帜极其不满。以总监军太监高起潜分了卢象升的兵权,又按兵不动,让卢象升陷入清军包围之中。
卢象升这位总督天下兵马的督师,最后只能带着五千残兵奔赴战场,最终战死沙场。
如此冤枉,恐怕岳飞之后再无第二人了。
“当时高起潜捏着祖宽的五万关宁铁骑就在鸡泽。距离督师所被围的贾庄不到五十里!建奴骑兵三万余攻打督师残兵五千,而且保定巡抚张其平拒不发饷,营中断粮数日!”萧东楼只觉得鼻根发酸,受创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他轻轻抬了抬手,本想捂住眼睛,却又恐失礼,硬生生压了下去。
“是不是帐里火气太重?”朱慈烺看着这个身材彪悍的壮士,柔声道:“来人,将火炉撤了。”
“殿下……”萧东楼声音有些哽咽。
“你继续说。”朱慈烺挥了挥手,“我在宫中时也听说过卢督的事迹,但是对于他的身后事却知之不详。”
“当时督师麾兵疾战,呼声动天,从辰时厮杀到未时,火炮、箭矢全都耗尽了。小人当时是督师的亲兵,就听督师说:‘奋身报国,就在此刻!’旋即亲自冲锋。亲手击杀数十人,身中三刀四箭。落在马下。当时小人身上也中了几刀,又被东虏一个甲兵砍伤了脑袋,眼前一片血蒙蒙的,依稀还能看见掌牧杨陆凯扑在督师身上,转眼间背上就插满了箭。”萧东楼抬起手,遮住了脸上的伤疤。一口气说道。
朱慈烺长舒一口气,道:“卢督死后八十余日方才入殓,这事我是知道的。杨嗣昌不论功过,如此慢待忠臣终究是他的污点。”
“杨贼……杨嗣昌那小人!”萧东楼忿恨道:“督师从领兵以来,大小百十余阵。从未有过败绩!尤其在郧阳时,九战九捷,斩首万余!又以三千兵破高迎祥数万人马,是真将军!若不是那小人主政,魅惑圣听,督师怎地会落入如此下场!”
“壮士慎言。”吴伟业干咳一声,出言提醒道。
萧东楼这才反应过来,当前这位可是皇帝的大儿子,怎能言及“圣上”。
朱慈烺不以为然,问道:“壮士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萧东楼张了张嘴,有些迟疑道:“我等本都是该死之人,侥幸逃脱以来,总想着督师‘忠孝精诚’之教——那四个字至今还挂在……呃,小人家中。要是殿下不嫌弃草民卑鄙低贱,我等愿为殿下驱使。”
朱慈烺脸上浮出微笑,上前扶起萧东楼,道:“材力之士愿为国效命,这是国家之幸!然而如今官兵军纪涣散,民惧之如猛虎贼寇,故而我在东宫侍卫营定了些规矩,你们可以先看看,若是过着不习惯,也可以取了赏银回家过安生日子。”
“殿下,军纪乃治军之本,咱们天雄军的军纪也是甚严。”萧东楼咧嘴笑道。他这一笑,牵动脸上肌肉,让那到疤痕格外扭曲,吓得吴伟业暗吸一口凉气。
“至于给卢督上谥号的事,”朱慈烺顿了顿:“却不是我现在能够应允你的,这得礼部诸臣上奏本,然后由圣皇裁定。”
萧东楼的热情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熄灭许多。
“不过……”朱慈烺拉起萧东楼的手臂,走到帐外,一指军容齐整,阵列鲜明的东宫侍卫:“你看这支师旅如何?”
“是天下强军!”萧东楼由衷赞道:“不逊我天雄军!”
“那就好。”朱慈烺振声道:“你们若能秉持卢督忠孝之道,我便将这支强军交给你来提督,仍旧号‘天雄军’。在你之后,自然还有其他猛将统领。只要我皇明不灭,此军尚存一人,天雄之号便能千秋万载延续下去!卢督的忠魂也必将与此军同存,万古遗香!”
“这……这……”萧东楼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方才道:“殿下,能在军中祭祀卢督么?”
“各军英灵皆要按时祭祀,得供香火,以教后来者知之。”朱慈烺明确道:“至于卢督,日后修天雄军军史时,自然是要列在第一位的。”
“天雄军军史……”萧东楼一蒙:“殿下是要为卢督立传么!”
“各军皆有军史,卢督作为天雄军的首创者,自然有传。”朱慈烺笑道:“这也是我攀了高枝,得与千古名臣共列。”
“小人愿效死命!”萧东楼拜倒在地,凉风一吹,受伤的眼睛里涌出一连串泪珠落在地上。
“你回去之后先整理名册,愿意留在军中的,先编入新兵营受训,受训结束之后以才能授职。不愿留在军中的,可以优渥奖赏之,若是想在家乡买地的,也可持我令旨去见地方官吏。总之随其自愿为上。”朱慈烺道。
“小人明白!”萧东楼兴奋道。
“可以称臣了。”朱慈烺笑着拍了拍萧东楼的肩膀,让他起来。
相比被生擒的大顺丞相牛金星,朱慈烺更高兴得了这支天雄军旧部。
当日卢象升阵殁,天雄军也被编入宣大兵中,散于各系将军麾下,彻底湮没于历史洪流之中。
诚如墨水理论所言,往一杯水里滴一滴墨水,整杯水都黑了。但往江河中滴一滴墨水,完全不会有任何变化。被编入其他部队的天雄军就如墨水落入江河湖海,很快就被同化殆尽。而这支落草为山匪的天雄军余部,反倒更多地保存了天雄军传统,是更为“纯净”的天雄军。以他们作为种子,用严格的东宫操典来灌溉,会长出怎样的巨木?
朱慈烺自己都有些期待。
“殿下,”吴伟业走到朱慈烺面前,“这些人说是卢督部曲,怎么看着有些匪气?”
——你都看出来了,我会看不出?
朱慈烺摇了摇头道:“一般人哪里能知道那些秘事?你别多心了,好生干好自己的事。去将牛金星带上来。”
吴伟业又要再说,见皇太子殿下如此决然,只得摇头下去,颇有些怀才不遇,不得重用之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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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英雄乘时务割据(八)
朱慈烺见牛金星的目的几乎不算目的:那就是探问李自成的战略意图。作为闯营的高层管理者,加之又是个小肚鸡肠的读书人,肯定不会不知道自己老板或明或暗的那些小心思,否则也不会留下“一日权相”的名声。
李自成正是在牛金星的撺掇之下匆匆登基,并派左辅、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前往天坛祭天,次日便弃守北京,逃亡西安。李自成做了一日天子,牛金星也就只做了一日的宰相。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弄权离间刘宗敏与李自成的关系,逼走宋献策,故而人说是“一日权相”。
“如此说来,就连李自成都不是真心要反么?”朱慈烺调笑着看着牛金星。
牛金星做出一副铁骨嶙峋的模样:“官不逼,民为何要反!”他之前见到抓自己的人喜笑颜开地走过,知道太子为此给了他们重赏。既然给了重赏,也就可知自己的重要性。当初高迎祥也很受重视,结果是落得凌迟而死……不过自己好歹还是朱朝——喔,皇明的举人,应该有些不一样的待遇吧。
——只要不触怒这位皇太子殿下,有些骨气大约更好些。
牛金星心中暗道。
“官逼民反固然有之,但有些人天生反骨也未尝不可知。”朱慈烺指了指跪在阶下的牛金星,道:“你原是有功名之人,就算被地方豪绅诬陷,难道不知道上告?竟然从贼!”
“上告?官官相护,告去哪里!”牛金星嘴犟道。
“那在闯营治下,若是发生这等事,告去哪里?”朱慈烺话锋一转。
“闯营之下,哪有这等事!”牛金星硬着脖颈道。
“我不是无知小民。”朱慈烺站起身,扫了一眼吴伟业。又转向牛金星道:“闯营在襄阳建制之前的确是不纳粮捐的。襄阳建制之后,你们说三年不纳粮。孤要问一句,十数万人吃马嚼,耗用钱粮从何而来?”
“自然是追赃……”
“地方巨户自然有为富不仁,枉法敛财者,但就没有勤劳致富。累世而荣的么!”朱慈烺冷笑一声:“你们说我明室刻薄下民,官逼民反。难道只因为钱财多些,那些富户就不是人了?我皇明官绅一体,剥削小民,固然不光彩。你们打家劫舍,夺人家业,难道就是道义么?”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牛金星不敢出言辩解,只用了北宋范仲淹的名言。
朱慈烺冷笑道:“范文正公这话是出于公义。难道他占了那些贪官庸吏的家产?你们呢?走到哪里便开仓济民,蛊惑人心,自己拿了大头享用却作出一副急公好义的模样!这其中可有半点公心!”
牛金星没学过阶级论,也不相信阶级是一成不变不可调和的。最初的义军固然是为了求一条生路,但形势发展成如今这般规模,参加科举或是投靠闯营、西营,已经成了谋求晋身之路,哪里还有什么公心?其实追本溯源。最初的那些义军求的也只是自己的生路,并不包括其他穷苦大众。否则怎么会做出让人赤手空拳去挡刀口的事来?
朱慈烺见牛金星语噎,又看了看吴伟业,见他若有所思,放缓了口气:“圣天子当初重抚不重剿,称‘贼亦我赤子’,这才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