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开的?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国公府门前可是真正的七品武官站岗,论说起来和萧陌还是一个品秩的。
“不过,”萧陌突然咧嘴笑道,“要进门却不难。”
二人都是跟着萧陌从锦衣卫转来的,再不是当日那种光杆百户,对萧陌十分信服。两人见这位老大哥面色之中另有蹊跷,隐隐想到了一丝痕迹,却又有些不能接受。他们虽然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看起来虎威凛凛,但真正杀人夺命却没做过。
萧陌也不管两人如何思想,按着腰刀便上前拍门,大声道:“里面的人听着,我等乃是东宫侍卫。有人报说贵府鼠疫流行,特来查看!快些开门!”
里面的门子没有得到老爷之命,怎敢开门?隔着门喊道:“外面的人听着,这是成国公府邸,谁敢乱闯?我家老爷夫人是吃长斋的,神佛庇佑,瘟神不敢上门,里面绝无鼠疫之事,速速散去!”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总得让我进去看一眼才知道吧。”萧陌好声好气又道:“就我一人,断然不会坏了国公爷府上的规矩。”
里面没有了声响,大约是在商量对策。
过了片刻,里面有人喊道:“你报上名来,我为你通传。”
“卑职是东宫侍卫营把总,姓萧名陌,有劳哥哥代为传报!”萧陌大声道。
里面那门子不敢耽搁,连忙往里通报进去。
朱纯臣听说有人举报府中鼠疫,重重一拍扶手,咬牙切齿道:“一定是赵启明那毒心人!他知道我要派人找他,先下手向太子诬告我府中有疫情!这厮真真狠毒,亏我待他如此之厚!”
“公爷,这事可大可小,既然太子如此兴师动众来了,恐怕不谈一谈是不行的。”有幕友上前劝道:“难道真让太子以抗拒检疫的罪名将府邸大门砸开不成?”
朱纯臣听了微微心动,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赵启明,这个念头旋即被一股巨大的恨意吞噬。他道:“总不能这么耗着,两边难看!来人,去把那个把总叫进来,我要亲自问话!”
管家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传声道:“老爷传东宫侍卫入见。”
门子听到传话,这才开了小门,让萧陌进去。
萧陌故意在门口迟滞半步,让甄飞宇和佘安跟了上来。
那门子见一下子有三人要进去,连忙挡在门口,急道:“公爷只召见萧把总一人,余者在外候着。”
萧陌脸上堆起笑容,道:“是是,是我们糊涂了。”他伸手解下鞓带上佩刀,作势递给身边的佘安,笑道:“见公爷不能失礼,这刀……”
门子略略点头,正要说一声:“把爷还是懂礼数的。”谁知眼前突现一道寒光,耳中只听闻铿锵一声,萧陌长刀出鞘,在空中划出一个半月,一刀便斩下了那门子的脑袋。
萧陌暴喝一声:“隐匿疫情者斩!抱头蹲地者免死!”
佘安与甄飞宇两人也拔刀前冲,一边大声呼喝外面的属下跟进。
成国公府中家人哪里想到这些丘八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敢杀人,再看地上身首分离的残尸,吓得惊惶失措,吱哇乱叫。胆子大些的还能克制住精神,依言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喊着“饶命”,胆子小的无不往里逃窜,被追上来的东宫侍卫一刀一个斩杀在地。
只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萧陌已经控制了成国公府外宅,将成国公朱纯臣与一干幕僚清客统统围在了里面。
在朱慈烺进驻门厅之前,另外几个司局也纷纷收到命令,进入府中隔离人员,控制整个府邸。外围监控只留下几个两个局,分散扼守路口,并有大量青衫医协助撒石灰,做街道消毒工作。
朱慈烺对于东宫侍卫的第一次准军事行动十分满意,对萧陌的忠诚度更为满意。他是不需要投名状这种低级物品的,但对于手下军官的态度却十分重视。在他看来,军人就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道德层面进行价值判断绝不是一个好军人该做的事。
“殿下,卑职幸不辱命。”萧陌身上的胖袄还带着几点梅花一般的血迹,在朱慈烺面前行了军礼。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干的不错。”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萧陌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肖土庚很遗憾自己没有轮上这样的功劳,在太子的示意之下连忙派人进去将成国公等一干人等捆缚起来,检查有没有隐匿的兵刃甲士,清洗地上的血迹,确定安全之后才请太子进去。
朱慈烺一进正堂,就看到朱纯臣跪在地上,头巾都不知被谁扯掉了,发髻凌乱散开,被汗水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这位成国公一见太子亲临,已经明白过来,哭道:“殿下!殿下救命啊!”
“你要我怎么救你?”朱慈烺缓步走到主座前,一边的田存善连忙上前拂拭座椅,好让太子殿下安坐。
“臣府上遭了鼠疫,只有殿下的青衫医能够救臣啊!”朱纯臣虽然蠢,但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清状况。他脑中蓦然想起赵启明的谏言,心中深深悔恨,痛心疾首道:“臣愿以举族家产奉于殿下,作为赈灾之用。”
朱慈烺温和地看着朱纯臣,突然绽放出慈蔼的微笑,好言说道:“请成国公起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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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十一)
朱纯臣终于站了起来,再不敢以国公的倨傲与太子殿下平视。他垂下双目,心中回想起赵启明的良言相劝,心头涌起一阵悔恨,甚至压过了被捆缚在堂下的耻辱。
“臣愿以身家奉于殿下。”朱纯臣说着,悲从中来,嚎啕不止。
“公爷深明大义,能为国家分忧,真是勋戚们的表率啊!”朱慈烺笑道,挥手道:“为公爷松绑,赐座。”
朱纯臣略略定了定神,架在脖子上的鬼头刀似乎渐渐消散。他在椅子上挨了边,抱拳拱手道:“老臣年纪大了,脑子转不过来,早间蒙殿下召见,竟然昏昏聩聩,不明所指,应对失措,请殿下降罪。”
“公爷也是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人,一时失措算得了什么?”朱慈烺笑道:“如今公爷想明白了?真心要将家产捐出来赈灾防疫么?”
“真心真心!”朱纯臣连忙道:“老臣思量了一下午,一直想以微末之力效命殿下。可惜资质愚鲁,老弱不堪,也只有捐些家产才能慰藉本心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田存善招了招手:“去准备笔墨,让公爷将要捐的资产名列出来,定为奏章,进表御前。”
“殿下,朱纯臣连忙道,“老臣昏聩,家里有多少资产早就不记得了,还请殿下请家中管家、账房一并誊录。”
“准。”朱慈烺大度道:“去招财务科的人进来一起帮忙。”
侍从室二科已经正是定名为财务科,科长仍旧是姚桃。这位原本从未出过宫门的女官,如今在东宫外邸越发为人瞩目。并非因为她美貌可人,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的账房,这可是天天都能见到太子而且还说得上话的人物。
而且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能为太子管钱袋子的人,必然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他们却不知道,太子只相信制度和规范,并不相信人。姚桃只是管账,库房却是由刘若愚管着的。每五日核对账库,谁都不能做手脚。
之所以让姚桃带人进来登录,主要还有成国公家女眷的关系。
一个豪门的底气并非库房里有多少珍宝,或者地窖里有多少金银,同样体现在家人的衣服、用具、家私、首饰……朱慈烺深知明朝家具的经济价值,即便放在眼下,大户人家的床柜桌椅一样价值不菲,断然没有浪费的道理。
至于女眷的金银首饰,历来都是抄家的重头戏。
朱纯臣很快就意识到太子很认真地要接纳他所有身家财产,心中登时涌起一股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就此托生,也不愿想象自己身无分文守在的空宅的悲凉生活。
“还有各种田地契。”朱慈烺提醒道:“要一并写出来,否则日后麻烦。”
“是,是,臣断然不敢藏私。”朱纯臣声音中带着哭腔。
“你藏私也没用。”朱慈烺随口接了一句。
朱纯臣没听懂这句话中隐藏这的杀意,疑惑地抬了抬头,旋即又垂了下去,暗道:我真要藏私,你也未必能找出来吧。
“你还得写几封信给在京的亲戚。”朱慈烺轻快道:“这防疫可是很耗钱粮的,别说那些药物、石灰,光是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是、是……”朱纯臣心中叫苦,也只能希望那些亲戚能够识相些多给点银子。若是各个都和他一样不识相,被人一锅端了,成国朱家真是要断绝香火了。
朱慈烺给朱纯臣留下了个微笑,让人去收拾朱纯臣的书房。如果不出他所料,成国公府遭鼠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宫中。说不定皇帝陛下连夜就会派人来询问,该准备好的应对都得准备好才行。
“殿下,”刘若愚见周围没人,“如此大张旗鼓,若是有人尚未归心,在外乱说,恐怕对殿下声誉有碍啊。”
“军中不同民间,”朱慈烺道,“民间随便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军中要的却是军心似铁。这回看起来是要抄了这蠹虫的老巢,实则也是要准备清洗军中。凡是有忘恩负义之徒在背后乱说话的,必须严惩,否则日后还打什么仗!”
刘若愚目光一阵飘散,附和道:“殿下思虑得是。如今训导官在各旗队说的都是感恩,也让他们自己说当初是如何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士卒们对殿下还是非常忠心耿耿感恩戴德的。”
“那就好。”朱慈烺冷声道:“忠孝之道,为人之本。这些人都是没有家人可以尽孝的,若是做出不忠的事,也就不用做人了。”
“殿下所言极是。”刘若愚牢牢记在心里,准备下去之后教给那些训导官。
如今训导官中还是以阉人为主,不过再也不是田存善一家说了算。越来越多的沙子掺了进去,就连刘若愚也掌握了几个旗的训导官。鉴于太子对于军队若即若离的态度,让这些太监们很有掌握军队的**,起码日后捞个监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即便连刘若愚都不知道,军中还有一个隐蔽的地下组织。十人团基本框架已经搭了起来,并无明晰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分线联络,通传军中消息。太子虽然貌似不甚过问军中事务,只是查验各种数据报表,但对于底层的把握却从来没有放松过。
训导官们即便猜到有人偷偷告密,也断然想不到这种告密的范围竟然能覆盖全军。
……
姚桃带着女官们进了内宅,身边自然有侍卫保护她们安全。这些女官已经习惯了见到男人,而且许多都是地位不如她们的男人,并不扭捏羞涩。
成国公府的女眷却从未见到过如此着装统一,面带杀气的成年男子,惊恐地抱团一起,更有甚者已经准备好了上吊自尽,保全名节。
“姐姐,这里怎么不像是有鼠疫的样子?”影月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姚桃比她还见识多些,早就觉得内院里气氛诡异,尽是对抄家灭族的恐惧,却没人提到鼠疫。若是脑筋转不过来,的确会有和影月一样的疑惑。然而姚桃却是第一时间想起姑姑的那个反问:“田存善真是自己落水的么?”
东宫在幼年时便无师自通地借势杀人,更何况现在手中握着防疫赈灾大权。
成国公府上是否有鼠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说他家有。
——太子就算说月亮是方的,我也得给他找出四个角来!
姚桃轻轻捏着自己的手心,暗自提醒自己。
影月疑惑更大,正要再问,突然见平素对她和蔼可亲的姐姐目光严厉起来,连忙闭嘴不言。
“所有人,”姚桃走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前,“每人跟一组兵士去抄录捐资。有徇私漏记者,斩!有记录不详者,发配浣衣局!听明白没有!”
“是,司正!”众女官纷纷应道。
姚桃拉住了影月,看着众人散入偌大的内府,低声道:“祸从口出,不该说的话打死也不能说啊。”
影月垂下目光,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她就是不甘心接受这个答案: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因为私怨就借着防疫的旗号抄了大臣的家呢?这不是戏台上那些奸臣做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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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十二)
整个成国公府的资产清算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次日辰时方才统计出了个初步结果。
成国公府上整晚灯火通明,挖掘之声不绝于耳,吓得周围其他豪门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派人打探,无不被青衫医拦在了门外。
这些豪门一听说是闹了鼠疫,请他们进来他们也不肯,纷纷闭门塞户,又是蒸衣服又是撒石灰,就怕那小虫瘟神登门。
“现在东宫外邸的钱粮可充沛了?”
朱慈烺接过姚桃报表,随口笑问道。
姚桃之前表现出来的不负重压,说明这女官的确是站在东宫的角度上再思考问题。否则以她一个正七品的女官,从宫内支领俸禄,完全没必要为东宫手头紧而发愁。
“是,殿下英明。”姚桃抑制着自己内心中的恐惧,奉承道。
“英明谈不上,”朱慈烺审视着数据,“不过就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罢了。成国公府上起出来的金银统共才十七万两啊……会不会少了点?”
“殿下,连湖底的那两箱银子都起出来了,该是没了。”姚桃道:“就是不知道那几处外宅中还有没有私藏的地窖。”
“你先安排人把成国公府上的田产、宅院卖了,换成银子。”朱慈烺的指间在簿册上划过,同时将每一个数字存入脑中。他道:“现在银子是最重要的,有了银子首先在兵士的伙食上加以改善,进一步加大精粮和肉、蛋的配给。”
“是,殿下。”姚桃已经麻木了,直到她接回簿册,方才想起现在一般兵士的日常配给已经有三两肉、两个蛋,军官和训练尖兵还有额外加餐,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寻常地主都要奢侈。不过她可不会故作小人,反正这银子来得快。
“姚桃,我发现你最近有些憔悴,问对上常有记不住数字的事,可是睡得少了?”朱慈烺突然问道。
“奴婢罪过!”姚桃惶然下跪,心脏登时跳到了喉咙口。
“起来说话。”朱慈烺平声说道,并无贬斥的意味:“人的精力有限,脑力也有限,时间短时看不出来,时间一长肯定吃不消。出宫将近两个月,你们财务科一天休息也不曾有过,恐怕不止你一人会疲敝。”
“奴婢回去之后……”
“不,”朱慈烺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分班休息,硬挺着干活非但效率低,还容易出错。”
“这……殿下交代的事,奴婢们不敢不尽心尽力。”姚桃道。
“多从民间招些有经验的账房,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朱慈烺道:“将工作分类,重要的数据不要让他们接触就行了。”
女官之中本来也是分年资的,并不是每个管账女官都能看到重要的财务数据。这种后世企业保密规范,在如今的大明其实十分普遍。再加上深入骨髓之中的等级制度,实施效果远比后世更好。
“奴婢明白了。”姚桃应道。
“你以后就称臣吧。”朱慈烺挥了挥手道。
“谢殿下恩典!”姚桃心头一颤,连忙谢