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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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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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我当然不能坏。”朱慈烺应声接道。

    郑芝龙此刻真心感谢高皇帝留下了这么一条门路。只要这位小爷拿了银子,什么都好说。

    他又想起南京传来的消息:据说当日王之心给朱国弼使眼色,让他多捐十倍,或许可以得免。然而朱国弼要钱不要命,只多报十万两,结果流放张家口——比之其他流放辽东的勋戚倒是近了不少,可见真是一两银子一滴血,对肉主和太子都是一样。

    “我也不多算你的。”朱慈烺道:“月港定的海税是多少,我就收你多少赎金,算你迟缴,不算逃税。如何?”

    “谢殿下恩典。”郑芝龙心头却没有半点轻松。

    皇太子宣布他四条重罪,逃税只是最轻的一条。

    “通番之罪,我倒是可以给你挂个交通署的职衔,日后与红夷交涉,前事自然也就不论了。”朱慈烺道。

    通番在明律中判得极重。就如后世华夏对鸦片等毒品抱有零容忍,大明对于通番也是恨之入骨。这都是深刻的历史血债,让人难以释怀。

    郑芝龙一时有些恍惚。难道皇太子真的是在帮自己?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这尊大神庇佑?

    朱慈烺继续道:“但是贪污和渎职是我最不能容忍的,这就得你自己说了。”

    这两条倒是不用大辟,但还是逃不过流放和苦役……

    郑芝龙定了定神,道:“殿下,贪污是国朝弊政。闽南又是山隔水阻,新政之风一时不能沐浴。臣在官场,不行情弊也是说不过去的,总有小人……”

    朱慈烺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找借口。

    郑芝龙当即截断话头:“罪臣愿以巨资赎贪污之罪。”见皇太子点了点头,他才又小心翼翼道:“只是不知殿下所谓渎职……”

    “是红夷窃据我台湾之事。”朱慈烺道:“台湾乃中华故土,正是你放纵默许,才让红夷在岛上筑城。”

    郑芝龙本以为是佃变的问题,还想着自己并非民政官员。用这个来入罪实在有些牵强。

    谁知皇太子说的竟然是台湾岛上的红夷!

    在郑芝龙眼里,台湾根本不能算是大明的疆域啊!

    前朝的事他不知道,但李旦和颜思齐开台却是他目见耳闻的。当时朝廷甚至连大员是岛还是港都分不清,更别说设官治理了。至于他本人经营魍港,也完全是私自动手,跟朝廷何干?

    “台岛与神州大陆看似分割,其实只是大陆延伸出去的一角,与我华夏历代王朝皆有往来……”

    ——日本也是啊。你怎么不说日本是华夏故土。

    郑芝龙腹诽道。

    “……自元朝设澎湖巡检司,统辖澎湖列岛与台湾。我朝因循之……”

    ——就沈有容巡抚福建时去过一次台湾岛,澎湖岛上的只有汛兵,并非常设,这也能算么?

    郑芝龙心中仍旧有些不服,只觉得皇太子不知从哪里风闻了一些台海旧事,就在他面前充内行。

    “我命你收复台湾。时至今日,效果何在?是我的令旨调不动你么!”朱慈烺道。

    “殿下明鉴!”郑芝龙连忙道:“台湾岛上的红夷不过尔尔,只待臣完成军备,信风一起,随时都可以打过去。”

    “这话不是将军该说的。”朱慈烺冷声道:“今日就先不要回去了。与我手下参谋定制一份复台方略出来。台湾打下来之后,朝廷派牧民官,福建水师则要转运移民。日后台湾设市舶司,税入尽归朝廷,尔不得侵吞。海面有走私之船,则归责于尔。如此,算是免你的渎职之罪!”

    郑芝龙听得冷汗直出,不过知道自己权位仍在,总算放了下了心。至于走私与否,这事难道是皇太子能说了算的么?不怕先应允下来。

    朱慈烺道口吻温和下来:“你知道红夷国在哪里?是如何开拓海外领地的么?”

    郑芝龙当过荷兰人的翻译,对红夷人的来历颇有自信,当即侃侃而谈,又有心要彰显自己的本事,加重自己在复台一事上的份量,难免添油加醋。

    朱慈烺静静听完,叹声道:“你这点见识,竟然敢声言复台,实在让我心忧。”

    郑芝龙顿时一噎,大明难道还有人比他更了解红夷番么!

    朱慈烺让随侍的副官取了万国地图,左右展开悬挂起来,取了一条长鞭:“红夷番并非荷兰人,荷兰只是红夷国的一个省。我朝所谓红夷番,译其国名当为‘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其国原本是低地德意志,为西班牙人所统治。嘉靖四十五年,其国人暴动,自立一国,主君号曰‘执政’,并无你所谓之国王。”

    郑芝龙大窘,却被这地图上的精细所震撼,暗中与自己所知的岛、国印证,竟无一处讹误。

    朱慈烺懒得给郑芝龙上历史课,将长鞭递给身边的参谋,示意他继续。

    这参谋是从第一军抽调上来的精英,入闽之后就负责整理台海情报,兼顾了解当前南洋局势,对于出现在自家前院的外夷自然也是多下功夫,甚至还托人买了经世大学出版的字典,自学西、葡等语。

    虽然只是上尉,但他站在郑芝龙面前却没有丝毫敬畏。

    “万历三十年,也就是泰西历一六零二年。”参谋吐字清晰:“尼德兰设立联合东印度公司,设一总督将军于爪哇国巴达维亚开镇。此外再于通商紧要处设立商馆,以长官统领。其呼台湾为福尔摩萨,为美丽之意。此地也只有福尔摩萨长官治理,并无郑督所谓‘总督’。”

    郑芝龙脸上滚烫。被皇太子批驳也就罢了,竟然连这么个小军官都敢当面指摘他的错讹,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就由方家鸿上尉与郑督一同制定复台方略,望各尽其能。”朱慈烺看了看帐中的座钟,这次的会面时间已经过长了,下面还要召见福建洪氏前来谢罪的族人。因为洪承畴投降满清的事,让整个武荣翁山洪氏都深感羞耻——当然,在原历史时空中他们却很是光荣。

    这回洪氏由族长带队,东西两轩各房房长随同,尤其是洪承畴的亲弟弟洪承畯袒身负荆,前来请罪。

    朱慈烺本来并不想为此浪费时间,但是想想洪氏在闽省也算望族,日后要安抚地方,开发台湾,终究还要用上他们,便还是抽了时间接见他们。其实洪承畴的变节与他们并没有关系,但当年洪承畴权倾一时,他们得享分润,如今受到牵连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望洪氏日后以国家为重,切莫再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人。”朱慈烺说完套话,端茶送客。

    洪氏一族却是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纷纷赌咒发誓方才告退而出。

    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电话、网络,但工作量的繁重却丝毫不减后世。朱慈烺见完洪氏,只来得及在中军帐中走了两步,就又收到了各地军政报告摘要,各项国家工程项目的进度汇报,这些都必须认真审查,尽可能多地关注到每个细节,一旦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就要让人再重新报来。

    后世商经所谓:“管理是盯出来的。”绝非虚言。

    ……

    陆素瑶坐在帐外的子帐里,只觉得气闷难耐,总是难以集中精神办事。一时间又有蚊虫在眼前飞来飞去,真是惹得人愈加烦躁。

    “中军帐里的熏香该换了吧?”陆素瑶终于忍不住提声叫道。

    外面的女官连忙进来解释:“姑姑,才换了没多久呢。”

    陆素瑶哦了一声,终于道:“怎地闽南这般闷热,身上总是黏稠稠的,真真烦人。”

    那女官道:“这方水土便是如此,姑姑,多喝点茶吧?”

    陆素瑶点了点头,端起手边茶缸,不顾姿容地牛饮起来。大半缸温热的茶水入腹,汗水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整个人反倒轻松许多。

    “都说毒虫出没之地必有解药,这铁观音生在闽南,恐怕正应此解。”陆素瑶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声。

    女官连忙上前接过陆素瑶的茶缸,出去接茶。

    闽人喝茶喜用小盏,每盏一啄而已。闲人可以慢慢喝上一天,对于忙人而言却太不方便。所以舍人科派了专人泡茶斟茶,然后集成一缸,送进去给皇太子及其随从。

    陆素瑶身心舒畅了,总算也能看清文档上的字,随手先翻了一下各文件的提要,抽出一本贴着青色标签的文本。

    那是医学院送来题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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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二 衔枚夜度五千兵(3)

    “郑军门,我们不讨论如何治理台湾,只讨论如何具体收复台湾的战略战术。”

    方家鸿上尉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了郑芝龙跑偏。

    郑芝龙看看在场的十余个第一军参谋,各个都像木偶一样。无论闽南的风土如何,身上红色军装总是穿得一丝不苟,可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反观自己这边的幕僚,或是胆怯或是傲慢,总少了人家一份淡定,的确露怯。

    越是心里没底,自然越容易信口开河。

    “抱歉抱歉。”郑芝龙竟然没有发火,哪里像是东海蛟龙,反倒像是一条无毒无害的菜花蛇。

    “时间紧迫,咱们还是牢扣议题来说吧。”方家鸿很不适应郑芝龙动辄吹嘘和东拉西扯,低头整理已经讨论过的问题,顺便活动了一下紧绷的脸部肌肉。

    郑芝龙望向帐中的黑板,上面用白笔写了要讨论进军的各种问题,按照紧要度排列。

    如今排在最上面的“我方军力”已经有了定论,陆战以近卫第一军第二师为主力,由福建水师出动三百船,将近卫军运至陆上阵地。

    同时福建水师也要动用近两万水兵,另外组建一支的舰队,切断尼德兰人的海上补给线,歼灭可能对登陆部队造成打击的炮舰舰队。

    在“我方军力”之后,是讨论了一半的“敌方势力”。

    其中尼德兰人自然是拍在首位,他们是大明军方的主要敌人。不过从历史上看,尼德兰军力不足,其人又缺乏拼死作战的勇气,与大明的几次作战都被击败。反倒是台湾山民的危害更大些,所以排在尼德兰人之后。

    除此之外的敌方势力还有“水土气候”。

    台湾地处热带。即便在小冰河期也是酷热之地,而近卫军多为北人,从来没见过如此炎热的地方。福建好歹还是大陆熟地,人多之处瘴疠之气也就少了。而台湾却尽是生地,早晚瘴疠防不胜防。

    再加上气候炎热,病毒细菌孳生颇多。都是北方从未见过的病症。

    “现在岛上有多少汉人?”方家鸿问道。

    “两万上下。”郑芝龙照实答道:“多是为了贩卖鹿皮而去。”

    方家鸿估算了一下数目:“是否有足够的村庄安排医师混居其中,是否能保证其安全?”

    “是要派医生去?”郑芝龙一愣:“这个、恐怕不好说。”

    方家鸿转了一圈手中的炭笔:“大约能有几成把握活命?”

    “如果他们一直呆在村子了,活命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若是要在山间采药,恐怕不便。”郑芝龙道。

    方家鸿点了点头,标注一笔,在“水土气候”旁边打了个勾,算是结束讨论。

    郑芝龙暗道,你打算派些医生过去就能解决瘴疠瘟疫?也太异想天开了。

    方家鸿继续往下,却是“情报收集”。

    这本来该是锦衣卫的工作。然后由军情司过滤整理之后传递给作战部队。不过现在锦衣卫内部有些问题,听说在张家口、辽东,都出现了情报事故,所以萧陌暗示由军情司亲自处理台湾这边的情报工作。

    对于眉毛胡子一把抓的锦衣卫而言,军情司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作战部队会将自己需要的情报内容交给他们,好让他们有的放矢。

    郑芝龙和他的幕僚们在这个环节几乎插不上话,只是看着近卫军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从人数、火炮、船只、炮药等等一路说到饮水、军装……林林总总不下百条。这完全可以归结成一句话:什么都要!

    “接下去,”方家鸿道。“禁忌。”

    这是华夏文明与泰西文明的根本分歧点。因为华夏文明最早就是不同部落之间的联盟,早在原始时代就学会了尊重。孔子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也会可以理解成“己所欲,勿专施于人”。

    每到一地,旅人都会询问当地风俗禁忌。每入人家,客人都要询问家族私讳。这种对人尊重的态度已经烙在了骨髓之中。即便是信奉铳炮至上的军中,也不会冒然以极端方式去践踏蛮族的信仰和习俗——诚如大明过去从未要求过女真人蓄发易服。

    “台湾土民有何禁忌?该如何回避与之交战,以免战事失控?”方家鸿望向郑芝龙。

    郑芝龙张口结舌,身边的清客幕友更是抓耳挠腮,良久方才说了一些猎头之类的风闻传说。

    方家鸿只得在这项后面写上“待考”字样。继续推进下一项,是关于台湾岛的天文水文情况,以此安排进军时间。

    ……

    张洪任在国变之后就很少出现在朱慈烺身边了,尤其是后来朱慈烺明显更倾向于全真道,对于正一的符箓丹法并不信任,更没有耐心观摩法事科仪,所以从上到下都知道,张洪任失宠了。

    然而当初说好了留在皇太子身边作为随从,张洪任也不能轻易返回龙虎山。他父亲张应京张天师在国变时倒是回去了,但也整日提心吊胆,直到皇太子光复神京才略略安心。

    这回张洪任被直接召见,并不是皇太子有教义、丹法上的问题要咨询,而是单纯地提出要求:龙虎山当组织一批道士,先行渡海赴台,传教度化。

    全真教更适合在知识分子之间传播,需要一定人文素养的人才能接受其教义。而且王重阳在世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创立教团组织,其死后又有全真七子各立一派,以至于全真的教团规模一直难以扩大,不适合进行统一调动。

    相比之下,正一在这两个方面都有自己的长项,尤其是教团组织之严密,堪称一个小社会,等级分明,如臂使指。

    又因为收纳了许多民间信仰,正一的神仙体系更为开放,包容度更大。更何况愚民总容易神秘事物所吸引,与其派全真道士过去讲清静之道,不如让正一派些神棍去糊弄土民。

    而且不仅是台湾土民需要“教化”,如今在台的汉民都是闽人,好鬼神,崇祭祀,多派点道士过去也正好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需要,更加紧密地站在朝廷一边。

    张洪任得到任务之后不敢拖延,当即命人疾行送回江西。

    张应京得到消息之后,恨不得派出天师八将前往争夺功劳,以免被全真取代。然而说到要去化外不毛之地,众高真却都有些发憷。

    那种地方有神仙罩着么?能乱去么?

    “太上尚有出关化胡之行,我等适逢其会,焉能畏难如虎?若是无人愿去,贫道愿往。”

    李真虚当日在天师府毛遂自荐,果然得到了张天师的推荐。他只带了十来个弟子,几乎身无长物地前往福州。

    朱慈烺虽然不满天师府如此敷衍,但看李真虚道长也有仙风道骨之姿,风度翩翩,心中也颇为满意。他的弟子虽然只有二三十岁年纪,但是举止有礼,神情淡然。再问之修行事,李真虚也不卖弄玄虚,只是言说各门经忏皆有留意,真正擅长的却是医术与六壬。

    “先生既然善六壬占卜之术,敢问此行安然否?”朱慈烺问道。

    “何止安然,”李真虚笑道,“贫道此去,正是要光大宗门,再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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